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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江山有病我有药》(古风玄幻,丹药拟人,第一至五章)

这个是全本修完以后的版本,和连载时期相比改了名字(原名:《丹踪奇缘》),增删了一些情节,调整了行文的结构。完结后编辑说可以搬运,我大概会用五章合集的形式来搞完它^ ^~

七月里会写第二部《江山有病,药不能停》,首发期过了以后也会攒着搬一下?都是写文嘛XD 如果能被喜欢的话,那就太好啦!


第一章

 

在天下闹灾兽以前,这聚仙居便是数一数二的酒楼。如今去了几分浮华与热闹,往来食客却也是络绎不绝。在这萧条下去的市集里,倒也依旧稳稳当当地撑住了门面。

门口的小厮如同往日一般笑脸迎人,察言观色的本事早已一等一地利落。对着那往来商贾,员外郎君,富贵满面的娘子小姐,莫不弓起背满脸赔笑迎了进去。然而他眼睛忽地一睃,大手对着一名夹在人里想要闯将进去的女子一拦,客客气气地朝她躬身行了个礼:“这位女道长……”

一听面前人这声口,那道姑装扮的少女足足吓了一跳,顿时连忙摆起手来:“不不不,我还没出师,算不上呢。”

那小厮极擅长察言观色,早已将面前的小道姑从头到脚打量了几遍。只见她一身青黑色直筒长袍,里面穿着白色里衣。袍子下摆露出系在脚踝处的月牙白衬裤,白生生的布袜外套着一双穿旧的灰布鞋。一头半长的乌黑头发用一根简单的木簪挽成了髻子,两只乌溜溜的眼睛正如那清水里的石子一般润泽,却又多了极多的灵动之气。一张小嘴红润可爱,倘若笑起来,脸颊上便要多出两个小小的酒窝;然而偏生这时紧紧抿起,似乎有什么难言之事。

他心道她年纪不过十五六岁,道行未必够深,决计不像是住得起吃得起的人。见她一副不谙世事的模样,话也说得真诚,他的胆子更大了一些:“那不知莅临本店有何贵干?在下并非故意拦下女道长,只是最近灾兽频发,人心惶惶。一身道家装束进去,怕是会吓着一些不明就里的客人。”

那小道姑皱起眉头,手不由自主地搭上了自己的腰间。刚一走近门口,她便觉出那感应的符箓霎时间又变热许多,心知是离那妖邪又近了一步。

 

看了看自己的道袍和木剑,她又回头瞧了一眼背后的包裹。左右张望了一回,她将他拉到了一边。那小厮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觉得耳边贴着一片温热,忽然就听得那小道姑一字一句说得分明:“你可千万别讲与别人听,我来你们店是要捉妖的,刚刚在你们的客人里混进了一个十分厉害的大妖魔。”

他悚然一惊,两手颤颤,连眼睑都抖了起来。见他吓得不轻,她的小脸涌上一片肃然之情,拍了拍腰间的桃木剑:“不过你放心!有我呢。再不济,还有我师父。你只管让我进去探上一探……记着,千万千万可别告诉其他人啊!”

“这可不是玩笑话,女道长这是当真说的么——”周围行人来来往往,也没人注意到他们这里说了些什么悄悄话,那小厮低声问道。

“我骗你作甚!不信你摸,”她抓起他的手,让他摸自己腰间感应妖气的八卦阵符箓,“你摸,烫不烫?这就代表妖魔就在附近出没,是我师父亲自画的妖气感应阵,错不了的!”

“诶——呀,哎呀哎呀!”小厮惊得缩起手推开了她,“姑娘自重!教人看见了,我说不清楚……”

嘴上这样说着,手上脚上不由分说将她推离了店门两丈远。等察觉对方真正的心思的时候,小道姑已经离门口站了老远。那小厮拍拍衣服,朝她挥了挥袖子,竟是一个字都不听她说的。见状她鼓起脸颊,凝眉想了一会儿,拈出一道符箓,轻声念了个障眼法的咒,贴到了衣角上。

 

不多会儿,她便混在人里走进了聚仙居。心里只急着要找那妖怪,然而面前眼花缭乱,竟是不知道先看哪里。

只见延展进去的是一条仿照桥梁的朱漆短廊,下面竟是清如许的池子。水池的边沿用石块叠着,如同室内的园林一般布置打点。她不由得站在旁沿看了一会儿,脚下几尾红黑白相间的锦鲤悠悠游过。而左右墙壁上挂着各式字画,悬着写“鲤跃”二字的条幅。

鲤跃龙门,登尘化仙。想明白这层寓意后小道姑信步向前走去,映入眼帘的是极为美丽的场面:处处雕梁画栋,金光闪耀,色彩明快艳丽。她除了每日参拜的大殿,也没见过什么宏伟庄严的处所,此刻觉得这地方竟是说不出的华丽好看,在心里已是将其他建筑都比下去了。

地面干净得一尘不染,单是供散客用餐的单桌单座就已风雅至极,上菜的小二使女之流也穿得也十分整洁。丝竹之声不绝于耳,她循声望去,只见一道十二连的大屏风招展在墙壁前。有小二前来招呼,想要引她入座,连忙被她摇手拒了。她不忘随便编了个有约的理由,心里则是念着净口神咒,想着这番谎话也是为了降妖除魔不得已而说。

