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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江山有病我有药》(古风玄幻,丹药拟人,第二十六至三十章)

全文完结于bai熊yue读,第二部《江山有病,药不能停》在bai熊yue读连载中~


第二十六章

 

“我的好仙姑,你就别帮倒忙了,快些帮我一块儿劝劝神医吧!”赵四的声音里带着说不出的苦闷。他抹去了额角的鲜血,心里焦急,而嘴上却讷讷地讲不出更多。

小元一愣,不禁反问道:“这怎么会是我在帮倒忙呢?你们双方有了争执,冲突成这个样子,不应该马上解决么?”

她心里念着自己在这时理应站出来独挑大梁,安抚两边,化解纠纷时代为重修乡邻关系。浑然没料到赵四竟会这般说她,一盆冷水登时泼得内心颇为不服。

“你……唉……仙姑,你说了他们也不听哇!”他用手拍了一下大腿,皱起眉的时候痛得直哆嗦。

小元忙去摸伤药,朝元在一边劝道:“你少动一些,仔细脸上的伤口。”

“多谢神医关心,”他咧了咧嘴,随即又赶紧低声对二人说道,“屋子后面有间小门,我们一会儿溜到村外的野坡,那里有个土洞。他们找不到那里,可以先避一避。那群都是壮劳力,憨头,光冲着神医来的。找不到人,他们也就自顾自地散了。”

心里滑过许多念头,小元瞧了朝元一眼,动了动嘴唇,却不知该说什么好。朝元肯违背誓言分出自身丹气,答应下医治这些山民的救命,她既惊讶又欢喜;现在却因为有了这样的手段而被两方抢夺,这是她之前万万没想过的突发状况;两人如今都是气血亏损的状态,勉力施展法术平息混乱只会大大损害修为。再者,一人的障眼法也盖不过这多人,她感到甚是不妙;可现在竟落得要为这事而逃跑,一时里她有些惶惑,压根就想不通原因。

她看看朝元,耳中只听得他轻轻叹了一口气,口里慢慢念道:“惜命。”

 

小元一时怔住,脑子里颠来倒去想的都是他说的这二字。赵四急得心焦,压根就没注意朝元说了什么,只一个劲地催他们快走。这时,她忽然听到一声有些耳熟的凄厉叫喊,内心顿时一凛,奔到了房门边。只见原本堵在门口的人不减反增,现下都挤在那里寸步不移地守着,口里正骂骂咧咧地和想挤过来的那群年轻后生们较劲。一边执意想突入,一边拼死护住,双方都挂上不少彩。

从他们的缝隙里,小元一眼就找到了三娘子。她嘴角乌青高高肿起,死命拽着一个男人的胳膊。那张脸因为痛楚而皱了起来,却也透着一股狠劲儿,伸手朝他脸颊上狠狠地抓挠了过去。那个男人大力推搡着她,刚想挥拳的时候便被另一个村民抡着木棒砸在脑门上,两眼翻白,跌跌撞撞地后退了几步,最终歪倒在了地上。

三娘子站稳了身子,恨恨地往他身边的地上啐了一口。然后又拿起地上的锄头,神情激愤地冲上前去,要将那些人赶出村子。那副模样是她所不曾见过的,和抱着孩子跪在路边向他们哭泣哀求、端着汤碗忐忑放下赔笑的模样迥然两人。小元只觉得心口一闷,还没回过神来,便看到更多人拿着铲子、镰刀一类的武器加入了这场斗殴。

她初来乍到,认识的人也不全,分不清哪边是哪边,只知道两边都在空地上打红了眼睛。这时站在门口离她最近的人转过头,见她一个人在那里,顿时瞪大了眼睛:“小仙姑?你怎么还留在这里!快进去!”

“我……”小元浑浑噩噩地拿出剩得不多的符箓,脑子里一片混乱,却还是知道该如何应答,“我来助你们……”

 

话是这样说,她口里却是一点底气都没有。眼看着那拳拳入肉的青紫肿胀,听着那些痛苦交织的嚎叫叱骂,以及地上不知什么时候多出的那些血迹,她的心突突直跳。

往日面对灾兽都能强自镇定,在看到人与人这般狠厉相对时,她竟有些害怕。之前对他们笑脸相迎的人们在这时纷纷换上一副凶狠的面孔,虽然不是对着她发难,这还是让她觉得陌生至极又难以置信。

那人见她久久不语,高叫道:“你和神医快些寻个地方避一避,这里由我们守住!”

