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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江山有病我有药》(古风玄幻,丹药拟人,第二十一至二十五章)

篇全文完结于bai熊yue读,第二部《江山有病,药不能停》在bai熊yue读连载中~


第二十一章

 

“什么?这里居然有山贼!”小元皱起眉头,立刻反应了过来。

朝元大大咧咧上前两步挡在她身前,将手里不能吃的无花果蒂扔到了地上。他没有回头,说道:“拦路抢劫的贼寇哪里都有,这里是交错的山口,自然少不了的。不过还真有意思,这是我第一次独自碰上呢。”

口里这样说着,他漫不经心地朝他们看去,却发现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多半面带病容,跟听来的那些孔武有力、杀人越货的江洋大盗完全不像,不免失望了几分。这时他听得小元高声叫道:“我们只是过路的人,没带什么值钱东西,还望行个方便。人心向善,我劝你们莫在此作恶,快快回去罢!”

说完后她自忖这番话还算客气,师哥师姐们平时在外游历修炼,也有不知好歹的山大王与贼人撞上来的。按照他们的话来说,修道人要先礼后兵方能显出涵养。对可塑之材要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实在无果后再出手教训。

只见那豁嘴男人咳嗽了几回,目光在打扮得体面周正的朝元身上溜了一圈,脸上动了动,最终却还是横下心肠直着嗓子叫道:“一看就是有钱的公子哥儿,包裹里准是盘缠。交出钱财就放你们过去,饶你们不死!”

“你怎么这样不讲理?”她一见没有妥协的余地,顿时提高了嗓门。朝元耸了耸肩膀,这倒在他预料之中。这时二人身旁又响起聒噪之声,他们大吼着缩小了包围圈,恐吓他俩快些屈服,还有要小元将背上包袱丢过去的。闻言她将身后的包裹解下,却在众人的口声里紧紧抱到了身前。

“上!”那人举起手里的镰刀为记号。顿时众人闹哄哄地一拥而上,奔着小元手里的包裹而去。她已祭出卷轴,手指在胸前捏诀,口中低声吟诵咒文。正想使出个把障眼法的时候,却见他们一个个在原地不由自主地兜起了圈子。

霎时间此起彼伏的骂娘声、称奇声和讨饶声轰然震天,朝元笑眯眯地抱起手臂,斜瞅着站在那里不动的豁嘴男子。他身边还留着几个人没过来,却多半是用以充数的老弱妇孺。

“缩地成寸,这个使得好。”小元一看之下就报出了法术名字。朝元点了点头:“拦住他们片刻就行,我们赶路要紧。”

她点头称是,抽出一道符箓念念有词,继续施展那障眼法。于是被迫钉在原处的人们倏然间看到一个三丈高的金甲神人平地而起,抡着锤子向自己大步走来,一通乱砸。小元闭着眼睛摇头晃脑地念诵符咒,这幻象来得也快去得也快,她的灵力不足以支撑太久。等再次睁开双眼时,指尖符箓上的朱砂已尽数消磨干净,唯剩下空符一张。她指尖轻轻一捻,那符纸顿时裂为碎块,变作飞灰散入山风中。

 

这番被神人狠命捶打的幻术使下来,周围的人有吓得呆若木鸡的,有惊得哭爹喊娘的,更有磕头如捣蒜求神仙饶命的。见状,她用道袍的袖口擦去额角的汗水,畅快地呼出一口气:“成了呢。”

虽说对于有道行的人而言,这等粗浅把戏只要凝神静气就可看穿。但是他们此刻面对的是一群不知道术修行为何物的山贼,自然事半功倍,唬得他们服服帖帖。坐在地上满脸冷汗的豁嘴回神最快,也不知面前的两人使了什么法儿,只道自己这边已是彻底人心溃散,再也无力逼迫他们拿出银钱。

他旁边的一位老妪两眼翻白,自家媳妇正在那里颤抖着给她顺气。他定睛一看,那少女穿着一身道袍,还带着桃木剑和符箓,想来这份本事都是她的。他眼看着他们朝这里走来,神色间已不将自己当回事,只待要走过这个山岩的岔口。嘴唇翕动了几下,他将手边的镰刀远远踢开,爬起来跑到二人身前,直挺挺地当面跪下了:“少爷留步!仙姑留步!”

