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趣:写文
刀剑乱舞Q群:658920096
明日方舟Q群:733417264

[原创]《江山有病我有药》(古风玄幻,丹药拟人,第十六至二十章)

本篇全文完结于bai熊yue读,第二部《江山有病,药不能停》在bai熊yue读连载中~


第十六章

 

朝元脚下差点一个踉跄,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道姑的一席话顿时令他哭笑不得。背着这一腔热血的小姑娘,他奔得越发快了起来。那只灾兽跟得极紧,气息来得极快,似是牢牢咬定了他们。小道姑见他不理自己,自个儿回头朝后看去。只见周围一片静悄悄的,只有头顶清朗皎洁的月光照下,哪来的什么厉害灾兽?

“符呢?”听到朝元这般急切地问道,她唔了一声,用力捏住了手里的符纸。心中默念一圈各路神咒,她将一些真气渡到上面,然后一巴掌将它拍到朝元的后颈上。朝元“噫”了一声,不由得提高了声音:“你在做什么?”

“你放心,这符有用得很!”她严肃地说道,语气里带着一丝自豪,“我师父亲手画的,决计能保你平安。”

朝元嘘出一口气,又是好笑又是着急又是无奈:“你这小丫头真是不明事理,我是要你自保,快些揭下来——”

话音刚落,沙沙的刺耳声音忽然响起,一道黑气兜头笼住了他们两人。朝元脚步一滞,贴在他身上的符箓顿时金光大作,化作一道火光劈开黑雾,将他罩了进去。被那光芒刺到的小道姑身不由己地被一道巨力向后逼去,松开了环着他的手臂。迸发的神力将她远远地掀离了他的后背,身体在空中几乎划出了一道弧线。

 

摔在地上时,她哎哟一声,疼得七荤八素。然而顾不得哼哼唧唧,她立刻爬了起来,连道袍上的土灰也来不及拍打。身旁瘴气逼人,她感到周身登时如同陷入冰窖,冷浸浸的寒意侵入肌骨。好在腰间桃木剑没摔折,余下的符纸也还在原处。她刚想举剑引动灵力,一道劲风便直直地朝她袭来。

一时间,门面之前只剩下快速逼近的一团极为黝黑的色泽,她辨认不清它究竟是什么。涌上胸口的一股难受浊气几乎要堵住灵台,让她鼻目塞堵昏沉。眼看着就要来不及闪避,就在这时,黑夜里骤然闪过一道虹光。她看到朝元侧身挡在自己身侧,一掌平拍向那道黑影。

这瞬间的定格便让她看得真切起来,那是一只从土里钻出的灾兽,虎头蛇形,身上遍布漆黑鳞片,如同甲胄。那蛇身极粗,有一人合抱那样大小,半截埋在了地下。刚刚她瞧见的不是别的,正是它要吞吃了她的巨口。而朝元的手掌并没有碰到它的表面,不过这次他却在体表引出了一层彩色的光晕,看上去威力甚大。单单是一记虚抵,他就制住了那只极为强劲的灾兽,还将它凭空硬生生地逼退了一截。

“朝元!”她嘶声喊道,丝毫不惧地盯着那只灾兽。不假思索地举起桃木剑,她向它的怪脸上斩去,与他助阵。那虎首上的巨眼乱转,灵动机警,早已将他们二人行动收在眼底。在察觉到外泄的丹气威力巨大后,那只灾兽便晃着头缩回土里,“刷”得一声极快地避开了二人的锋芒,徒留下一个深深的土坑。

 

脑中掠过数个能制服它的办法,朝元先行隐去了那层彩光,收起丹气平息了呼吸。他见那小道姑拿出符箓,想要施用法术:“看来它会土遁,让我来追踪它!”

“免了,它还没走,就蛰伏在这里。”朝元凝神看向身前身后,脚下开始踏起八卦两仪的步子。这只灾兽能以土遁蔽形,遮掩气息,一路追来能不露痕迹。以他丹药化形以气感气的天生才能,这才隔着这多也能捕捉到它的行踪。反过来亦是,灾兽对他的感知也比常人更为灵敏一些,这点上双方可谓互相克制。然而刚才他没想到它竟先以这小道姑作为了目标,按理说是第一时间应是被自己所吸引,不料却攻向了她。他虽看不到自己颈后已经印上了朱砂印记,却也猜到了这或许与那张隐身符相关。

小道姑也暗暗念起了安土地神咒,举着桃木剑面向四周查看。不慌不忙,不焦不躁,不畏不惧——她谨记师父在降妖时的教诲,沉着地移动着身形,并未离开朝元很远。心神渐渐沉下,与天地同脉——而他瞧着她一脸凝重的模样,将手伸到脖颈后方揭下隐身符,顺手贴到了她的前额。她旋即撕了下来,眼睛仍是警惕地望着四周,口里却不解地说道:“你给我做甚,这已经用过了,不会再起效啦。”