正这样说着,一个陌生的青年用拳头捣开了防线,钻了进来。他飞起一腿,将说话的那人径直踢开。他骨碌碌地一头滚进旁边的柴堆,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身子软倒后就没了声气。小元口舌发紧,想用法术制住他。可对方反应比她快得多,登时拽起她的道袍,连人带她背后的包袱一并扛到了肩上。

她一时猝不及防,只觉得天旋地转,两腿离地。等反应过来,不由得用力拍打起他的后背大声喊叫了起来。道袍上下翻飞,把什么护身神咒金光神咒都撇到了爪哇国里去:“放我下来!你怎好把人踢成这样?快放我下来!”

里屋内的朝元早已被赵四强行扶起,两人脚步一深一浅,他被带到了偏僻的后门。他耳中隐隐听得小元的呼救,便要回头去找她。奈何赵四将自己的胳膊环在颈间,且牢牢地扶住了他的身体:“神医!使不得!快走!”

“小元还——”他眼前蓦地一黑,只觉得四肢百骸力气松动。呼吸登时一滞,带着腿又软了半截。

为了早些医好这些村民,他今日已损耗太多,按理说应当卧床静养。此时听赵四口声心知不妙,又听到那小道姑大声喊叫,心中焦急,更是诸气不顺。一时间耳不能听,目不能视,竟是泥丸宫里瞬间失去了清明神思。

 

只是一瞬的功夫,原本一个安静的山村便成了遍地狼藉的是非之地,哑哑的飞鸟被惊起了好些。一个青年站在一株百年老树的枝杈上,目光炯炯地盯着那争斗的中心,没有人注意到他的存在。

他身披一件鸦青大氅,发未结髻,右侧袖管空空落落,双手只余左臂健全。两条剑眉如淡墨描画,脸上自有一股孤傲的英气。

待看到朝元被人扶出了门,他立刻跳将下来,落入村内。他行动快捷如风,穿梭时小心翼翼,眨眼间就欺近了赵四的身旁。击中了脖颈的要害,他敏捷地将这山民掼入一旁的柴垛,用上了几层真力。赵四立刻昏迷不醒,朝元的身体软软地栽了下来,正正好地落入他怀里。

他单臂扶住了他,鼻翼微皱,冷哼一声后以左掌按上朝元大臂一侧。弹指之间朝元便苏醒了过来,他瞧着这微亮的天光,只觉得发根都被汗水浸湿了一层。看着给自己续气护体的人,他的眼里点燃了亮光:“龙飞!你来了?!”

 

 

 

第二十七章

 

“我来了又怎样,不来又怎样。”龙飞傲然道。

朝元嘿然一笑,蓦地想到自己将对他许过的永不医人的誓言背弃得一干二净,不免有些踌躇。他忽然想到小元,连忙说道:“龙飞,你快些进去,与我一起的一个小道姑还陷在里面……”

话还没说完,他瞧见他已然皱起眉头,便将后面的话咽了下去。心道自己求人之语说得唐突,朝元还待再开口时,忽然见到小元自后门冲将出来。一边毛毛躁躁地推开门向左右张望,一边大喊道:“朝元,朝元——”

只见她发髻半散着,手指里夹着符箓,脸上紧张万分的神色在见到自己时骤然放松。朝元心下松了口气,待要说话时,见到她已抬起手朝身旁的龙飞大喝道:“你是何人?!快放开他!”

朝元暗叫不妙,这小道姑本性难改,还是一样的急躁。只见她指尖微带血渍,符纸上金光一闪,飕飕地朝龙飞袭去。他忙喊道:“小心!”

