海间

第十二章

在见到三日月宗近时，鹤丸国永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抑制住了脸上流露出的笑容。兄弟俩看上去已经谈完了要谈的话，小狐丸与他们道了别。

兄弟俩在王宫里各自居住的宫殿相距不远，路上他们走得很慢，偶尔交汇目光时都忍不住给予对方以微笑。三日月宗近说了自己将奉命组织围猎的事，鹤丸国永理了一下鬓发，慢慢说道：“作为同盟国的成员，留下来参加狩猎也是应该的，父王母后那里我会送去书信。对了，今晚国王陛下让我出席晚宴，你应该比较熟悉，回去和我说一下流程吧。”

三日月宗近有些意外，他点了点头，然后握住了鹤丸国永的手。鲜亮的镶嵌着赤色宝石的戒指在手指上闪烁，鹤丸国永见周围没有别人，轻声呵斥道：“喂，我明明记得晕过去之前还戴着那枚黄色的戒指，醒来以后就没了。不要以为送给我一个新的就把这事糊弄过去了，你究竟把它藏到哪里去啦？”

“你很喜欢那个吗？”三日月宗近眯起了眼睛。

鹤丸国永抽出手，自顾自地向前走去。然而这回却又被他捏住了手腕，然后再次抓住了手指，十指相扣。他没脾气地用拇指挠了挠三日月宗近的掌心，看了他一眼。周围的树上传来了鸟叫声，两人同时抬头向上看去。与此同时，三日月宗近觉得脸颊上擦过了一片温暖。他看向了堪堪站定的、神情变得有些局促的鹤丸国永，刚刚的亲吻轻巧而急促。他被看得有些不自在，于是用手背擦了一下自己的嘴唇，转身拉着三日月宗近向宫殿走去。

晚宴如同平常一样开始，参加的臣子众多，鹤丸国永被安排在了中排偏后的席位，穿着他惯用的白底金纹的长袍。他带来三条国的行李和箱箧原本就不多，在交战里散失得七七八八，起初的一批换洗服饰都是由三日月宗近提供和置办。五条方面也派人在他养伤的期间里前去探望过，带去了照顾的谢礼和必要的生活用品。他的几个亲信也都顺势留在了身边，目前在三日月宗近的宫殿里也分配到了住所。

蓝色的龙胆花盛开在领口，美酒佳肴令人心情愉快。他时不时扫过斜对面的三日月宗近，他依旧坐在左侧第一位。在应酬敬酒与奉承的闲暇之余，他也以隐晦的视线瞥向鹤丸国永这里。烛台切光忠也在席位之中，两人遥遥地敬酒对视。左右的臣子与鹤丸国永的交谈还算顺畅，然而一切都被三条宗近的话打断了：“今晚有没有什么新鲜一点的娱乐？”

“舞姬们已经在门外等着了，陛下。”坐在左侧靠近末尾的一个大臣高声说道。

“噢，”他稍稍点了点头，然后叫出了鹤丸国永的名字，“五条的鹤丸国永。”

被点到的他有些迷惑地抬起了头，看向四周时内心莫名生出了一种不祥的预感。靠在垫子上的三条宗近说道：“听说你很会弹西塔琴，来一曲吧。”

他握紧了双拳，凝视着对自己说出这样的话的那位国王，被轻视的耻辱如同漫遍身体的火焰。身边响起了叽叽喳喳的笑声和议论声，还没等他投去目光，三日月宗近就开口了：“父王，鹤丸国永是我们盟国的王子，理应不该受到和琴师一样的待遇。”

三条宗近看了一眼他，并未做声。鹤丸国永在此时站了起来，走到宫殿中央的大道上，一直走到与三日月宗近和小狐丸平行的筵席位置的第一排。他的声音很平静，几乎听不出任何急躁或愤怒：“陛下，我的琴声并非享乐的消遣，我的心里也没有任何对于您的宫廷的不敬或轻视，请允许我谢绝。”

“你可以用琴声取悦我的儿子，却吝啬于呈现给我的王国？”他望着面前的青年，锋利的话语如同利箭。

鹤丸国永的脸色变了变，却还是强行让自己的声音维持着平稳：“那是在历经亡国的恐惧和濒临死亡的苦痛之后，为了感谢他的鼎力相助而奏响的乐曲，即便我在这里按照您的要求强行奏乐，琴声里也不会再是纯粹的喜悦，而会带上沙哑刺耳的敬畏与不安。”

“我只是想听一听你的琴声究竟有多美妙，是否如传说里的一样会摄人心魄。你当真不愿意？”他坐在柔软的垫子里，双手搭在身侧。

这时席间的一人站了起来，快步走到鹤丸国永身边：“尊敬的陛下，让鹤丸国永的琴声为舞女伴舞，对于一个有身份的人而言实在强人所难。如果您与诸位不嫌弃，我愿意以舞剑助兴。”