朝元闻言,眉头紧皱,扫视过四周时低声说道:“我是叫你给自己用上,它找上我时也好专心对付,免得照应你分神。你是修道之人,应该也明白其中的道理。”

听到这番刺耳话语后她没有还嘴,也不生气,更不气馁:“我知道你的修为是很厉害的,放心,我不拖你后腿就是。”

“我并不是在故意贬低你,毕竟你确实——”朝元见她或许误会了自己,不免加快了语速。

“我明白,朝元,你不必多说,”小道姑心平气和,“技不如人也是事实,我决计不会耽误你降妖除魔,匡扶天地正义;但也不自轻自贱,觉得被打击贬损而做出种种自暴自弃的低微姿态,更何况你也没有这个意思。你愿意为民除害,我自然是高兴得不得了的,再说,你也对我有恩。”

听她如此娓娓道来,朝元颇为意外地看向那张极为认真的小脸。蓬头散发的小道姑挺直了背脊站在路中间,一双滴溜溜的眼睛也迎着他的目光瞧向了他。于是他转开了脸,没再说话。

 

那灾兽看上去耐性极好,一击不中后便在地底潜伏了起来,似乎在伺机而动。两人站在原地候了半盏茶功夫,朝元忽然抬头看向远方,口里喃喃说道:“九灵来了。”

“嗯?”她鼻中带着疑惑哼出一声,随即只见一人缓缓自天空飘落,踩在地上时竟是毫无声息。小道姑吓了一跳,朝后连退三步。看那身形衣饰,正是那千年九转灵砂丹的化形——她背上鸡皮疙瘩顿起,忙移开了目光。

每次见到他时,她都觉得心口发紧,忍不住想躲到一边去,总觉得在他面前多说一字多迈一步都会犯下错误。更不用说还开口说过他“千年老妖怪”,也不知有没有被对方记在心上。然而此时朝元却笑了出来:“你那边不忙么?”

“忙完了。”九灵的声音冷冷清清。月光照在他身上,将他的身形镀上了一层极为温润的光芒。小道姑揉了揉眼睛,确认自己没看错——他的脸庞在月色下闪着微光,俊朗的容貌映于清辉之中,简直令人心生赞叹。

“不好,”朝元神色陡变,“真是狡猾,它察觉到你来了,看来要跑了——”

“跑不了的。”她瞧见他朝前走了数步,半蹲了下去,手掌平平地覆到了地上。掌心贴着地面,也没见他的神色有何变动。瞬间她便听到极响的一声泼刺在十丈外传来,只见那灾兽猛地从土中蹿出,张开大口,朝九灵咬去。

 

 

 

第十七章

 

“小心!”无名氏瞧得真切,一颗心骤然提起。她没有多想,立刻咬破舌尖,血染符咒后登时燃起丝丝金光。挥舞木剑急念口诀,几道符箓飞快地自动朝那灾兽驰去。钉在它身上后登时激起几道黑芒,它迎头被法力重重一击,低吼一声,眼睛便看向了站在一旁的小道姑。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她只见九灵长袖一挥,那蛇尾巨兽便从地上呼喇喇扯起,尘沙飞扬起了一片。她也没瞧见九灵如何动作,那蛇一样的粗重身躯便如同凭空受到重创一般在半空扭动了起来。嘶哑的声音从它口里发出,几道光亮亦从它身上穿过。肌体顿时如同被利刃穿透般,鳞片随着那些流光寸寸碎裂,从中泄出的极多的黑气霎时间将他们包裹在内,皆是极浓的病瘴。

“闭住口鼻!”朝元以右手拉着小道姑背心疾步后退,同时用左掌在身前虚挡一记。那漫过来的如同厚墙的瘴气顿时凝滞在原处,两人趁机退去。她用手掌带着道袍袖口半掩住脸,一双眼睛却还是瞧着与灾兽缠斗的九灵。

她瞧不清那黑雾里的状况,只听到周围忽然风声飒飒,气流卷动。凝聚成团的黑气消散得极快,九灵的身形又显露了出来。他的手上流动着银白色的气罩,挥向那灾兽时在半空掠过炫目的一道银痕。一旁的朝元并没有上去助阵的意思,而是气定神闲地瞧着两方的战斗。察觉到小道姑的视线,他看向了她:“你放心,对他来说这些都不足为道,不必挂怀。”

“可是……”她抽开手看向了九灵那里,灾兽已经处于下风。忽然间面前银光大作,将九灵与它周身尽数罩住,小道姑不由得用袖子遮住脸庞。眼睛被这极强的白色光芒晃得作痛,她急忙闭上,心中咚咚地跳了起来。