 

这一声却不是对着龙飞喊的,小元微微睁大眼睛,却见那人也无甚动作,浑然不惧。符纸上的敕令咒文骤然四散开来,光芒如同细针一般纷乱敛去,顷刻间便变为普通纸张软软地掉了下去。她心中一凛,知是自己道法被破,一脸不甘地咬了咬嘴唇。她看出龙飞身上有些道行,不假思索地从腰里摸索桃木剑:“你休得伤他!”

龙飞脸上没什么表情,早在朝元嘱咐时心里便听进了他的话。他早已手下留情,此时朝元慢慢直起背,对着小元说道:“小元,他是来帮我们的,你别莽撞!”

正说着,他们听到了屋里传来的叫骂和对打声。朝元心知是村民们追了过来,还没等他说什么,龙飞便抓住了他的胳膊:“快走。”

朝元一把拉过小道姑的手,小元还没来得及出声就一并被拉了过去。龙飞以完好的左臂抓住了朝元的胳膊,内息运行一个小周天后便纵气提跃。

小元一口气没提上来,看着自己便晃晃悠悠地飞过空中,飘过围栏。几个纵落后,三人便到了村子外沿。龙飞的脚只在地上轻轻一点,三人又腾跃起来,他带着他们在树冠枝杈间落脚,离地面极高。身后的嘈杂声慢慢隐去,没人发现他们已逃到外面,四周又渐渐显出山林茂密人影不辨的模样。周围树木繁杂,藤蔓交错,端地是罕无人迹的所在。

小元自小长于深山道观,对这景致倒也不甚陌生,只是这般在空中腾跃着实没经历过几次。跟着师兄师姐御剑飞行耍弄的次数本来就屈指可数,更何况这又是跟着不认得的人。而且也不像同门那样好好抱着揽着她,只以五指相握。移动之间他们又不免惊起一些栖鸟,哑哑地怪声高叫,扑棱着翅膀拍向面门。她想躲开,又担忧脚下一个不仔细,栽落了枝头。

朝元的手掌厚实温暖,她心下有些紧张,恐摔了下去,于是不禁紧紧抓住了他。朝元察觉到她的心意,手里湿润,想来是小道姑的掌心已微微出汗。他开口安慰道:“你不用害怕,只当平地就是。”

“我……”她舔了舔嘴唇,说话时只觉得风声倒灌入口里,“我并不怕,只是有些……”

话没说完,龙飞带着二人停下了。小元定睛一看,这里向前百步左右便是行人上下山的官道,他将他们带到了这里。落地后她松开了朝元的手,调整了几下呼吸,看向一边的龙飞。正待要道谢时,便听他说道:“小丫头,请便吧。”

“什么?”她疑惑地望着他。龙飞皱起眉毛,正要开口撵他走时,却感到朝元拉了拉自己的衣袖。

随即,朝元笑着对小元说道:“你别在意,他不是那个意思。”

“他是哪个意思?”小元睁大了眼睛,心里想他这口气表情来者不善,分明是在赶自己走。也不知是什么地方得罪了他,心下好生嘀咕。

 

她眨着眼睛站在原地,将龙飞从头瞧到脚。只见他比朝元高出半个头,身材笔挺,发黑如墨,也没根束起的带子。一张硬朗的脸上含着阴郁的气息,大氅下只露出了一条左臂,右边空空的。这时她听朝元介绍道:“小元,这位我跟你提过的,也是丹药化身,你叫他‘龙飞’就是。”

龙飞的眉头皱得更紧,早已听出朝元十成十的袒护意思。朝元不理他的脸色,自是笑着继续介绍:“龙飞,这是小元,道家修仙的——”

“你不必多言,朝元,何必如此多礼多事,”他沉声说道,“我已听说你们做了‘神医’和‘仙姑’,妙手仁心,药到病除,恐怕这方圆二十里都传遍了。再让二位济世行医,恐怕这一带的山村都要鸡犬不宁。趁早歇业散伙,于人于己都行了方便。”

小元见他话里夹枪带棒,朝元唯唯诺诺只是地一味笑着,也不反驳,不禁说道:“你这人,说话怎么这样阴阳怪气,我们的行事哪有你说得那样不堪?”