七个女子坐在屏风后面,或抱琵琶,或抚古琴,或吹玉笛。她又去看那装饰风格各异的墙面:离她最近的那上面悬着混杂了金银丝线的挂毯,十分具有异域风情;隔了一截,装饰又变成了山水字画,泼墨写意无不潇洒自然;再往那边走,则是工笔人物,花草鸟虫,簪花的仕女衣衫缱绻,体态风流自然……她一一望去,只觉得看都看不过来。

醒悟过来后她敲了敲自己的脑袋,提醒自己是来捉妖的。她悄悄从腰间撕了一张符箓,背对着旁人捏了个诀。周围的乐声、交谈声、走路声渐渐自耳边隐去,小道姑凝神静气,灵力随着符中指引,探向了四周。在这四处晃神的功夫里,她并未没发现门口的那个小厮已经没了踪影,早已推开一道客人不常走的暗门,不知走去了哪里。

 

这酒楼富丽堂皇,人气鼎旺。小道姑虽修为有限,却也能隐隐感觉出波动源自上方。心下又警惕了几分,她不禁了抬头看向楼上,望着那些专门用于宴饮招待的一间间封闭的小厅,吞了一口唾沫。

沿着楼梯一级级登上去,踩在上面的敦实声音震着身体,她感应到妖力顿时又炽盛了许多。小道姑尽量不去与旁人的目光接触,只是一脸凝重地朝前走去。搭在桃木剑剑柄上的右手握得紧紧的,眼中对那些更加精巧夺目、别出心裁的厅堂统统视若无物。

片刻之后,她只觉得腰间那符咒变得更烫。心跳得犹如擂鼓,她咬紧牙关心中暗念各种学过的神咒。默诵了几句这个,觉得不适合当下的情况,于是又换了那个。一瞬间她脑海里连着滑过三四种咒文的开头,这也不是,那也不是,将自己搅合得稀里糊涂起来。

定了定心神,小道姑索性放空了神识,意守丹田,按照师父教的法门暗念“临兵斗者,皆阵列前行”的九字真言。然而就在登上三楼时,她刚转过拐角,便见到那妖魔抱着手臂斜依在墙边,似是在想什么心事。

她连忙缩了回去,以防自己被对方看到。木制走廊内外皆悬着彩纱飘飘的轻盈灯笼,灯光柔和,将人影映得极淡。到了这一层,往来的行人便很少了,走过的多数都是撤盘送菜的小厮与丫头。小道姑身边不断有人走过,见到她这番模样时无不愕然;她也难免陡生尴尬,只得装作不知。

偷偷探头向外看去,只见他站直了身体,依旧面如冠玉,丰神俊朗。她心道邪不胜正,恁是打扮得人模人样也是妖属。还没想好要在这人多眼杂的地方使些什么道术,却看到那妖怪转身向着一处拐角走去,她急忙跟上,连隐身咒也没来得及施。对方的步子轻快,她提心吊胆地生怕他忽然回头,察觉到她便是前功尽弃——然而就在她内心七上八下之时,却见他拐过一处,推开最近的一扇门,走进了那间房里。

 

 

第二章

 

小道姑走上前去,腰间的灵符热力忽然暴涨。耳边忽然传来“咯咯”一声娇笑,她只觉得脑中一片昏沉,身不由己地向那扇门走去。在心头陡生警觉想硬生生止住脚步时,散发着好闻香气的红木大门已经被从内向外打开。

站在门边的是一个容貌极为美颜的女子,水红的罗衫掩着微露的酥胸,杏眼上抹着几分桃红,身段如同春天的细杨柳。朱唇银齿,眼波如流,她见到她,又是“咯咯”一笑,声音甜得仿佛能淌出蜜来。

“你可来了。”她一招手便轻轻巧巧地拿住了她搭在桃木剑上的右手,把她拽到了屋里。被她温软的小手一捧,小道姑脑子里那种魔怔的感觉霎时间如同沸汤沃雪,尽数消融得干干净净。用力咬上了舌尖,她往屋里一扫就看到了今天下午用缩地成寸术将自己困住的那人。她左手摸到怀里的符咒,喝道:“妖怪,休得作乱!”

此话一出,顿时她觉得气氛仿佛凝固了。那女郎笑吟吟地撇开她的手,衣袖一挥,大门无风自动,严严实实地合上了。她这才完整地看过周遭光景,不由得抽出腰间木剑,向后退了一步。

 

这间小厅的风格与外面截然不同,极为古朴方正。列着的家具木雕皆为百年的上好松木与黄杨木,并无一丝艳俗的脂粉气息。除了站在身边的、不知使了什么手段拉她进来的那名女子,靠着自己五六步远的坐着一位少年琴师,系着单发髻,长衫垂地,一脸病容。

离着一多丈远有张八仙桌,桌上只摆了四双碗筷,坐了四个人,两男两女——其中之一就是他。他们面前的酒菜都是珍馐佳肴,酒器酒具也十分讲究,连装小菜的碟子也是上好的白瓷。她因自幼清修,虽不识货,也知道这些享受所耗不菲。

“怎么是你呀?”见到了她,那正忙着吃菜的青年好像十分惊讶,手里的筷子也在半空略停了一停。

小道姑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身边的女郎娓娓道来:“朝元大人果真认得——人是我带来的。这女孩儿在你进来后也跟着过来了,还对来旺说楼里有妖。我给她下了迷魂咒,刚刚我幻化了模样将她引了过来。朝元大人,聚花大人,这人要如何处置?”