 

鼻中忽然嗅到淡淡的丹药气息,嗅了一口便令人觉得心旷神怡。然而来得也快去得也快,待得朝元叫她的时候,那灾兽已经无影无踪,连那逸散后的黑痕都消失不见。她的面前只剩下背对着自己的九灵,月光如水,除了地上的沙土痕迹外竟是没了其他能证明这里发生过一场恶斗的证据。

将“好厉害”的一声称赞咽了下去,小道姑愣愣地盯着九灵的背影。他气色如常地转身,脸上平平淡淡,也没什么特殊表情。他走向二人,朝元朝他笑了笑:“可算辛苦你了。”

他略一点头,然后扬起手,指尖是几张符箓。她“咦”了一声,只见他将它们都递了过来。

“谢谢……”双手接过符纸收了起来,她忽然意识到这些都是自己片刻之前掷出去用来协助制服那疟级灾兽的。他不仅轻松制服了它,还如此轻描淡写地有闲暇将它们取下带回,小道姑心里登时不知该如何评判这份高深的修为。这般气定神闲游刃有余的样子,印象里也只有师父能做到——她目不转睛地瞧着九灵,小嘴微张,却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首领都伏诛了,其他的应该也没了吧?”朝元双手抱在脑后,看向了不远处的街市。这时九灵说道:“聚花送她们回去了,”

“‘她们’?‘回去’?”小道姑不解地小声重复了这两个字眼。九灵没有解释,而是转身离开。他轻轻巧巧地跳到屋檐上,几个纵跃就不见了身影。

朝元瞄了她一眼,解释道:“聚花送阿媚她们回山林里去了,灾兽极喜吞噬聚气修炼的妖怪精元,这对它们比寻常人等更加有吸引力。今晚眼前的这批虽已清除,还不知道周围一带埋伏着多少呢。”

无名氏刚想再说些什么,眼前却一阵眩晕,顿感中气不足。耳中响起了朝元的带着疑惑的询问声,随即是似乎隔得很远的“扑通”一声,接着一切都变作了黑色。

 

 

醒转之前她便感受到了床褥的温暖,身体想要再贪睡一会儿,意识却清明警醒地活动了起来。猛地睁开眼睛,她发现自己果真是睡在床上——这房间自己是认识的,分明是樟儿、柳儿跟阿媚她们三个作弄自己、强行附魂的那间。她半睁着眼睛望向地上的亮斑,日头光光,白花花地照进了窗棱,显然早就过了清晨。

昨天的事情清清楚楚地映在脑海里,从下山到赴宴,再到灾兽来袭——现在她只觉得神昏气短,太阳穴两侧软绵绵地作痛。躺在床上的自己和衣而睡,符箓法器都放在枕边。对面排着一张竹榻,朝元正躺在上面呼呼大睡。想着该是他帮忙将自己带了回来,她挠了挠脸颊,心里觉得该去道个谢才是。

正这样想着,她坐起了身,见他背对着自己还在睡着,手脚动作不免轻了一些。九灵昨晚出手消灭灾兽头领后便和他们两人不辞而别,聚花也去护送那三只妖怪,也不知他们两个回来了没有。一边这样想着,小道姑一边轻轻走出房间,打了水梳头洗脸,草草弄过后就绕到后屋。

依稀凭着被那三只妖怪分魂附体印象,她准确地找到了丹药们原本在这酒楼后院的住所。然而房门紧闭着,她咳嗽一声,给自己壮了壮胆,站到前面敲了敲,心里拟好了想说的种种话语。指节叩着木门,连敲了三回却都没人应声。她抿着嘴唇,站了一会儿便回到了房间。

朝元依旧没醒,她瞧了瞧天上的太阳,又看了看他,最终还是推了推他的后背:“朝元,朝元?已经快正午了,你醒醒——”

被她如此推着的人挥手摆了摆,声音里懒洋洋的提不起劲:“养神为重,我再……睡会儿……”

想着他昨晚确实又是驱逐灾兽,又是帮自己祛除瘴气,又耗神又耗力,小道姑便不再推了。她踌躇了一会儿,说道:“聚花和九灵他们好像都不在,我跟你说声……还有——”

话没说完,朝元一下子坐了起来,转头看向了她。方才的浓重困意仿佛一扫而光,他从竹榻上翻身站到地上,极快地活动了一下筋骨:“你说什么?他们已经走了?”