“小元!”朝元口里劝道。此时路上几乎没什么行人,说话也不用避忌旁人偷听。她还待再还几句嘴,想到是龙飞救了他们,也就讪讪地收住了。饶是如此,心里还是有诸多不平。

龙飞不理睬她,径自转向朝元,口里声音越发严肃:“朝元,当日我教你发誓,你不当回事,嫌我强迫你不仁不义,也埋怨我太不近人情。我以你我情谊为筹码,你又推脱数次才勉强应下。今日这一闹过,这回你可知道其中的关窍和厉害了?”

自从见到龙飞以后,朝元心里实则都在想着这事,惴惴不安地等他提起。见他说出了口,反而松了口气。正要接话时,小元连珠炮地接了过来:“我也正想找你理论这事,为何不准你认识的丹药救人?尚且不论灾兽如何可怖,灾气蚀体,久病则亡。明明朝元他们……”

龙飞冷着脸瞧着她,眼中闪过一道精光。朝元拦在了他与小元之间,只听她声音清脆:“修道之人本就应以大义为己任,天地大道,我心证之。什么‘神医’‘仙姑’都是他们叫出来的,我不认的!”

“龙飞,这次只是我运气不好,和小元没什么关系,反倒是我牵累了她,”朝元顿了顿,“是我先出手救他们的,这场闹剧,本身因我而起。”

小元摇了摇头,说得真诚无比,却又底气不足:“不,朝元,你心这样善……其实,我也不大懂,怎么就变成了这样……”

 

倏然间一阵笑声震住了她,小元“咦”了一声,转向大笑的龙飞。只见他慢慢止住笑容,瞥了自己一眼:“你们俩涉世不深,是非不分,真是可笑至极。朝元,跟我走,不必再管她了。”

 

 

 

第二十八章

 

言毕,他抓住朝元的背心,小元见他这样,不由得心里恼了,叫道:“你说什么?”

龙飞不答,拉着朝元想走。朝元连忙定住身形,劝道:“龙飞,你别这样……”

“我们治病救人有什么不对,你怎能这样说话!”小元提高了嗓门,“我知道你和朝元是好朋友,他也跟我说过,你自己不愿意救人,就强逼着他和其他丹药一起发誓——这种行径又有哪里值得称道了?”

“小元……”朝元刚叫出她的名字,就感到龙飞锋利的目光在脸上刺了一下。

朝元心知对方在暗恼自己不该和别人说这事,刚想辩白,就听到他斩钉截铁地对她说道:“就算朝元愿意出手,也一定有意无意里受了你的唆使和影响。那群山民本就性情暴躁,自私自利,为了霸占能帮他们治病的人就能这样互相残杀,哪边都一样。你们在他们眼里就是那便利的工具:需要时将你们哄得服服帖帖,甜言蜜语,给予好处;我原本想多等一会儿的,好让你们知道,在治好他们后你们就会被弃于一旁,不再理睬;要求着你们医治,自然要卯足了劲护着自己性命,强自出头。有人来抢时,来的是邻村山民,他们便急吼吼地反击。若来的是官家权重之人,那自然便是缩头拱手让出,将你们送予他——将你们置于这等危险里的正是你们自己,到现在却还不自知,当真幼稚到这种程度。闲话说到这里,我要带走他。”

 

夕阳斜照,龙飞目光炯炯。听他这样说了一通话的小元张口结舌,无从辩驳。她想起了朝元那时候的“惜命”二字,又想起了村民们跪下苦苦哀求的情状,再忆起争斗时的狠厉面目,心里渐渐漫过一丝凉意。她只道他们二村急于求治才开始械斗,朝元因为医术高明而成为被抢夺的靶子,却没想过龙飞竟这样评判他们。偏偏自己对他的话不由自主地听进去了大半,这人虽面目冷漠,出言不逊,却总是极能让人信服。

见这小道姑不语,似是被自己说服,龙飞眼神里多了一丝傲然。他不顾朝元的暗示,继续说道:“经此一劫,你们也了解了些世事,算是因祸得福。告辞!”