早在他奔来的时候两人便停下脚步,朝元心知刚刚他和那圈没奔来的人都离得太远,没踏入他使的缩地成寸的范围,所以还能走动。小元听他这一叫则是“扑哧”一笑:“你叫我什么?”

“仙姑,小仙姑,”他舔了舔嘴唇,眼巴巴地看着两人,见那少女脸上带笑,心里壮了不少胆,“求少爷和仙姑留步,我们一村子里能动的人都绊在这儿,这着实不是个事。求仙姑先解了法术,我们还要回去照顾……”

朝元不听则已,一听之下便皱起了眉:“你们一村的人都落草当了山贼?好家伙,小元,今天我们可是端了一个鬼迷心窍的贼窝!”

“你们……”小元敛起笑意,正色说道,“你们究竟害了多少人?在这里做了多少伤天害理的事情?被我们制服了就求着讨饶,那些被你们抢了东西的呢?教他们上哪里说理去!”

“少爷教训的是,仙姑教训的是,”他期期艾艾地说道,“我们……我们也是迫不得已,求仙姑明察。都是那灾兽惹出来的祸事……我们本是一个自给自足靠山吃山的小山村,上个月里,一群灾兽套涌入附近几个村子一通大闹,我们全村人家几乎都遭了殃。挨到现在,死的死,病的病,痊愈的根本没几个。”

他说几声,咳几声,见两人没出言阻止,便继续讲了下去:“手脚完好的年轻后生都逃光了,死绝户的人家也不是没有。大伙儿凑了几波份子钱去请郎中,原本进山出诊的诊金就贵,一听是灾兽搞的,摇摇头都加足了价,还说不晓得能不能治得好。如是请了几次,家家户户的底子都被掏空了。现在劳力全部倒下,也就守着一点积蓄下来的山味过活。野味猎不来,重病治不好,眼看着连这个冬天都要熬不过去。我们也是实在没办法了才决定出来拦道打劫,好用银钱换点粮草跟汤药续着。村子里能站起来能走动的人全在这里了,还有不少躺着的等着回去照顾呢。求仙姑可怜可怜我们,收了神通吧。”

 

他一边说,一边咳,小元听得心里难受,眼里酸酸的。她抬眼看了一圈周围的人,果然见到他们面容枯槁憔悴,个个都带着中气不足的模样。这时,一个始终躲在外围的瘦小女人抱着一个哇哇大哭的婴儿深一脚浅一脚地走了过来,哽咽着跪到了两人面前:“求二位行行好,公公婆婆跟当家的都走了,我也知道自己这条烂命是不行了的,时时犯晕,浑身无力……老天爷发怒差遣瘟神灾兽过来收命,是人也挡不住。就求你们积个大德,好歹把这娃儿抱出去。没吃没喝没人照料,留在这里也是死,她还有救……”

朝元低头瞧着那枯柴一样的双臂,破布做成的襁褓洗得很干净,那婴孩正哭得声嘶力竭。他一挥袖子,登时那缩地成寸术便被解开了。村民们却也不敢挨近二人,只是三三两两地聚到了一起。忽然,他听到了抽动鼻子的声音,转头一看,只见小元的眼眶红了一圈。她抬头看向朝元,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却又停住了。过了一会儿,她问那豁嘴男人:“你们村子在哪儿?带我们去看看,也许能有什么办法。”

 

 

 

第二十二章

 

说完后,小元看了一眼默然不语的朝元,见他没有出声反对便又看向了那豁嘴男子。只见他又惊又喜,同周围瞬间拥上来的一圈人都一叠声地叫起了“仙姑仁慈”“仙姑赐福”。然而这番话听在耳里却全然没了之前的飘飘然感,她只觉得越听越心酸。不忍再细细琢磨刚刚他说出的那番言语。在众人簇拥下她声音极小地说道:“你们快别这么说,不要跪我。我修为很浅,治不来的……治病救人的话,还是朝元他最擅长,你们去求他……快好好听我说话,别跪我呀。”