“是啊,”她点了点头,“刚刚我想着向九灵道谢,顺便作别来着,那边的门是关着的,敲了也没人来应。”

朝元看上去却心不在焉,他闭上眼睛静默地站了一会儿,复又睁开:“确实已经走了,唉,罢了。”

说完他坐回到竹榻上,打了个呵欠,看向了一旁站着的小道姑。见她在不住地打量自己,仿佛有什么话要说。心里暗道她藏不住心事,他眨了眨眼睛:“你是不是也要找我道谢和道别?行了,我知道了,你说我听,请吧。”

她却张了张嘴,看着眼里含笑的他,鼓足了勇气:“朝元,你修为高强,心性又宽厚正义,还是难得的丹药化形。这话由我来提口气也太大了些……你就当我是为了那些饱受灾兽荼毒的人说的,虽然你我相识才一天。现下我有个不情之请,你能别推辞吗?”

听着听着,朝元隐去了脸上的笑意,他已然猜到了她的想法。果然,只听那小道姑深吸一口气,忐忑地问道:“你愿不愿意和我一道游历人间,拯救天下苍生黎民?”

 

 

 

第十八章

 

她颇为紧张地等着他的回答,双手拢在袖子里,目光直直地落在他的脸上。朝元眨了眨眼睛,看了一眼面前一尘不染的干净地面,抬起头朝她笑了笑:“无姑娘,这话且慢说——不,有些事情,不如不说。”

“这……”小道姑想起师父往日的谆谆教诲,又忆及昨晚的种种,大声说道,“这不成,朝元,你听我仔细讲!”

他抿了抿嘴唇,想要说些什么,却见那小道姑伸手按在自己的肩膀上,那双眼睛里闪着极为坚决的光芒:“你们昨晚仗义助人,驱散了那些灾兽,我是看在眼里的。如果不是有济世救人的侠义之心,按照你们的修为和性子也断断不会管这事……”

“你错了,昨晚我们出手并不是你想的那样,”朝元一字一字说得很慢,仿佛在斟酌着用词,“阿媚她们和我们有交情,灾兽围城,首当其冲被吞噬的是她们这样修炼吐纳的妖怪。”

她极为意外地愣了一小会儿,朝元见她不语,继续说道:“这算是出于相助的私心,还有,救了你也只是顺手之举罢了。我倒是奇怪得很,你年纪虽小,也总该也明些事理,怎会有如此不切实际的想法,好好地修道成仙就是,还要救什么苍生?”

“什么叫‘不切实际’?”她听完后瞪大了眼睛,声音提高了几分,“不以替天行道、除恶扬善为己任,我还做什么修道人?”

朝元见她说得固执,挠了挠头后站了起来。身下竹榻吱呀一声,他一捋头发:“你别急呀,我常听人说世事险恶,你有这份心自然是极好的。这两天来也算是和你有缘,在此相劝一句,你有这样的心性,不算坏事,但还是先想想怎么自保才好。”

“可是——”她见朝元抬腿要走,连忙跳到他身前,张开双臂拦住了,“你可是天赋异禀,单单是能替失衡的阴阳二气调息就不知能治多少人……而且修为又高,怎么能空放着这一身灵力不将它用到正道上呢?”

“小道姑,天地之间大道宽,正道又不止你走的那一条,为何强求我偏偏要与你一路?”朝元望着她,“再说,你我素不相识,忽然就跳出来要我助你,这又是什么道理?”

“并没有什么道理,我只是代天下人求你。”见她说得认真,朝元一时语塞。他哭笑不得,双臂抱在一起,看着她问道:“你怎么就老是缠着我不放,是因为聚花和九灵都走了才这样锲而不舍?你可以去找他们俩呀,我来给你指路。”

而他只见那小道姑并不听自己的哄骗,坚定地摇了摇头:“不,九灵虽然道行更高,他断然不可能搭理我;聚花虽然性子更温和,我跟他也说不上话。想下来也就只和你还算相熟,虽然我知道这要求也无理了些……你就答应了吧!”

朝元见她如此评价自己,一口气梗在嗓子里,上也不是,下也不是。虽然知道她说的都是实话,却横竖看这小道姑不顺眼起来。他勉强压住自己心里的那一点点闷闷的火气,却又听她低声说道:“但是,就算他们两个都在,我也要先来求你的。你心肠很好,昨晚帮了我不说,还带我回来。而且正人君子,品质高洁,我很信得过你。”

“你这么一说,那可就更麻烦了……”不知怎地,他心里听到这话还挺受用。于是也不再气了,嘟囔着朝她左边走去,想绕开她。那小道姑见他要走,连忙迈步向左挡去,而朝元闪身更快。刚刚那下只是一晃,忽地偏向她右侧跨去,轻轻松松地就越过了她。

她有些着急,刚想喊住他,就看到朝元转过了身:“别再多费功夫了,我自有我自己的想法。”

“那你的想法是什么?”她站定在原地,瞧着一手扶着门框的他。

朝元瞧了她一眼,慢慢说道:“无姑娘,我化形的时间还不长,也没阅历够人间百态。本来是想一个人潇潇洒洒走上一遭,暂时还没有心思与你一起行那善举。”

“可是——”小道姑还没说完,就见朝元扭头走了出去。见状她看了一眼自己特意端回来的洗脸水,站在门口喊道:“你……我打了洗脸水回来,你不梳洗的么?”