小道姑听得糊里糊涂,瞪着眼睛看向那女郎。只见她朝自己极妩媚地一笑,登时心里像伸出小爪子似的挠呀挠的,怪痒痒的。腰间的符咒滚烫,将她一下子惊醒,连忙举起了桃木剑。那被称作“朝元”的妖怪只是吃菜,也不答话。

这时,耳里传来一个未曾听过的温文尔雅的男子声音。说话的是一个声音好听的白衣男子,那被称作“聚花大人”的男子望着她:“你是谁,为什么会来这里?”

抿着嘴唇不答话,小道姑皱起眉头,手里的桃木剑握得越发紧了。这时坐在那里弹琴的少年铮铮抚了两下琴弦,傲然道:“快说话。”

“你这么逼她是不行的,”那个与她见过的朝元大笑着说道,“她的性子可爆的很。虽然没什么本事,却很会惹事呢。不仅嘴硬脾气坏,还会做一些见不得人的事。”

他一边说,一边笑,一双带着笑意的眼睛看着面前的小道姑。只见她一张白净的脸上顿时涌上了红色,结结巴巴地嚷道:“妖怪,你……你胡说些什么?!”

 

“哎呀!”训斥他的时候一个不留神,她手里的桃木剑便被凭空无端卷了去,快得几乎只能看到一抹艳丽的红色从眼前刷得飘过。她惊讶地望着面前女子裙下毛茸茸的红尾巴尖儿,一句“狐狸精”脱口而出。

当机立断,她刚想要踏步为阵定道阴阳时,却发现双足也被什么东西钳制得动弹不得。低头一看,这才发现不知何时地上都布满了细小的藤蔓。因为与地板色泽相近,一时间很难分辨出来,这才着了道儿。那些枝条明显都是冲着她来的,仿佛与灵性一般绕开了那边站着的女子和坐在小几边的少年,只沿着她的脚踝爬去,将她牢牢缚在了原地。抬眼朝那蔓延过来的地方望去,坐在桌边的那两个绿衫女子笑盈盈地迎上了小道姑的目光。

她又惊又怒,立刻去摸怀里的符纸。然而这时坐在她左手边的少年十指一扬,四根琴弦登时飞出,齐刷刷地缠住了她的皓腕。

顷刻之间小道姑便被他们四个制住,看着这满屋子的妖邪齐齐发难,她的眼睛越睁越大,嗓音里也多了一丝苦涩:“妖,妖怪……”

坐在席上的樟树精与柳树精容貌端丽,长发及腰,形容举止亲密得有如姐妹。听到她这般呼喝,她们也不恼,只是嘻嘻笑着。柳树精葱指一绕,那软而坚韧的柳条便顺着她的小腿缠了上去:“怪不得朝元大人会这么说,果真是个嘴硬脾气坏的小丫头。”

聚花微微叹了口气,转向自斟自酌的朝元:“这位姑娘惹着你什么了?”

“没什么,”他看了一眼那满脸涨得通红的小道姑,“也就趁我洗澡的时候偷了我的衣服,被我当场捉到而已。”

“哈哈哈哈哈哈哈,”那狐狸精抚掌轻笑,“看来朝元大人这是偷走了女儿家的情思,惹得小道姑都为你魂不守舍,跟着下山啦!”

“才没有!”她听到这种调笑,气得几乎要倒仰。被她这样上下嘴皮一翻,前因后果竟被轻轻松松抹成这样,将她毅然决定救世的壮举说得如此不堪。满腔苦水无处可倒,她长叹一声,悲壮地感慨起自己壮志未成,便已身陷妖魔巢窠,实是偷偷溜出师门之前忘了好好掐算一番的过错。

 

 

是日春光明媚,鸟语花香,端地是个好日子。这小道姑趁着师父闭关守着药炉,悄悄带着打好的行李跑了出来。她道行低微,师门里排在末流,师父早已通知了正门的诸守门者不许她随意下山。虽是偷跑,一路上也哼哼唱唱,走走停停,惬意得很。

这次出来,她只带了一个不大的包裹,里面装着从师父房里偷拿的卷轴等物事,斜系在胸前;腰间只挂着一叠矩形符箓,为首的是师父画的妖气感应符,也是从他老人家的柜子里摸来的;背后那把像模像样的桃木剑跟了她若干年,早就亲密得不可割舍;怀里揣着的旧地图画得十分粗糙,她当初是借着午后阳光眯起眼睛,勉强辨认出上面模糊不清的小字,转悠了老半天才走出了后山腰的那片树林。

天光明亮,见得眼前豁然开朗,小道姑禁不住笑上了一笑,然后快步走到溪流边蹲下,用手捧着溪水喝了几口。入口的甘凉甜美让她精神为之一振,用袖子擦了擦嘴,接着便长长舒出了一口气。向这条小溪奔流的山下望去,她用手在眼前搭了个凉棚,一边瞧,一边自言自语:“看上去下面都是溪流水地,沿着岸走下去定然也要湿了脚,要不要翻翻符咒……”

 

 

 

第三章

 