然而一片闹哄哄里没多少人能听到她的话,小元不知所措地看向人群外的朝元,只见他俯身和那抱着婴孩坐在地上、无力和众人一道挤进来的女子在说着什么。她的脸上泪痕未干,泛黄的脸上夹杂着恹恹的病容,眉宇间是化不开的凄苦神色。只见他伸出手握住那女子的手腕,大白天里那层虹光不甚明显,却实实在在地从他掌间散出,随着她的躯体流转起来。

纵使咬住舌头也难以掩饰脸上的惊喜之意,小元奋力挤出人群,跑到了他身边,却不知说什么是好。看到那个女子脸上的病气慢慢褪去,她转脸看着朝元肃然的侧脸,终于开口说道:“你……你肯救她。”

身后不知是谁吼了句“莫要吓到少爷和仙姑”,他们便不再聒噪了。片刻过后,朝元缩回了手,那女子颤巍巍地看向怀里的婴儿,又慢慢站了起来,睁大了眼睛。这时一个嘶哑的男子声音响起:“三,三娘子,少爷刚刚是在替你把脉吗?”

 

“仙姑说少爷擅长治病,我刚刚听到了!”

“我也听仙姑她亲口说了,少爷治病救人,无所不能,她还让咱们求他去呢!”

“那情况怎样,这能治得好吗,少爷?”

“可就算少爷精通医术,也难医得好,之前的几个郎中都拿这病没辙。”

“看来这就是咱们的命,罢了,罢了,直娘贼的老天爷诶!”

 

被称作“三娘子”的女子颓然地坐在地上歇了一会儿,然后站起身,面朝着众人。她的气色已恢复了常人的红润,整个人如同焕然一新。七嘴八舌的议论声渐渐小了下去,他们都不做声了。朝元瞧了她一眼,只见她单手抱着婴儿,伸手在自己额前摸了摸,又捏了捏脸颊。

三娘子只觉得自己浑身沉滞酸软的感觉一扫而空,搅得不得安宁的头痛也无影无踪。身子轻健,口里有味,甚至连鼓胀了许久的肚子也觉出了饥饿。她看了一眼双手背在身后的朝元,然后泪水便如珠子般滚滚而落滴到衣襟和襁褓上,登时给他跪下磕了好几个头:“多谢神医,多谢神医,多谢神医……”

“你别这样。”他伸手轻轻巧巧地将她扶了起来。三娘子哽咽着点了点头,然后瞧向村民们。瞧见这副光景,他们都愣住了。不知是谁第一个喊出了他治好了灾兽的病症,人群顿时沸腾起来一拥而上,叫着嚷着挤着围着将朝元和小元围到了其中。

望着他们声嘶力竭地恳求朝元施治的模样,小元不由得握住了他的袖子。两人被推来攘去,数只粗糙嶙峋的手抓着他的衣摆求他开恩。他耐着性子开口了:“不要急,慢慢来,你们……”

他的话语被淹没在一片嘈杂之中,望着那一张张急切哀求的脸,朝元心软了。一盏茶功夫后,山民们拥着他们,沿着小路走向了村子。

 

一路山石嶙峋,鸣鸟啾啾,树上依稀能看出一些人为的斧凿痕迹。三娘子抱着娃儿紧紧地跟在小元跟朝元身旁,有数个村民提出要帮小道姑拿包袱,都被她婉言谢绝了。在赶路中,那最能说会道的被称作“赵四”的豁嘴男子又粗粗将众人介绍了一番,村中现余的十几个家庭除去卧床人事不省跟留下照看的,几乎所有人丁都聚在了这里。众人光是在路上就对朝元谢了又谢,感激的话说了几箩筐。

“神医少爷有所不知,咱们附近几个山村也都被感染了。大家都觉着难逃一劫,基本都闭着眼睛等死。谁知上天派了神医和仙姑下凡来……”赵四一面说,一面和几个男子一起合力解开了缠着村子木门的树藤。小元看了一眼,那索子也不知是什么植物,看上去像晒干的藤蔓绞在一起编织的,足足有自己的小臂那么粗。

这座小山村原本十分幽静,如今则是家家户户都透着一种死气沉沉的感觉,令人心里不安。坐在村口的一个老妪见众人回来,张了张没牙的嘴巴,一串唾液便滑了下来,一直滴到前襟兜着的碎步围嘴上。那双昏花的眼珠子转了转,如同瘪枣的脸上的皱纹更深了些许。赵四伸手将她扶起,见朝元和小元都盯着她看,便说道:“神医少爷,仙姑,这是我姨奶奶,留下来照看村子的。”