 

朝元果真停下了脚步,回头看了她一眼。她从门边让开了,于是他走了进来。果然梳篦水盆一类物品都放得好好的,他有些惊讶地看了一眼她。小道姑被他瞧得有些奇怪,问道:“怎么了?”

“你没事献这等殷勤作甚,恐怕有诈。”脑子里对她留下的还是昨晚筵席里一言不合就和众人吵嘴斗法的形象,朝元有些警惕地看着那盆摆在台子上的清水,俯下身子眯着眼睛寻找里面落的符灰。盆里的水清清亮亮,干干净净,于是他放下了心。

“这有什么稀奇,我每天帮师哥师姐师父烧水、倒茶、整理、刷洗,早上洗漱备下用水再自然不过,”她顿了顿,以为他误认为这是自己用剩下了的,“我是弄完后看你还在睡,所以就去换了一遭新的。”

朝元略略点头,将她从头看到脚,像是在想着什么。她又被他瞧得浑身不自在,微微皱起了眉头:“怎么,你不信?”

“瞧你也不像是会说谎的那种人。”朝元将一旁的细布软巾浸入水里,将鬓发捋到耳后,擦拭起了脸庞。这时他果然又听到那小道姑开始絮叨,不禁头大了一圈。

“——正所谓斩妖除魔,拯救苍生。一起铲除妖孽邪障,匡正天地灵气,乃是吾辈人的宏愿——”她说得正起劲,浑然没注意面前的朝元已经让这些话左耳进右耳出,压根就没听进去半点。擦完脸上的水珠,他坐到了铜镜前,拿起杨木梳子开始整理头发。一边梳,他一边说道:“我可以和你一起游历,但是你必须依我三件事。”

见他愿意答应,她立刻不说话了,猛地点起头来:“你说,你说!”

“第一件事,”朝元看着镜子里的她,大大咧咧地说道,“往后我们在一起,大事小事都得听我的。”

“这算什么?”她一愣,便听他继续说道:“第二件事,你不愿意听从我的时候,就想想第一件事,一切由我做主。”

“这……师父常说,大是大非,大善大恶,大忠大奸是绝不能混淆的;小事也要事事从严,慎独律己。你要是正邪不分,那我肯定要驳倒。”她沉吟了一会儿,说出了这番话。

“无妨,若是你实在接受不了,我们分道扬镳便是,”朝元说得潇洒随意,“第三件事我还没想好,到时候再提罢。”

小道姑撇了撇嘴,心道他这第一、二件就不知囊括了多少进去。若是让她知道此时朝元心里打的算盘是找自己沿途照顾他起居生活,只怕登时那三脚猫的五雷法便要被使了出来。这时她见他用束带扎好了头发,转过头盯着自己的脸:“首先么,便是你的名字。我仔细想过,‘无名氏’‘无姑娘’都太拗口,往后相处多了,总不能以‘你’‘小道姑’之流代称。你要是实在没名字的话,我可以送你俩字,你愿意叫‘小朝’还是‘小元’?”

 

 

 

第十九章

 

小道姑睁大了眼睛,不解地望着他。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喃喃说道:“你要送我名字?”

朝元看着她一副专注的模样,一时竟是辨不出那是欢喜还是其他。她瞧上去既开心又迷茫,甚至夹杂着一些不好意思的神情。那小道姑身子直直地杵在那里,小嘴微张,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见她只说出这一句话后便久久不语,他清了清嗓子:“你要是不喜欢,像是‘小五’‘小气’‘小丹’也行,随你用。”

 

这无名氏此时脑子里却是昏昏然一片,她自小在道观里长大,被师父定下“无名氏”之名后便以此为名,从未想过还能再有个新名字。师门里的其他人待她也很好,但是大家都没有正经违背师父的意思想过要给她取个别名,平日里关系再亲密也都是拣顺口的“无儿”“小无”叫,她也听得多了。虽然也曾偷偷羡慕过师父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道号,毕竟那是做出一番功绩后受到他人发自内心的敬仰才会有的尊称。

此番下山,她原本也存了这份心,想着要是能赚得一个响亮的名字回去,倒也不虚此行。没想到还没开始认真行善惩恶,倒先有了一个名字。她听得朝元又多给了三个,回过神来,连忙说道:“不用不用,已经很多了,我要一个名字就够了。”

朝元见她说得有趣,不禁笑道:“那你要哪个?”