她将背后的包裹划拉到身前,连结都没解开就将手伸到缝隙里,就从中掏出一卷厚实的卷轴。用手捏了个诀,她眼观鼻,鼻观心,快速点向接口处用朱砂绘制封起的微型法阵。

意念到处,封符自开。见那红色慢慢融去,她对自己发力的奏效露出得意的笑容,笑眯眯地将它打开。那卷轴用纸细密厚实,也不知用了什么工艺,迎着光看竟有微亮晶莹的光泽。上面用蝇头小字绘制了不知几千几百道神咒,还有各种经脉法门的讲解图画,并上金粉朱砂的符箓示意图。

小道姑一一扫了过去,一心只找那“防水咒”,在那光光日头下足足站了小半盏茶功夫。久寻不见,心里不免急躁起来,暗暗懊恼起平时未曾向师父多学些道术,没与师哥师姐切磋讨教时问到这封实用咒语。

那字写得又细又密,难以辨认;阳光又甚亮,看多了后她只觉得脑仁作痛,便将卷轴合上收起。红色的朱砂印在她卷好的时候便又回来了,她吁了口气,脱下鞋袜盯着那漫过一片的涓涓水流:“这样也好,我从溪流里面过。凉凉快快,舒舒服服——这里还难不倒我!”

一面说,她一面踏了进去,溪底石头多数被磨得圆润光滑。溪水没到小腿,反光映得她白嫩的腿足上一片晶亮。没出几十步,她便嘶得一声呼痛——原来是一块意料外的尖锐石子硌到了脚底,幸好没见血。于是她挠挠头,默默走回岸边,旋即又将鞋穿上了。

 

她听师兄提起过,这后山山道险阻,树林茂密,兽类也多。但只要找到下山的小河沿着走去,便能平平安安抵达山脚。走了半日,腹中难免饥渴。小道姑坐在一边吃了些从厨房火灶里摸的杂粮馒头,抄了几口溪水和着吞了下去。布鞋早已被打湿了一层,脚趾闷在里面怪难受的。于是她将那卷轴又寻了出来,这回是仔细地在里面找起了“除湿咒”。

边找边吃,不知不觉已经吃得七八分饱,她仍是眯着眼睛在那里细看,时不时掸去落到上面的馒头碎屑。如是寻了许久,终于在一行间看到了那几行口诀。小道姑心里大乐,连忙将湿布鞋除下,指着它们按所书的咒语捏诀吟诵。

如是试了几回,由生到熟,不多一会儿,鞋上的湿渍便消得干干净净,鞋面整洁如常。她欢天喜地地穿上,将它回忆默诵了几遍,然后继续精神奕奕地上路。这个插曲给她原本七上八下的心带来了莫大鼓舞,如此好的兆头让她不禁对自己有了更多信心,全然将自己修行时使得时灵时不灵的道法轻轻撇到脑后。

 

又走了许久,日头慢慢向西偏去。小道姑见坡势与溪流慢慢变缓,心知这附近便是山脚,心里难免又是开心又是惆怅。她自小家境贫苦,生下来便被父母弃在山门前。因当家的道长恰好下山应邀作法,可怜她一个婴儿年幼无依,便让她在这座道观里做了个编外的小道姑。平时除了跟着师父学习道术,还与师门兼着做擦洗打扫等杂事。

她从小在山上长大,除了逢年过节的大日子,十五年来也未出去过几次。更不用说什么人情世故世态冷暖,统统都是一概不知。但是,一想到大千世界便在眼前正待探索,新奇感和激动便压倒了一切。她俯身拍了拍走得酸痛的小腿,意气风发地朝前迈去。

走了一段,腰间却传来了一阵热力。她心下悚然一惊,立刻换了副机警神情朝左右看去。心跳得飞快,嘴里一阵阵酸苦,她心知是遇到了妖魔——这一叠都是她在师父教导下制作的符箓。外面这张是她用起来最熟最灵的一道,专门探测妖邪外道之气,还是师父亲自画的阵法。

“没想到我还没走出这山头,就要开始替天行道,除恶扬善了!”小道姑心中给自己这般鼓气,手指按在那串不断发热的黄色符纸上。犹豫了一瞬后,她从贴身的怀里摸出师父给的隐断气息的符咒,捏了个诀后将它贴在手心,然后揭开。只见那上面的朱砂痕迹都贴到她掌中,隐隐发出些微红光后便如同普通拓印符号的样子。随后,她扯下一道符用手捏住,暗自颂念净心神咒,向前走去。

 

感知到的妖气越重,符咒便越热,她据此朝着它指出的方向前行。前方绿树掩映,层层叠叠,她尽量悄悄拨开,无声无息地靠近着。眼前的树丛渐渐稀少,亮光更甚,等她终于瞧见里面场景,却不禁愣住了。

只见一口碧潭清澈见底,三面空旷,一面靠着一处岩壁,山泉从岩缝里汩汩渗出。一块大石挡在她眼前,阻住了半片视野。这时她却听到一片水声,不禁好奇心起,弓着身子慢慢绕了过去,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套衣服鞋袜。

心想这厉害妖魔定是已有能耐化作人形,在做沐浴洗濯之事,她不禁感到此次碰上的多半是凶险之辈。手中的黄符仿佛是要印证一般,霎时间烫得灼手。她忍不住“哎呀”一声,将它扔到地上,甩起被烫痛的手指时心内悚然——这样厉害的妖气和道行,她一人定然降服不住。

心知自己这一出声极为不妙,她随即用手死死捂住嘴巴,低头不敢去窥看对方。略一思量,她便抓起那衣裳裤子连带自己的符咒,掉头就跑。期盼着用这一招数将对方困在潭中片刻,她一心只待赶紧回到山上告知师父,请他过来降妖。