“不行!”小元伸出手臂,不是去拦住他,而是抓住了朝元的袖子,她脸上是难得的认真,“朝元和我说好了的,我们要游历天下,斩妖除魔,拯救苍生。一起铲除妖孽邪障,匡正天地灵气!”

龙飞听她这样说话脸上似笑非笑,皱起的眉头竟放松了些。朝元叹了口气,刚想从中回旋,却见小元的手臂忽然被龙飞抓住,被推离向外数尺有余。他口中嘟囔道:“疯疯癫癫的傻丫头,怎会说出这种话来。朝元,这种人你究竟是在哪里认识的?”

“喂,龙飞,她虽有点固执天真,未必像你说的那样……”朝元还没解释,就看到小元倏然跳到自己身前。

那双乌溜溜的眼睛里含着不加掩饰的恼意,使劲瞪着龙飞,白净的小脸上涌起红晕:“你刚刚说些什么!”

 

嘴上这样呵斥,小元已将符箓拿在手里,只听身前的那个独臂男子撇着嘴嘲笑道:“就你那三脚猫的道法,要奈何我还欠缺了一点修为。自己分明这样无能,若是我不出手——竟还好意思说出这等浅薄的言论,没被教训够吗?”

“也不完全像你说的那般,”朝元看向好友,从他手里抽出手臂,开口劝道,“小元她心地单纯,一心行善,其实很像——”

他见那小道姑眉毛倒数,神色间甚是恼火,只恐她要抽出桃木剑来要与龙飞这样的直性子一分高下,那便是妥妥地吃不了兜着走。然而他忽然见她眼眶泛红,嘴上强自还硬着分辩道:“我也不知他们竟会那样行事,是我修行太低,那时勉力才能自保,没来得及保护朝元确实是我不力。你尽管说我就是了,骂几句也是该的!我……我不回嘴就是了!”

话说到后面几乎成了哽咽,小元低头,用道袍擦擦眼眶,使劲儿叮嘱自己不能在二人面前哭出来。她只觉得心里十分委屈,下山后一路波折至今,好不容易做成了一件值得称道的事,却又被搅合成这等结局。从龙飞那里评判来,自己几乎是害了朝元——她转而想到他俩都批评过自己道法低微,想要救世都是一片痴心妄想。如是两样凑到一起,只觉得心灰不已,精气神顿时都萎顿了大半截。

朝元见她眼里光芒黯淡,心道小道姑这回是结结实实地栽了个跟头,正待要温言说些什么,却看到龙飞脸上神色若有所思。他叹了口气,想要再说些什么,忽然一口浊气塞住灵窍。四肢百骸骤然无力,他两眼一黑,身子便向前栽去。

“朝元?朝元!”耳中隐隐听到小道姑惊慌的喊声,却没有摔在地上的实感,被什么结结实实地托住了。朝元闭上眼睛,晕了过去。

 

 

醒转时天色已是大暗,星月辉映。朝元还未睁眼,便感到眼皮前光影晃动。等撩开一线,便看到小元欢欢喜喜地叫道:“啊呀!你果然醒了!刚刚我就看到你眉目在动,似是苏醒之意……太好了!”

他模模糊糊地应了一声,只觉得肩膀沉重,手足酸软。动了动手脚,发现手腕脚踝都各贴了一张灵符,有微微的热气循着脉络游走温养。颈后传来一片微痒酥柔,他一惊,立刻知是小元的手,不禁缩了缩脖子。

小元一边将贴在他颈后的符纸揭下,一边说道:“你可要仔细身体,莫再劳神。”

“龙飞呢?”朝元喃喃问道。在山村里医人用去了他大半丹气,几近枯竭,只能等着自己徐徐恢复。龙飞替他一时续上的并未补充至内丹,只撑得了片刻的利索活动,散去后便与没甚效果了。虽然昏睡了这多时间,他此时灵台仍然闭塞,感受不到天地万物的“气”的脉络,包括同为丹药化形的好友。

“他在外沿巡逻镇守,说这一带有灾兽出没,”小元说得认真,“你放心,我都布置下了咒文,一定也会尽力保护你。”

朝元点了点头,靠在背后的树干上,长出了一口气:“他没带我走?”