小道姑踌躇一会儿,觉得“小朝”念起来十分顺口,又觉得“小元”叫起来分外可爱,转念之间又感到“小五”听上去亲切活泼……他见她磨磨蹭蹭,于是便说道:“我代你做主吧,这名字主要也是我来叫,图个方便行事。我看呐,就叫你‘小元’好了。”

“‘小元’,”她念了几下,“小元,小元……我有名字了?小元……”

小元抬起头,抑制不住心里的快活,说道:“朝元,谢谢你!这名字我很喜欢!”

“行,小元,”他站了起来,“出发之前我得跟你提点一句,不许你一头热地鲁莽行事。像是偷人家洗澡时的衣服,闯进别人小聚的筵席——这种事情以后统统不许再做。”

她一愣,然后赶紧分辩道:“不是……我并非有心,因为那时你看上去确实是个心术不正的大妖怪,都修炼出了人形。”

朝元转过脸,嘴角动了几下。小元并未意识到自己话里冲撞了他,还待分说,便被他拉出去吃午饭。她身上带着的积蓄甚少,朝元在聚仙居里替他们二人买了饭食,她少不得又谢过了。

 

桌上菜肴丰盛,足够二人饱食一顿。小元边吃边听得旁边人聊天谈话,他们谈天说地,话题渐渐落到了昨晚夜袭的灾兽上。某某今早发现一病不起,某某夜里看到秽气满街,某某又是如何拼命光脚逃了出去,侥幸捡回一命……说着说着,他们又提到了晚上的几个“高人”,说是有人从门缝里瞧见他们击退瘴气。

小元听得真切,心知不通道法、不持天眼的寻常人瞧不见灾兽本体,只瞧得见隐隐的一团黑雾。往往是觉得身子被旋风裹住,脑袋一热便病倒了——至于那些“高人”,她在听的时候竖起耳朵,不免挺起胸膛,等着有没有关于自己的描述。然而一顿饭从头吃到尾,他们都没说起有见到什么小道姑,连她容貌身形的半个字都没提到。她不免有些沮丧,却还是强自打起了精神,然而口里的食物的鲜美好似减少了大半些,吃起来也没之前那么美味。

她正消沉着,朝元伸手在她眼前掠了一下,笑着问道:“你在想什么呢?”

“朝元,我不该过分抱着名利心,”她看着自己面前的饭菜,低声说道,“刚刚我……刚刚我差点陷到死胡同里。”

“什么?”朝元偏头瞧着她。小道姑摇了摇头,笑着说道:“没事!我已经好了!替天行道何必让他人知道,我要是纯是为了挣名声——这哪是救世,分明是欺世盗名。”

他耸耸肩,心里知道这小道姑经常有些自言自语的想法。虽然都不能算是些古怪念头,这些大道理让她铺陈起来也够烦人。为了清净安生地吃完一顿饭,他草草随口应了几句,好在小元也没再说什么。

 

用毕午饭后两人走到街上,小元理了理背上的包裹,抬头看了走在前面的朝元一眼。她想了想,快步走到他身边:“朝元,你愿不愿去昨晚灾兽作祟的地方瞧瞧……我是说,虽然尽数将它们消灭了,肯定也有三五户人家被它们祸害。刚刚吃饭的时候你也听到了,我们……”

朝元没有停下脚步,只是速度放慢了些许。他沉吟片刻后开口了:“昨日替你疗伤已是破例,你别再提这事了。”

“为什么?”她不解地问道,“你……你帮帮他们也不成么?”

他欲言又止,不知道该怎生与她说起。望着那张小脸,朝元叹了口气:“我……”

话还没说完,他只见小元身子一僵,忙不迭地扯着自己躲到旁边的一家店里。他循着她的目光机警地望去,几个道士道姑打扮模样的人远远走来,健步如飞。为首的是一个气宇轩昂的男子,腰间挂着桃木剑,腕中戴着除妖铃;与他并肩的一个高挑道姑戴着斗笠,一头青丝没有扎成发髻,依稀可见面容清秀,目光甚是凛冽。他们两列人自路中间而过,衣袖飘然,英姿飒爽,引得两旁人不住侧目。

他们走得飞快,霎时间就从他们面前经过。小元蹲了下来,躲在及腰高的货架后面,朝元又替她挡了一层。她抓着他衣服下摆,过了好一会儿才问道:“他们走了吗?”

“走了。”朝元低头瞧着一脸戒备的她。这时他只听一个沉闷的声音响了起来,掌柜嘬了一个牙花,瞧了两人一眼:“你是昨天的那个姑娘吧,这回是真看中了哪款胭脂?”