老人嘴里哼哼出声,也没人懂她在说些什么,赵四让人将她扶走了。随即便有人张罗着要为朝元和小元准备吃食,更多的却是眼巴巴地看着他们,等着朝元出手治病。他望了众人一圈,心下却有些踌躇,不知该从谁开始。这时一个男子忽然拨开前面的人,冲到他面前跪下,摇晃起他的大腿:“神医,神医求你救救我。”

 

一石激起千冲浪,登时他们都拥了上来,有叱骂他不守规矩不按长幼顺序的,有急得叫嚷莫伤到了神医的,更多的是想让自己第一个来的。小元被众人挤到一边,几乎被推了个跟头。顷刻之间,她便瞧见朝元的衣襟已被扯得皱了,头发也乱糟糟的。那些人脸上的神情急不可耐,竟隐隐有几分凶恶。见众人如此性急粗暴,她急了,高声喝道:“住手!快住手!”

奈何没人理他,在外围的竟有开始为诊治次序划地打起来的,看着便要开始动手。朝元内心默然,忽然一阵刺眼金光闪过,众人紧闭眼睛,不由得用手捂住,口中声势也一时小了下去。小元手里持着符咒弯着腰大口喘气,手指鲜血淋淋。她大声叫道:“你们这样蛮横,是在求人替你们治病帮忙的模样么?快些放了朝元!”

 

 

 

第二十三章

 

众人还在发愣,小元皱起眉头上前,打上了那几只拽着朝元的手臂。于是他们讪讪地放开,口里三三两两地依次赔起了不是。朝元盯着小元看了一会儿,见她鼓着脸颊气怔怔地瞪着众人,心下情不自禁地暗暗笑了起来。她用没染血的那只小手抓住了他的手,将他拉出重围,护在身后。

“你的手指不要紧吗?”朝元打趣道,“我看这咬得可真是挺深的。”

“不要紧,我刚刚咬得急了一点,又没伤到指骨。”小元弯了弯指节,脸上顿时因为痛意摆出一副苦脸,只是碍于面子还在嘴硬。刚刚急着以血点符催动法术,她浑然没想那么多,确实比平时的力气用得狠了些。寻思着一会儿在包裹里拿些金创药擦,她抬头看向了讷讷站在一旁的村民们。

 

这时赵四张罗着将他们两人送进村里最宽敞的房屋里先行歇息,说是最好的屋子,也不过是糊墙的砖石泥土结实了一些,屋里的粗木家具比起其他人家齐整了一点。三娘子已经忙着收拾整理起这块地方,将好些垫子铺在木椅上,用水洒扫内里。村民们簇拥着两人坐下。跟着他们两个寸步不离的人极多。屋里站不下,就都挤到了门口。

朝元自理了衣衫,瞧了他们一眼,和和气气地说道:“你们不要急躁,我都给治了便是。一个个来,先从——”

赵四连忙踏出一步,叫道:“神医少爷……”

他摇摇头:“不必叫我‘神医’‘少爷’,叫我‘朝元’就是。还有,她是小元,是修道人,也不是你们口里的仙姑。”

“少爷——不,你说是什么,就是什么!”赵四搓了搓手,又管不住自己地乱喊一气,“我们这一村子的人的命,都在少爷手里。少爷妙手仁心,求求你可怜可怜我们一村男女老少……神医若是肯治,我们愿意把剩下的家产全都给你!两位吃的住的用的肯定都是我们来出,只求少爷留下。”

周围一圈人连连求起朝元,小元心下知道朝元已经答应了,也不操心,赶紧趁这个时候说道:“你们可不许像刚才那样一拥而上。”

众人唯唯称是,然后便又谈及先后顺序。不知是谁说卯在一起也商量不出个结果,不如抓阄,也显得公平。趁他们纷纷离去自去准备的时候小元翻起了包裹,给自己的手指上药。两三个小孩子留在原处,眨着乌溜溜的眼睛望着他们,显出了挺感兴趣的模样。朝元凑近了她,低声问道:“无花果你那儿还剩几个?”