 

小道姑的心跳得极快,脚下奔逃得毫无章法,差点被盘杂在一起的树根绊倒。虽然没来得及看上一眼那妖魔长得什么样都,指间腰间符箓传来的源源不绝的热力昭示这绝对是一个厉害的家伙。眼看周边树木丛生,地上纠缠在一起的树根交错复杂。比起偷偷摸摸地挨近,如此迅速地逃离显然要困难得多。小道姑在心中默念着不知串到哪里去的咒文,她不小心一脚踩到一个腐朽枝叶掩住的空洞上,差点崴了脚。

“嘶……”脚踝处霎时间传来一阵疼痛。她痛得倒吸一口凉气,顿了一下之后堪堪站稳,不由自主地稍微放慢了些速度。

怀里的衣服上散出了好闻的香味,十分清淡,这时候她才有空粗粗看了自己卷作一团的衣物一眼——不外乎那些外衣里衣,内裤外裤,还有腰带等物事,看来那妖怪倒也真是在按照人的样子在装扮自己。她不由得咽了口唾沫,按照师父所说的,能化作人样的精怪,不是在特定的时辰有了造化,吸取感应到人的精血气神;要么就是有了百年以上的修行。

来不及忖度这是哪一种情况,或者兼而有之,小道姑赶紧向自己过来的原路寻去。然而眼中所见尽是几乎相同的树林,压根分不清东西南北。她心下后悔自己怎生没在过来之时做上个把记号,仓促之下,决定先只朝着一个方向冲过去,等出了林子再说。

 

原本站在小潭中央的青年诧异地循声望去,当发现自己放在那里的衣服竟然不翼而飞时,他不由得惊异地“呀”了一声。清冽的潭水没到了他的腰间,撩上身体的水珠顺着皮肤躺下来,头脸上还没擦干。他根本不怕被谁偷看了去,只是好奇谁会有寻到这里来还不让他察觉的本事,却又只悄悄偷了衣服就跑。

那张俊朗的脸生得剑眉星目,鼻梁高挺,眼神清朗;体格匀称结实,并不见有甚妖气,端地是一个好端端的人样。他正在纳闷自己缘何感觉不到异物接近的气息,立刻又敏锐地捕捉到树丛里传来的脚步声,听上去倒也似乎只有一处快速离去的响动。

不假思索地抬手捏了一个法诀,他口里念念有词,单手在空中虚抓了一下。与此同时,抱着衣服逃去的小道姑忽然觉得手里传来蹊跷的一动。随即那些衣裳便已极为迅猛的力道向身后飞去,力量之大,竟然带得她踉踉跄跄,勉强才在地上站定。

心知这是那妖魔正在作法,小道姑勉力收摄住心神。也不管该不该这时候用上,口中便飞快地念起了学得最熟的两句金光神咒:“天地玄宗,万炁本根。广修亿劫,证吾神通……”

衣服上传来的阻力似乎小了一些,她正在暗喜果然法术十分灵通时,忽然发现那是因为一件已经滑出手心,飕飕地向身后飞去。没来得及拽住它,她跺了一下脚,然后两手用力拉住剩下的那些。

衣服们都在法术的指引下自动飞向自己的主人,而她则在用尽全身力气与它们做着拉锯战。只是几个呼吸间的功夫,那张小脸便已经憋得通红。她想从身后的包裹里取出那卷轴,然而根本无法分出手去寻找破解之法。

“好,好强的……妖法……”在心里这样对自己说道,绞紧的衣服已经在她白嫩的手上勒出了道道红痕。她咬紧牙关,感到布鞋底都已经踩入了腐朽的树叶所形成的泥中,生生地被她刮出了一道痕迹。

 

 

 

第四章

 

那青年扶着岩壁站在潭边,伸手敏捷地从空中拽过自己的衣物。可他左等右等,却只有一件外衫。用手挠了挠脸颊,他将它先围到了腰间,接着施了另个法术。与他直线距离相隔数百米外、却与他两不相见的小道姑登时感到剩下的衣服松了劲力。就在她窃喜法术失效时,却又看到它们极快地包上自己的身体。

毫无生命的衣服如同活了一般,将她反缠得动弹不得。小道姑又惊又怕,手臂被一条裤子莫名其妙地紧紧缚在躯干两边不说,腿也被腰带锁住。在瞬间明白了这一定也是对方的法术后,她失去平衡的身体便结结实实倒了下去,半边靠地的身子摔得极痛。她不由得疼得叫了出来:“妖……妖怪!不要以为自己有道行,就如此放肆!”

隐隐约约听到这声呼喝时,他正在一旁穿靴子,听到是个少女的声音后不禁一怔。除水去湿的小术他没专门学过,也只能先用衣服匆匆擦个大概,然后将它围到腰间。看了一下自己这副模样,他呼出了一口气,低声说道:“真麻烦,又不能不去讨回衣服……”

 

却说这小道姑倒在地上,使劲蠕动起身体,想将身上这些裹着自己的衣服蹭下来。腰间的灵符越来越热,她心知是那妖邪过来了,忙不迭地想向反方向移动,然而根本一点力气都使不上。越是焦急,就越是在原地腾挪。等想起来可以靠滚动这招的时候,对方已经沿着她的呼喝寻到了面前:“起!”