小元“啊”了一声,连忙站起,这才发现自己又进了昨天的那家胭脂水粉店。她羞得不知说什么才好,半天期期艾艾地说道:“不好意思,我修道之人,用不上这个。两次叨扰,还望海涵……”

也不等他再说些什么,她拉着朝元快步走向反方向。小道姑一边回头,一边脚下走得更快。朝元看着她这般行事,心下好奇:“你认得他们?”

“当然了,是我大师哥和三师姐,看来他们也是接到了灾兽出没的消息,特意过来协助百姓的。”小元望着他答道。

朝元点了点头:“原来如此,可是你为什么要跑?师门相见,不该出去打个招呼吗?”

“嗨呀!”她跺了一下脚,“我偷跑出来的!师父肯定也叫他们带我回去。我还没来得及拯救苍生匡扶正气呢,说什么也不能被他们抓到!”

他长长地“噢”了一声,看着满脸严肃的小道姑,不禁笑了出来。紧接着,他回头看向身后:“那你不打算去管那些被瘴气侵蚀的人了?”

“师哥师姐们都精擅此道,有他们在,我当然放心了!”小元自信满满地说道,“虽然他们的修为都不及你,那些人的性命应该是能保下了。再说,要是有什么差池,他们也能及时叫师父过来的。”

 

一路说着,两人已经走到了镇子的边界。两人并肩快步走出大门,沿着那越发崎岖的山道行去。

 

 

 

第二十章

 

群山相连,树林茂密,嶙峋的石块在山道两侧支棱着。往来的商队往往并不取这种险路,一路上他们见到的只有匆匆的过客和旅人。

此时已是夕阳西下,落日熔金。小元正斜倚在一处山岩边,用竹筒接着山上流泻下的清泉。朝元坐在一块大石边,翘着腿看着那小道姑。她一边等着那潺潺涓流将筒子灌满,一边回头问道:“你出门都不带包袱的么,空着手就出来了?难道……朝元,莫非你已经修成了乾坤锦囊的法术?!”

他嗤笑一声,摇了摇头:“当然不了。”

“那为什么……”小元见竹筒满了大半,顺手举到口边咕嘟咕嘟喝了几口,用手撩开道袍下摆。山泉味道清冽,滑入口里十分凉爽,不知不觉她便喝得只剩下了一丁点。一路上和他一道行路说话,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聊了甚多,都是活泼的心性,倒也不觉得累。她早就觉得有些渴了,好在朝元眼尖,发现了这处山泉。

她用手背抹了一下嘴,偏过头后见朝元盯着自己,于是便笑了一笑,继续说道:“那你是什么都没带咯,衣食住行可怎么解决?”

“出门游历,只要带上自己就好。万事顺其自然,其他琐事不值一提,”他潇洒地说道,然后站了起来,“小元,你借我一下竹筒,我也接点泉水。”

她听后便大笑了起来,盯着他直看:“什么‘顺其自然’,到头来你还不是要靠借的么?”

口里这样说着他,她却还是将竹筒递了过去。虽然觉得二人合饮有些不妥,但见他确实两手空空,又行了半天的山路,便将那些忸怩害羞的心思全然抛开了。

盘膝坐在一边的地上,她将身后的包裹打开,取出了中午吃剩的几个冷掉的合子跟馅饼。朝元一边站在岩石边,一边瞧着那小道姑。她在将它们装起来时也问过了他,毕竟午饭的钱是他出的。

“这应该够我们二人今晚吃的了,”小元看着他说道,“明天能行到隔壁城镇里,多半也能靠化缘对付过去。”

说着说着她便觉得兴奋起来,以地为床,以天为被,餐风露宿,披星斩月——这正是她想象中的自己救世途中的真实写照。朝元见她双眼发亮,心知她多半又在想那天下大义,便没做声。过了良久,他才听小元悠悠长叹一口气,声音里充满了神往:“要是我有了名声被尊为‘真人’‘上仙’,走在路上都会被人认出来的话,夜里被人迎到家里强拉着住下时,我也要认真推辞的。”

朝元正喝着水,听到这番言语后毫不掩饰地呛了出来,咳出的水濡湿了袖口。他一边咳嗽,一边大笑,身子随着笑声不住地颤抖着,连没喝完的水都从竹筒里晃出来了好些。手臂上忽然一阵疼痛,他循着看去。只见小元眉头紧皱,脸上带着三分恼意,刚刚她拣了一块石子扔向了他:“朝元!不要再笑话了。”

“哪里,哪里,我怎会笑你,”他紧绷着脸,“待你飞升修成‘真人’‘上仙’,定是随身将洞府带在身旁;要么就是身怀大神通,一日之内可行万里,怎还会睡在外面……”

他见小元的脸越来越红,口里越说越快,脸上笑意更浓:“说不定你被宫观里的道士道姑们见到,他们千方百计地托你务必住下,好为一方土地加持增光——”