“不多了,两三个吧,你饿了?”小元将它们全都摸了出来。

朝元接过后用袖子擦了擦,招呼着递与了那些孩子们。他们怯怯地站着,胆子最大的一个慢慢走上来拿了。他的手指刚碰到那果子,这时三娘子拿着枕头被子进屋来正好看到,于是她立刻大声呵斥道:“四毛,六子,石头,怎么这么不听话呢!神医的东西也好碰的?快些还回去!”

那孩子手一缩,没拿稳的一个果子登时摔到地上,汁水四溅迸成一团。她紧皱眉头瞄了朝元他们一眼,生怕他不快,赶紧拉着那孩子的手将他拽到他面前:“神医恩公大人大量,别跟小孩子计较。石头!你这不听话的——”

“是我给他吃的,三娘子,你别生气。”朝元说得恳切。她听完后立刻点头称是,赶紧领着孩子们出去了。小元见状吐了下舌头,抱起手臂说道:“他们可真服你。”

“因为能治灾兽的病,”朝元若有所思,“其实……我也不知该不该帮他们。”

“这话怎讲?”小元奇道,“你不是已经治好了三娘子,还跟过来了么?”

“我心里是一样想法,做出来却又是另一回事,”朝元踌躇道,“你有所不知,我有一个好兄弟名叫‘龙飞’,前些日子没在聚会上露面的那个。他总是叮嘱我不许我医治别人。我被他烦得发过誓,但是……”

小元啧了一声,皱起眉头说道:“他怎能这样见死不救,可见心地——”

话说出口,忽然觉得当着朝元的面这样肆意评论极为不妥,便住了口。朝元笑笑:“他心地善良,为人正义,你也不必疑他。只是在以丹气丹力救治世人上,他确实不许,还极力劝服我们,要他认得的化形丹药都赌咒发誓。”

小元不停则已,一听便叫道:“哪有这种人——这种丹药!自己不愿救人就算了,还拉着别人也不让救!”

“这也是有原因的,”朝元听到门外传来了脚步声,不愿在此时多谈,“总之,我既然应允下救他们,也是自己打破誓言,那么就会遵循自己本心到底。”

 

村民们拈着用树叶梗子折出的签子,一个个老老实实地排起了长长的队伍。小元卷起道袍站在门口,数着数让人一个个进去。朝元四平八稳地坐在椅子上,他一不搭脉象,二不问病症,三不看舌苔,望闻切诊一概免去,直接将手搭在人灵台处,挨个输入流转的丹气。

灾兽渡入的浊气有深入肌理的,有徘徊在体表的,各人症状不一。他催动体内丹气,将邪气驱散开来,就和恢复被灾兽蚀体的小元那时一样。

陆陆续续有人进去,有人出来。小元眼见面前的队伍老是不得减,心里虽然盼望着朝元多医一些,医得快些,好早些让这些受苦的村民痊愈,却还是难免担心起了他的身体。她最是明白“气”对修道之人的影响的,眼见朝元这般快的医治速度,就算是师父也做不到这样持续地损耗真元。她趁一个中年男子走出来时对身后等着的人说道:“先等一会儿,我有话要跟他讲。”

她一面说,一面闪身进屋,走到朝元身边:“朝元,你要不要歇一歇?”

“说的也是。”他笑着答道。小元留心瞧他脸颊,只见他脸色苍白了不少,说话声也虚浮绵软。坐在椅子里的身子靠着椅背,像是十分劳累似的。她抿着嘴唇,看着他们特意端来的装在木碗里的热水,说道:“你喝点水,好好休息一会儿吧,我去跟他们说。”

朝元看向手边的木碗,动了动手指,只觉得手腕到手肘这一块如同麻了一般。然而却见她快步走到自己身前,双手捧着它递到了自己的唇边。他一愣,只见小道姑脸上表情澄澈,眼睛忽闪忽闪:“你这是气运不畅,心神过劳,经脉滞涩,今天不能再受累了。”

“我知道,”他抿了一口已经变温的水,“已经医好了九个人,待我再……”

“不行,这样下去真元会撑不住的。你是丹药化形,”小元脸色严肃,压低了声音不让外人听见,“我也说不准,但是妖怪们妖力要是使多了,甭管多高的修为,那可都是要当场现原形的呀。”

 

 

 

第二十四章

 