食指与中指并拢,拇指与无名指相触,那青年做了个手势。她只觉得浑身一震,被那衣服带得站了起来,虽然身体摇摇晃晃,头也晕晕乎乎,包着她的衣服却岿然不动,只听从主人的指挥。她背对着他,听得是一个男子声音后不由得紧张了起来,心想这妖怪确实修炼成了人形。

“你抢我衣服做什么?”从身后传来的说话声很和气。

小道姑咽了口唾沫,努力让自己字正腔圆:“斩妖除魔,本来就是我分内之事——”

“哎呀,还给我弄得这么脏!”他的声音里带上了几分心疼和不快,她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看身上,果然自己身上连带着它的衣服都沾上了不少湿泥和树叶,“什么?‘斩妖除魔’?哈哈哈哈哈……”

听到他酣畅淋漓的笑声,她并不为所动,想的都是师父和师兄师姐他们反复叮嘱的妖邪蛊惑人心的教诲。他也不给她松绑,慢悠悠地说道:“你法力其实也不低呀,怎么现在就如此不中用了?能趁着我洗澡的时候偷偷欺近我周围,明明有机会出手——你究竟有什么意图?”

小道姑抿着嘴唇一字不答,心里却在敬佩起师父制的符如此灵光。见她一直沉默,他叹了口气,两指并起一转:“转。”

蓦然间她看到了一个赤着上身的男子,不免瞪大了眼睛,将他从头看到脚。眉眼体态,语气神情,处处皆是自自然然的人样,与书上和师父说起的那些画皮摄魂之流不可同日而语。

“小道姑,你看我像是妖魔么?”见他如此问起,她心里更惊。腰间剩余的一些感应妖气的符箓依旧热极,她也只是装聋作哑,仿佛自己不曾听到他的提问。等了片刻,他抱起手臂,双手开始捏诀结印,口里也念念有词。她知道这定是要来对付自己,心中极怕,不住地低声念起金光神咒。然而口舌却像不听使唤似地说不利索,于是她索性不再念了,只是咬着牙瞪着他。

心里盼着师父来救,然而下一秒便训斥和否定了自己的软弱,想要重拾下山时的硬气和胆量——他双掌间红光乍现,金色法阵在她脚底一隐即逝。小道姑忽然感到身上蓦地一松,连呼吸都顺畅了些许,随即便看到他将衣服搭到手臂上,似笑非笑地望着自己。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她鼓足勇气喝道:“妖怪——”

“你年龄小见识浅,我不与你计较,我们各走各的路,”他轻快地说着,“这‘缩地成寸’一个半时辰就会自动解开,你先在这里待着吧。”

“‘缩地成寸术’?!”她从地上爬了起来,抬头看向了他。那妖魔模样生得极俊,唇红齿白,清爽利落,忍不住让人看了再看。然而于她而言,师父早就说过这些全是画皮空囊,都是妖魔邪道用来迷惑人心的幻象——一边在心里这般默默提醒自己,她一边悄悄地想这皮囊也忒好看了些。

将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赶跑了去,她开始查看起自己周身的迹象,首要事情便是验证他话里真伪。缩地成寸术——顾名思义,在划定的圈子里的人完全绕不出去。被困住的人无论迈多大的步子,统统都被限定在那一块,直到法力消散为止。

抿起嘴唇,她朝后退了一步,眼睛一直瞅着旁边参照位置用的歪脖子树。不出所料,自己明明是有走了路的感觉的,视野却像是钉在原地一般一动不动。她完全没想到这个妖魔还会使出这种法术,好在师父与她说过这一类依借地形的延展术式多半大同小异,有个统一的法门,于是便暗暗思忖起解法的要领。

 

见她脸上稚气未脱,一个小法术便将她困在其中无计可施;其神态间也不像身怀绝技凭借外表伪装的高人异士,他已是放下心来,只决定用这小术惩戒一次。将自己的裤子展开抖了抖,他瞧了瞧上面的泥土污渍,忍不住啧啧地摇了摇头:“究竟是谁教你的下三滥手段,小女孩儿家家,偷偷摸摸,不三不四。趁着别人洗澡的时候抱了衣服就跑,你以为这是市面上的小说传奇么,拿了仙女的羽衣就万事大吉了?”

“你说谁下三滥呢?”小道姑脸上一红。虽然不常下山,她也是晓得这些民间故事的。见他把自己比作想娶仙女做媳妇儿的憨头,不由得气恼起这妖邪的无礼。

心里既是这般气着,嘴上便不饶人了:“你这邪魔,没想到竟能修炼到化作人形的份上,在外作乱过不曾?你若是害过人的话,等我出来了,马上就替天行道——”

他嘿然一笑,只是拍打裤子上的泥土,也不去看她:“我看你年纪小才不和你当真计较,‘替天行道’这种话你还是少说为妙。”

拍完了裤子他也没听见她回嘴,不由得好奇起来,眼睛朝她那边瞄去。不想竟看到她手里拿着一个卷轴念念有词,正在用手指着一行行快速念下去。

他一看那道家卷轴的样式和上面的符纹,便知它是有年头的东西,不由得警惕了几分;然而一看她眉头紧锁,一脸凝重地看来看去始终找不着门路的模样,又忍不住笑出声来:“你这小道姑学艺是有多不精,破解法术还带现找的么?”