“他想带的,”小元说道,尽量不让自己露出难受的表情,“但是你晕了过去,我又与他据理力争一番,就寻了个气流相对平缓中正的地方歇了下来。”

他仔细打量着她,笑了笑:“他还说了什么?”

这时只见小道姑小嘴一撇:“朝元,他说明早你们就一起走,叫我自个儿快些回道观里去,不要再出来做什么救世之事——可我不愿意!你晕过去以后他还说了好些不经听的话,不过,我全都忘掉啦!你说过会和我一起走遍天下的,对不对?你不会跟他走吧?”

 

 

 

第二十九章

 

看着她一脸急切又认真的模样,朝元将“不会”两字咽下去,故意摆出了一副思索的神情逗她:“这……这件事我得好好考虑考虑……”

“啊呀,还考虑什么呀——”小元焦躁地扭起了手,“不行,不行不行不行不行,你不能走的呀!”

朝元朝她微微一笑:“我们临行前说什么来着?一切都听我的,你忘啦?”

“那,你都要走了,这还要我听什么!”她睁大眼睛,赌气似地看着他,一把将他右腕上的符撕了下来。朝元当她恼了,正要说穿自己在闹着玩,却见小元咬破指尖往那纸上又重新写了一道,默默地贴回了原处。于是他不再笑了,瞧着坐在一旁的小道姑。只见月色下她闷闷不乐地瞧着两人面前的水潭,鼓着脸颊出神。

 

小元见那符纸上面血迹干透,灵力式微,恐于朝元恢复不便,就又重新施了一次法术。她会的道法不多,只能以这最简单的贯通温养之法助他回复些许。龙飞要去巡查,看了眼她画的符咒后问清了这道术的其运作原理,便没有再反对。

周围有果树,有水潭,她早已攒足了清水果子,就待朝元醒来。小元虽然在此地守了许久,和龙飞二人连面也不碰,更是无话可说。说是安安心心等着朝元醒来,实则心里忐忑不已。在旁边打坐静休了半晌,因为这不安定的心思,恢复也极为有限。

现下她老是琢磨自己道术如何低微,耽误了他人,早为这事出了大半天的神,以至于心烦意乱。她不知朝元身体情形怎样,也不方便就此对他做这做那诊治一番,生怕自己又要误事。龙飞一直对她并无甚好脸色,她横竖不理会他。现在见朝元醒了,她的一切心事也放下了大半,只等每半个时辰回来查探一次的龙飞再过来。

“你要不要吃点果子,我已经打好水了。”良久,她这般说道,声音里尽是沮丧之意。一想到明早朝元便要被那凶巴巴的龙飞带走,她就提不起劲。而自己对那丹药劝不动,打不过——话说回来,若是修为上能打得过,也就不必希求着朝元与自己一道行走天下,救世除魔了。

正胡思乱想着,小元见朝元点了点头,于是拿起竹筒碰到他手边。他接过后少少地饮了两口,见她一脸不忿,笑着劝道:“怎么了,你还在生气?”

“我哪里有气……”她说着说着,头就低了下去,只觉得心中十分难受。

朝元笑着叹了口气,看向树林间掩映的明月,低声说道:“算了,我不逗你了,明早之事明早再说。我知道你现在十分不好受,龙飞有时性子确实会比较偏激,你忍一忍就好了。”

她抬头看了他一眼,若只是性格脾气处不来,断然也不会这么闹心。接下来只听朝元继续说道:“其实啊,你呀……很像他。”

“我像谁?”小元睁大了眼睛,望向了他。心里隐隐明白他意有所指,却还是下意识地不愿承认。

“像龙飞呀。”他又喝了一口水,肩上却猝不及防地被小道姑劈了一掌。他咳嗽数声,又听到她连声道歉:“朝元?朝元,你没事吧!对不住你,我刚刚一时……不由自主地就……你……你要不要紧呀?”