“我自有分寸,不至于落到那种程度。”朝元笑着说道,低头凑着碗沿又喝了一口。他稍稍避开了小道姑的手指,目光落到了粗糙的地面上。

他顿了顿,吩咐道:“你去跟他们提一声,教他们静养身体,不可多动,需得养足精气神后才许从事劳作。也跟外面人说声,等我这里歇得差不多了,让他们再——”

两人正说着话,三娘子掀开门上经过缝缝补补的蓝色染花帘子,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吃食走了进来。她恭恭敬敬地将碗摆到朝元手边的的小桌上,小元瞧了一眼,似乎是下了面疙瘩的肉汤,油星子的颜色很浑浊,闻起来有股闷闷的油味。

察觉到小元的目光,三娘子陪着笑低声下气地说道:“神医恩公慢用,这是村子里拿得出的最好的口粮……几个能干的已经出去张罗山味了,做好了就给送来。还请仙姑也多多担待个,这些天来大家过得实在紧凑……”

“那倒不必,你快叫他们回来。这时候还不宜走动,更不能翻山越岭地捕猎,容易动摇元气。”朝元连忙说道。三娘子慌里慌张地“诶”了一声,忙不迭地转身打帘子出去了。

小元吐了吐舌头,低声说道:“朝元,你仔细身体,小心累着,我这就去村里跟他们说声。”

见他笑着点了点头,小元走出房门,看到门边的一溜村民都还等着,一个也不肯回去歇息。她摸摸脑袋,苦口婆心地说了好一通话,总算劝走了他们。个别几个好说歹说不肯动弹的,她也就不再多费口舌,自去一户户人家地通知。

 

村里晦暗的病气比来时似乎松动了一些,小元一户户地走过,被缠着问起许多。那些没治好的无不在打听朝元的消息,眼巴巴地盼着他早些歇足,妙手回春;被治好了的无不喜气洋洋,既称赞朝元医术高明,又感激他愿意治病救人;还有的则是跟小元打听起了朝元的生辰八字,又旁敲侧击起两人的关系,话里竟有些其他意思。小元自是没料到他们的心思,照实告诉他们自己与他才认识几天,算不得熟识。

“我从道观里出来,为的是云游四方,行侠仗义。今日碰到你们,也算是上天给的一样造化,”她一面说,一面按照卷轴的指示,将画好的符咒引火烧成灰,落在了向这户人家讨的碗里,“你们添了清水,和着这个喝下去,对精神应该要好些。”

“多谢小仙姑恩赐符水。”半倚在床边的老汉气息奄奄地说道,他的儿媳也是一叠声地感谢着。这屋子里灰扑扑的,箱箧里早已没了隔夜的余粮,只有几个干瘪瘪的果子和一堆野草似的东西。她刚进屋,他们便要将这些口粮让与她答谢,小元抵死不肯,百般推辞,这才罢了。

听他们这样说,她又摆了摆手:“不用谢我,这等调理只是细枝末节。等三娘子通知了出去的人回来,别让你儿子再出去劳碌,静心养上几天。”

她说得认真,听到这话的他们唯唯称是,面容恳切。小元做完这事后便离开了,心道这家比上一家轻松得多。她几乎是逃出了旁边那家的大门,不知怎地,在听几个老姑婆夸说她与朝元“郎才女貌”“妙手仁心”的时候,总觉得特别不好意思。她只得匆匆叮嘱了她们好好歇息,安心服用注入“气”的清水,调和阴阳,然后就跑到了这间屋子里。

自己的修为尚浅,道术不精,有何能耐与挥手覆手间便以丹气涤荡邪气的朝元相提并论?纵使心里惭愧,她还是压下了心中的气馁,认认真真以符水赠人,帮助他们正心顺气,压制体内的残余灾气。除了符咒外,她更是将随身带的丹药抠成小块,每家每户挨着分上一点。虽然这样一来疗效甚微,也聊胜于无。

 

她在村里绕了一圈,山民们所言非虚,许多屋子都没了住户。村中祠堂也有好些天没人打扫,牌位桌子都蒙了层灰。莫说祭祀的供品,连上供的油灯也熄灭了。小元瞧了一眼跪在里面念念有词的赵四和他那位老得人事不知的姨奶奶,心里忍不住道了一声可怜,却也不便打扰。