“你别打扰我!”她被戳中痛处,小脸一红,心道反正妖魔一般都很会诓人,于是自己嘴上也拉扯开大旗“你不知道吧?我这是借卷轴调天地阴阳之力施展仙术,威力巨大。等我出来了,叫你吃我一桃木剑——”

“——那你先出来吧。”他哈哈一笑,笑声清冽好听,用手摸了一下鼻子转身便走。小道姑眼看那妖邪要遁走,心下不免着急起来:“妖怪,你——”

“我可不是什么‘妖怪’,”他也不回头,犹自说道,“你想收我?还差了一百年道行呢。”

腰间别着的符箓顺着他的话骤然间迸发出高热,她感到腿被隔着道袍和裤子烫了一下,不由得悻悻地闭上了嘴。

 

他的身形很快便隐没在了树影中,她好不容易找到解咒的法子,慌里慌张试了好几回,总算是将自己解脱了出来。这次下山可谓出师不利,她内心不免灰了一层,然而很快便又打起精神,自我鼓励道:“不要慌!一点小挫折,难不倒我!”

平心而论,这小道姑从未见过这等法力高强的妖物,不仅化作了人形,还会借用天地阴阳术力施展这多法术。心里说不怕不忧那是假的,感应用的符箓挨着的那块皮肤怕是都烫红了。她站在原地犹豫片刻,不晓得是要现在回去跟师父报个信,告诉他有强大的妖怪来到地界晃悠;还是将这事暂且搁下,继续走自己的路。

微风拂过,树丛枝叶之间摩擦的声音参差悚然。她听得心头一毛,闭起眼睛大声说道:“我不怕,我不怕!不过是碰上区区一个妖邪,怎会将我绊在这里?跑都跑了,还没出山,就这样灰溜溜地缩回道观里去?邪魔来了,我来镇压!灾兽来了,也照样打得它落花流水!我要学师父那样斩妖除魔,拯救苍生;除妖孽邪障,正天地灵气!”

一席话说完,自己都被自己的豪气感动了几分。她双手握拳,再度坚定了决心后便展开地图,苦苦思索现在自己究竟走到了哪里。一边研究,她一边琢磨起刚刚那妖物的话,不由得陷入了沉思。

 

她知道周围群山连绵,天地灵气充沛,盘踞其中的灵怪之属不在少数。这座山头便是她所在道观修行学道的处所,寻常妖怪忌惮山上道观,不愿也不敢挨近,彼此之间井水不犯河水。只要它们安心按天地道法之气吐纳修炼,不做害人之事,师父往往也愿意行个方便,放它们一条生路。然而今天碰到的这只不仅大咧咧地在山脚小潭处洗澡沐浴,还拥有如此之高的道行,着实是一件值得担心的大事。

想到此处,小道姑不禁又感慨起师父夜里皱着眉头苦研道术的场景。她在一边帮忙掌灯,顺带研磨朱砂药材,想到了他口里关于世道正邪的感叹。师父虽常被人说仙风道骨,鹤发童颜,那一刻也是像极了一个寻常老人。若是能像师父期许的那般,自己可以替他、替这天下排忧解难的话——

猛地回过神来,她发现自己已经想了太多不相干的东西,忙将卷轴塞进背后的包裹,整了整腰间物事后便向着自己看定的一个方向走去。阳光透过交错的树冠照下来,在地上形成了一个个或明或暗的光斑。好在现在还不算晚,她加快了脚步,朝山脚下的城镇走去。

 

 

 

第五章

 

夜色朦胧,夜空中的云朵像淡色的轻纱一般掩着几粒星子,一轮圆月挂在天空。小道姑又累又饿地站在街头,只待找个地方将怀里干粮啃上一些。还没来得及喘口气,腰间的符箓却又热了起来。见状她连忙躲进一边的小巷里,伸手去看自己掌心里拓上的朱砂符文,好在还没化开。

过了一会儿,只见那个妖怪从自己面前寻常人似地走过,走走停停,像是对这里也不是很熟悉的模样。他身上的衣服已是干干净净,长衫笔挺,步速飞快。心道他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预谋,她立刻决心跟在后面去瞧上一瞧。

偷偷摸摸地借着还在开门的店家的招牌挡着自己,小道姑跟踪在他身后。为了掩人耳目,也避免被他逮个正着,她还特意走进了一些店装作对货物感兴趣的模样。然而因为心思完全粘在他身上,心不在焉里,她进了一家胭脂水粉店。嘬着牙花的掌柜好奇地看了她的道家装束一眼,问道:“姑娘,你要什么胭脂?”

“嗯?噢!”她连忙摆手,在闹个大红脸之前赶紧退了出来。好在他走的路也不多,拐了两个弯后便进了一家街口的高大酒楼。只见那楼外张灯结彩,锦绣作披,金匾灿然;而楼内进出的客人个个衣着体面,门口的小厮也热情巴结,面容周正。

抬头望向那气派高楼的匾额,小道姑一字字地念了出来:“聚,聚仙居?”

念完之后她一怔,不由得撇了撇嘴暗想道:“好大口气,分明是妖,还硬说自己是‘仙’?”