“你是——”他扬起了下巴，盯着他脸上蒙着的眼罩，似乎想起了什么。

烛台切光忠的回答不卑不亢：“长船的王储，烛台切光忠。”

三日月宗近离开了自己的席位，走到了鹤丸国永的身侧，微微欠身：“父王，鹤丸国永救过我的性命，请不要强迫他以尊严来娱乐众人，这是我最低限度的请求。”

听到他的这番话，原本不甚关心事态的臣子和王室成员们也都纷纷投去了各异的目光。小狐丸呷了一口酒，然后放下了杯子。三条宗近看着自己的儿子：“这件事我并没有听你说起过，既然如此，我应该追加一些赏赐。”

说完后他摆了一下手，三日月宗近回到了自己的席位边，却没有立刻坐下。烛台切光忠瞥向小狐丸，见他做了个隐秘的“退下”的手势，于是也回到了自己原本的位子上。三条宗近问道：“鹤丸国永，你要什么？”

他轻声答道：“陛下，三日月宗近也救了我的性命，他是您给予的最为崇高的赏赐，我已经领受了。”

“难道你是在向我索要他吗，”他的提问引起了一片低低的笑声，鹤丸国永不为所动，他继续说道，“祈求得到三条国的至宝？”

“父王，”一个稚嫩的声音打断了他，“三条的至宝可不是只有三日月宗近哥哥一位。”

今剑的话引起了三条宗近的大笑，随即臣子们爆发出一片凑趣的叫好和笑声。小狐丸看了最为受宠的弟弟一眼，他的小脸上带着几分夸张的不服气的表情。

“说的也是，我优秀的儿子们远不止一位，”他的手拍上了膝盖，“鹤丸国永，依你看，席上的这些里面，谁才是我最珍贵的宝物？我不想听敷衍的迂回和面面俱到的奉承，你照实挑一个直接说吧。”

2018.11.20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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紧锣密鼓的准备终于告一段落，数日之后，众人聚集在了一片林场之外。开阔地面的上用士兵和长绳围出了一块地方，干燥的柴火累积成堆，盛在数十口锅子里水还没有烧开。用于处理飞禽走兽的厨工们袖着手站在一边待命，在舒适通风的上风背阴处已经布置好了露天筵席所需要的一切。仆人们恭敬地将车载的美酒倒入酒具，忙碌而有序地做着这一切。

另一边，跃跃欲试的人们已经准备好了。骑在一匹黑马上的烛台切光忠空手试了试背上的长弓，身后的箭囊装着数十根黑色翎毛的长箭。鹤丸国永骑着一骑白驹，身上是轻便的弓手装束，护住了肩膀和前胸的位置，箭囊挂在了马鞍上。

两人都被安排在了别国使者的区域里，在和相熟的人打过招呼后，他们有些可惜大俱利伽罗今年的缺席。而太鼓钟贞宗则是因为私自跟着鹤丸国永跑到了三条国，回去就被禁足了，他少不了在回信里一顿安慰。鹤丸国永一一看过身边，说道：“这次粟田口一个人都没派过来。”

“过来也是往虎口里推，今年连面子功夫也懒得做了。”烛台切光忠答道。鹤丸国永看向了占据了最宽敞的一块地方的三条的王室们，三条宗近难得地也穿了一身骑射服，精神抖擞地位于最中央。就连今剑也骑着一匹小马驹跟在他身边，只不过他没有带弓箭。

扫过左右两侧，志得意满的国王收回目光，欣慰地看向了身畔的儿子们。在瞄过今剑时他笑出了声：“今剑，你的弓箭呢？”

“父王，我人小力微，论拉弓射箭的准头，肯定比不上各位哥哥，”他仰起小脸，接着从马鞍旁边的袋子里抽出一支短火枪，“这是我购置的海上舶来品，今年我会用它来狩猎。”

“噢？”对这怪模怪样的武器产生了一丝兴趣，三条宗近眯了眯眼睛。今剑也不用他开口，令自己跟在身后的亲信将一个准备用来盛汤汁的空瓦罐摆在身前五十米处。鹤丸国永看到这一出，不明白这是要做什么。

“西洋火器？”烛台切光忠瞧着今剑填装子弹和火药的姿势，隐约想起自己似乎见过这个东西，相当稀罕和昂贵。只见今剑举起手，眯起一只眼睛，瞄准了那瓦罐。

所有人耳中蓦然响起爆裂声，紧接着飘过一阵青烟。听到巨响的三日月宗近策马从安置仆役的地方赶了过来，只见到地上多出了一堆碎片。今剑已经收起了火枪，小脸上的表情混合着欣喜和骄傲。刚刚三条宗近夸赞了他几句，然而其他人却是表情各异。

“真厉害。”鹤丸国永正自忖能否站在同样的距离一箭击穿那罐子，在看到三日月宗近后精神不由得为之一振。听完驻守的亲信的汇报，见并无其他异状，三日月宗近便来到三条宗近身边，低声汇报一切已经准备停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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