说时迟那时快,小元摊开背上卷轴,跟着上面的指示捏了个诀,对准了朝元施去。登时他便觉得喉中无声,舌头发涩,竟是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摸了摸脖子和下巴,他也不恼,只是咧嘴朝她笑了笑。她鼓起脸颊气呼呼地瞪着他,朝元又自去接水喝水。不过半炷香功夫,小道姑便消了气,又悄悄地给他解开了。

 

两人又行了一段路,小元打定主意不再理他,强自撑着不去理会朝元的逗引。眼看着天渐渐黑了下去,渐渐伸手不见五指。二人行到一片树林边上,朝元看了看天上的星宿位置,说道:“今晚就在这里休息吧。”

小元不答,自将包袱解开,抱到怀中,寻了一棵大树边上坐下。朝元笑眯眯地看着小道姑,倒也没再说些什么。他看向周围,不见有什么异常,却又见她在合眼前站了起来,面朝北方念道:“载汝之名,汝有五鬼,名曰摄精,吾知汝的。速离吾身,太上律令,化汝为尘。急急如太上帝君律令敕。”

“这是什么?”他问道。小元嘴唇动了动,然后不情愿地开口了:“这是夜睡咒,睡前念上七遍,既防贼又防鬼,还能是夜梦清明,不受邪祟侵扰。”

“噢!”他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你念,你念。”

小元斜瞅着他,第二遍还没念完便止住了。她低下头,复又抬起,说道:“你不要笑!”

“再笑岂不是要被你又施几道符咒,我哪有笑?”朝元挠了挠头。岂料被小道姑一语戳穿:“你心里在笑!”

朝元也不反驳,腿脚用力,跳上了小元打算倚靠着入眠的那棵树。他舒舒服服地躺到了枝杈中央,打了个呵欠:“我要睡了。劝你一句,这些咒语多半是图个心安。你虽心性至诚,但是道术低微,差不动神灵来管此小事。不如在夜间放得警醒一点,说不准倒还好些。”

她抬头看着离地面足有几丈高的他,抿起了嘴唇。然而最终还是根据天上的北斗星重新找到方向,一字不差地面朝北方念完了七遍。

星月朗然,虫声啾啾,夜风微凉。一阵阵无关紧要的窸窸窣窣的声在林子里时不时响起,她将包裹夹在手臂下,沉沉睡去。

 

翌日她被朝元叫醒,天光已亮,二人找了处山泉洗了手脸。小元没念全那沐浴洗手咒,只匆匆在心里过了一遍“玄水澡秽,辟除不祥”。卷起道袍揉搓过手臂,她嗅了嗅身上,觉得勉强还算干净,最好能在今晚寻个沐浴的地方——她这般想着,默默提醒自己要多留心一下沿途的泉水小潭。

带来的干粮已经吃完,好在小元自小在山中道观长大,对花草树木也不生疏。她当下寻了些无花果回来充作早饭,和朝元一道大嚼一通,又摘了数个放进包裹。朝元称赞了她一回,两人又结伴上路。

脚下的山路比昨日要更加崎岖一些,两人依旧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朝元右手拿着一枚咬了一半的果子,正在咀嚼果肉时听她问道:“我以为你也能跟修炼吐纳的妖怪一样辟谷……看来还是跟人一样,要吃要喝要睡觉。”

“我若是想,那也可以做到,”他用舌头舔过嘴唇,甜津津的汁水直透舌底,“但光是吃就不行哇——人世间有千种百样美味,我还没尝过几个,怎能甘心呢?”

“你都活了几百年了吧,怎么连口腹之欲都敌不过?!”小元冲着他熟络道。

“不不不,我摆脱丹药之身化形以来还没有几个月呢,跟九灵他们不能比的,”朝元想了想,“龙飞还要早些。要是像千雪、流芳他们,都已经在世上游历十年了。”

她听到了新名字,于是感兴趣地问道:“他们也是丹药化出的人形?原来还不止你们几个啊!”

“那是自然,”他笑了笑,然后将剩下的无花果塞进嘴里,接着看向了前方不远处的岩壁。嚼了几下,他咽下果肉,伸手拦住了身边的小元,然后朗声对着前方说道:“出来吧,我都看到你们了,还想躲起来装模作样吗?”

“诶?!”她惊讶地瞧着他,只见朝元的嘴角浮起一抹微笑。紧接着,她便看到了十来个面露凶相的人持着大刀、锄头和其他铁器从山岩的边边角角一涌而出,隔得远远的将他们团团围住。为首的那个是个豁嘴男子,一见到他们便嘶声叫道:“快把身上的值钱东西都拿出来!”



第一至五章 第六至十章 第十一至十五章

评论
热度(21)

© 海间 | Powered by LOFT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