这时她也没想着其他,信步朝里走去,浑然没料到自己会被门口的小厮拦下。至于之后之事,便是如是发生了。

 

 

“这小道姑可真的有一些特别的路数,能无声欺近,隐藏行踪,”朝元瞧着她的小脸,对着周围的妖怪们笑说道,“我下午可真着了她的道儿,衣服差点被偷走了。”

“可也真不见她有什么厉害的能耐,真是自不量力。”弹琴的那个少年撇了撇嘴。

“小七,不要这样说话;阿媚,别作弄她了。”聚花的制止让小道姑心里一动,于是目光转向了那“聚花大人”。只见他面相和善,温润如玉,眉间一点朱砂。两绺鬓发垂到身前,白衣玉带,坐姿端正挺直。分别坐在他左右的两只树妖殷勤地为他夹菜斟酒,时不时还打量一下动弹不得的自己。

听他这样一吩咐,被称作“阿媚”的狐狸精果真收敛了起来。她将那把桃木剑掷到了一边的椅子上,然后款款走回桌边坐下,却并没有用餐的意思。她的嗓音软糯好听,带着说不出的舒服媚意:“因为事情紧急,我没来得及和你们说声,也教这位小姑娘知晓一些。这楼里的小厮都中了我的魅惑术,大家都是知道的。这人跟在朝元大人身后进了这里,还和来旺说要过来‘捉妖’,对咱们不利。他向我通报了此事后,我怕她造次冲撞扰了其他人,就暗中出去。方才我在外面擅自化作朝元大人的模样,将她诱来这里。”

听完这席话后,小道姑暗自回想一遍过程,只恨自己涉世不深,中了这狐狸精的奸计。被称作“朝元”的那人用手撑着下颌,饶有兴味地盯着她:“怎么,你还想来捉我,就这么不死心?”

“你们这群妖怪,偷偷摸摸地聚集在这里,一定没什么好事!”她强自叫着,被绑住的手动弹不得,连法印都结不出,更不用说去画符抛咒。在她身边的少年的手指按在弦上,斜瞅着她:“我们的宴饮小聚关你何事?不知天高地厚就如此放肆,找上门来自取其辱。”

“我修习正道,一心向善,”她咬着牙,瞪着他冰冷的眸子,“你以为我跟你们似的,在这里醉生梦死,寻欢作乐……”

“等等,我们可没做这事啊?”朝元打住了她的话,“你乱说话也要看场合,当面血口喷人吗?”

“妖怪!”小道姑被抢白一通后也发现自己确实说拧了,脸上越发红了起来,“我自己学艺不精,临敌经验不足,算我今天在你们面前认栽了……但是!我绝不害怕你们!说吧,你们要怎生处置和折磨我?”

阿媚笑吟吟地偏过头,用让她能听得到的声音说道:“妹妹们,不如将这天不怕地不怕的小道姑做成炼丹的鼎炉。修道之人吸收天地灵气,一定能事半功倍,这样可好?”

“一点也不好!”小道姑大声说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听出的慌张。阿媚嘻嘻一笑,伸手作势要来捉她。她不禁急了:“你要是碰我,我就要用五雷法了!”

“那可真是长了见识了。”她笑得乐不可支,脸上是满不在乎的和颜悦色。顷刻间,她收起了脸上的笑意,忽然倒了下去。小道姑“呀”了一声,心道自己明明还没开始念咒。这时她只见朝元与聚花放下手中物事,稍稍整肃了衣衫。见他们这番神气,她不由得顺着他们的目光朝门外望去。只听那琴师问道:“喂,你又撑不住了?”

“不,不行,”小道姑循声望去,阿媚已经跪在了地上,毛茸茸的红尾巴遮在背脊,连茸毛都在轻轻颤动,“我,我每次感应到九灵大人,都,都会……”

朝元叹了口气,双掌运气合十,走到她身边,伸手在她颈后拍了一记。她僵直着脖子“噫”了一声,长出一口气,这才运起袖子擦去满脸的汗珠。她看得心里奇怪,只听朝元说道:“那家伙炼出来的时候吸了庚申夜的月华精气,你们族类如是道行不够,是肯定经不起这帝流浆之力的。”

“朝元大人说的是,”阿媚双掌撑着地面,低着头慢慢说道,“我知道的,多谢相助。”

樟树精动了动小指,几缕树枝昂扬了起来,将阿媚轻轻从地上托起。她双手拢过鬓发,深呼吸了几下,眼里带着几点倦意。

在旁边看着这一切的小道姑依旧被困在原地,她只觉得绑在身上的那些用来感应妖气的灵符都变得无比滚烫,越来越热——还没叫出声,只见点点火星自符纸周围蹦出。她惊叫一声,朝元最先看到,忙以手捏了个诀指向她腰间,在那几张符纸完全烧起来之前将它们扯到了地上。

琴师早已绕到门边打开了门,樟、柳二精极为怕火,立刻撤走了缠着她小腿的藤蔓。小道姑盯着那燃烧的符纸,双唇颤动,几乎说不出话。

琴弦依旧牢牢地绑在手上,想要在众目睽睽之下逃走也不可能。这时门外传来了脚步声,她抬起眼睛,只见一个极清冷高傲的男子走了进来,脸上的表情如同冰霜一般冷峻。

 

“千,千年老妖怪……”不由自主地说出了心里话,小道姑的脑海里净是一片空白,隐隐约约只想起师父的话:能令这感应符燃起的妖力,至少需要千年的修行。

在一片沉默里她忽然听到“扑哧”一声笑,朝元咳嗽了一声,将笑意敛去,绷着脸问道:“九灵,别来无恙?”




第六至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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