今日画了这多符咒,平白也损了好些精神。眼看着太阳偏西,小元便打点起精神回到了朝元所在的屋内。门口依旧坐着那几个巴巴等着他医治的村民,她心中一动,正待走上前去与他们说话时,屋子里传来挺小的笑声。小元心下奇怪,还没走进去,只见两三个小孩子跑了出来。朝元见她回来,朝她招了招手。他身边摆着几个果子,看上去甚是新鲜。

“你还没吃东西吧?”朝元见她神色便知道自己猜中了,递给她一个果子。

小元没接,眨了眨眼睛:“你多吃点儿吧,他们特意给你送来的……你今天这样受累,别跟我推来推去的了,还要快些给他们治好身体呢。”

这样说着,肚子却咕噜噜地叫了起来。她脸上一红,不等朝元笑话就自顾自局促地朝门外走去:“我有些事,过会儿再找你。”

小元嘴上这样说着,心里打定主意在周围找些野果充饥。她掀开帘子,正盘算着要不要问问那些孩子是从哪里找来那些果子的,便听到了耳边传来一阵嘈杂声响。原本蹲在或坐在门口的村民们警惕地站了起来,小元循声望去,只见村外吵吵嚷嚷地涌来了一群生面孔。

“这是怎么回事?”她咬着嘴唇,不由得问道。一个瘦得不成人形的青年摆摆手,示意她别说话。不多久,他们便近得能让她听见喊声了:“神医在哪里?神医呢!”

她不禁回头看了一眼帘子里,然后又转过身,只见堵在村口的都是身板精壮的年轻人。他们密密地站在那道木门外,一个个摩拳擦掌,声势不低。小元不知他们要做什么,只见赵四快步从村口的祠堂里走了出来,脸上带着强硬的神气:“你们这是作甚?”

“听说你们村里找来了一个药到病除的神医,”为首的人扯着嗓子大声说道,“能不能借到我们村子里去,帮全村冲撞了灾兽秽气的老小瞧一瞧病?”

 

 

 

第二十五章

 

小元竖着耳朵听他说话,一时间只见村子里的人三三两两聚集了起来,朝村子的门口拥去。她不知怎地,心里有些紧张,想要一道走上前去时,却被人不声不响地拉住。她看到旁边坐着朝她伸出手的一个脸色灰黄的女子,她蠕动着干瘪开裂的嘴唇,用眼神示意她赶紧进屋。

“这是怎……”她还没说上什么,就被人推到了屋子里面,然后他们密密地堵到了门前。她看了屋子里的朝元一眼,并不知道该如何应付这等场景。周身似乎有一种不安的躁动在酝酿,她有些着慌。

朝元正用袖子拭去额上的冷汗,见她进门,连忙放下了。他打量到她神色有异,外面不知道怎么吵吵嚷嚷的,于是开口问道:“小元,怎么了?”

她摇了摇头:“我也不知详细,好像是来了一群人,说是要请你去他们村子给人瞧病。”

说完后她闭上了嘴,明明是治病救人的好事,心里却隐隐觉得这绝不是听上去的那样简单。朝元的身体看上去依旧十分虚弱,连说话声里都带了几分绵软无力。她快步走到他身边,说道:“朝元,一会儿万一出了什么事,我会护着你的。”

听她这般说着,他的脸上露出了笑容,然后慢慢隐去,接着换作一副严肃的神色:“外面究竟是怎么回事?”

“朝元,”小元的眉心微微揪起,“我刚刚去村里给他们祛除残余的灾气,刚弄完就听到村外吵吵嚷嚷。好像是来了几个人,说是他们村子里也有人被灾兽祸害了,想请你去看病。”

“那我就抽空去一趟好了。”他心知事情或许不如她所说这般,只是口头上没表现出半点慌乱。果然,只见小元摇了摇头,颇为忐忑地补充道:“可是他们来了很多人,而且看着神色不善。我怕会出什么岔子,想跟过去,然后就被推了进来……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看来还得好好地和他们解释了才是。”

 

话音刚落,一串响亮的叫骂声响起。小元一怔,骂声里面的大半字眼极为粗鲁,细想不得。她听入耳里虽不明其意,却知其一定十分粗鄙。有好些说法还不知是什么意思的,倒也引起了几分好奇。她摇摇头,赶紧将这些不三不四的念头赶了出去。

朝元心中一沉,不由自主地说道:“坏了,怎么吵起来了?”

“我去看看!”嘴上这样说着,她转身向外走,却被朝元叫住了:“慢着!”

“怎么?”她回头看向他。朝元低头沉吟了一小会儿,心知这事犹豫不得,便说道:“你帮我一个忙,扶我出去瞧瞧。”

小元点了点头,走到他身边将他扶起。即便是隔着衣服,她也能感觉出朝元手臂的温度,摸上去的感觉很是结实。她收摄心神,动作中规中矩,自己也不去多想些什么。

近身后,她立刻察觉出了朝元气息的微弱。他往日轻健的身子变得十分沉重,等带着他站起来时,她瞥见了他皱起的眉头。朝元喉中轻叹一口气,只觉得两眼发花,自知是调用丹气调得狠了,嘴上却只字不提,强自撑着。

待要迈步行走时,他却被小元又按了下去,坐回到椅子里。刚想询问,便听到她说道:“你这身子骨都成这样了,不能再操劳!我这里有剩下的丹药,你快先服了。”

她伸手拐过背后,从包裹的缝隙里摸索收进去的丹药。恰在这时,忽然又是一阵激昂的喝骂声传来。一人忽地闯了进来,半边脸上都是鲜血。小元唬了一跳,定睛一看才认出那是赵四。她赶紧问道:“这是怎么了?”

还没来得及细问他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只见他怒目圆睁,声气粗重地说道:“仙姑神医快随我去避一避,南面村子里的几个杂,杂……几个流子蛮人浑不讲理,过来寻衅,要从我们这里将神医劫了去。”

 

外面传来了不仅是叫骂声的嘈杂,孩子的哭声混着吃痛的吼声乱作一团。朝元心里一突,暗叫“不好”。赵四耳中听得分明,又瞧见两人犹豫不决的脸色,登时急得火上浇油。他大声说道:“两位莫怕!我们受了这样的大恩大德,就是豁出命去也会保护你们平安!”

“不,怎生会变成这个样子?”小元咽了口唾沫,喃喃说道,“我刚刚听他们说,只是求着朝元去治病而已?”

“他们都是不讲理的家伙,仙姑你何必想这多?”赵四拉过她的臂膀,小元下意识地一缩,却还是被他抓了个正着,“快随我去避一避!”

“如果只是要治病的话——”朝元话刚说半截,就被他生生打断了。

“神医少爷,我的好少爷,”他急得跺起了脚,“哪里有这么简单!他们这是要掳走少爷独霸了去,撇开我们的死活不管!”

“怎么会呢?”小元脱口而出,声音清脆,实在是不敢相信会有这事。

“怎么不会!除了少爷,灾气蚀体的病症方圆多少里都没得根治,咱们挑灯笼挖地都找不出这样一个好大夫!”赵四说得真情实感,“我也不知是谁泄露了风声,竟被他们知道了去。要是少爷被抢走了……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机,快快随我走吧!”

小元默不作声地看向了朝元,他慢慢地说道:“可是,我若是不去的话,他们可就都没命了。”

赵四一怔,只见朝元依旧坐在那里,眼中澄澈,并不见揶揄责怪之意:“几个村子都遭受了灾兽的袭击,在他们看来,你们也是独占了我,不给他们留出半条活路。”

“神医少爷,这……这……”赵四拍了一下大腿,“少爷,你在说什么呢!”

“治病只是先后顺序的事,都能治好。你现在出去帮我告诉他们,我在这里小住几日医好了你们,就会前往他们的村子的,快叫他们回去,”朝元盯着他的脸,声音平静而恳切,“不要因为这事伤了之间的和气,竟然还动起了拳脚……快去说吧。”

“少爷,少爷!村子跟村子之间的事,哪有你说得那样轻巧!咱们一群人都在帮你拼得流血流汗呢,哎呀我的好少爷,这不是坐下来叫停说道理的时候……”赵四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只得长长叹出一口气,话里不免有些躁了。

见状,小元抿着嘴唇,从赵四手里抽出了手臂:“你要是不愿意去跟他们讲,那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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