“咳……咳……不,不要紧,”他吸了吸鼻子,用手指捏去眼角呛出的眼泪。

“你要吃果子不?”小元见他摸了摸喉咙,赶紧往旁边垫在地上的树叶一指。那上面摆了几个野果子,都洗得干干净净。也不等他回答,她抄起一个,递到了他手边。

朝元碰到了她的手指,呼吸稍微滞了一下,很快就什么事也没有似地接过,啃了起来。小元坐到了朝元身侧,两人相距一拳。他还没嚼几口,就又被小道姑摇了起来:“朝元,你刚刚说我……说我像龙飞是怎么回事!我哪里像他?”

“嗯……”他咽下了口里的果肉,说道,“性格上有那么一点像,你俩都太固执,太容易自说自话。特别容不得别人说话,这一点最像了。”

“哪有啊!”小元提高了声音,挺直了背脊。

朝元伸手挡住了朝自己大叫的她:“你看你看,又来了。”

小元闭上嘴,闷闷地坐在了朝元旁边。他又咽下一口果肉,接着说道:“我估计在我睡着的时候,你们也谈不到哪儿去。怎么说呢,我顶不乐意你们对彼此都有偏见,毕竟性子都是好的。说你像他绝对不是在说你不好,他人真的——好极了,这点我保证。”

“我没说你说我像他就是在说我坏啊,”小元将桃木剑平放在腿上,她挪了挪脚,布鞋擦过地上的叶子,“唉,我明明跟他一点都不像的!朝元,你昏过去后他确实没跟我说什么话,开口了也无非就是叫我赶紧离开你。他这人啊……你就算恼我恨我与我生分了,我也要讲给你听。龙飞他这丹药,真是一点点慈悲的心肠都没有。聚花温柔,九灵高傲,但是他们都有一颗很好的心,帮阿媚它们开路,帮城里的居民驱逐灾兽,都是我瞧在眼里的。唯有这个龙飞,既不出手帮忙救治山民,也不露面分开他们的争斗,只是在旁边一个劲儿地说你我幼稚可笑,还要将你带走。他为人这样蛮不讲理,霸道自私,你却依旧护着他——”

“那是因为他经历过一些事,你若是站在他的角度,就无从指责了,”朝元平静地说道,“小元,我不希望你对他有什么误解,也不想听到你说他的坏话,虽然我知道这很难。”

“我就知道你要说我,因为他是你的好朋友,”她忽然很灰心地说道,“我与你才认识几天,你自然心里有轻重,我讲什么都是做不得数的。”

“我心里自有分寸,何必为这事生你的闲气,”朝元笑了笑,“再说,他也在一直在说你的坏话不是?啊,这又是一处像的。”

“朝元!”她双手搭在膝盖上,皱着眉头盯着他,“你要是再拿这事情来打趣,我就要恼了!”

“我怎会说错?”朝元的声音放低了些许,神情变得十分认真,“你可知道你口里那个千般万般不好的龙飞,一开始和你也一模一样?看到世事艰难百姓受苦,满腔热血发誓走遍天下。他拼尽全身之力,哪怕丹力枯竭,也要尽数退治灾兽,以丹气救人。然而——”

小元不听则已,一听几乎呆住,张大的口久久合不上。见朝元止住不语,她不禁催促道:“然而怎么?你快说呀!”

 

 

 

第三十章

 

“然而这病,可是没得治了……”

周围人群在老宅门口围成一圈啧啧摇头,不无叹惋之意。张贴布告的年轻人脸上是一片愁云惨雾,几个上了年纪的女子围在他身边擦了擦眼泪,接着又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谁知道这天杀的灾兽,就这样闯入了家门呢!老爷上了年纪睡得早,连躲都没躲开,就沾了一身病气……”泪水洒落地面,哭泣的仆妇瓢着嘴说道,哀哀的哭声让人听着就心烦,却又说不得什么。

“可见老天爷也是没眼睛的,好人不长命,不长命。”不知是谁这么轻轻说了一句。被那贴完求医招贤榜的年轻人捉着胳膊在脸上扇了一巴掌:“你胡说些什么呢!”

“哎哟喂息怒啊少东家——”旁边的人早已劝了起来,七嘴八舌地将那年轻人拉住了。有劝他要体面些给别人留点脸的,有让他替一病不起的老父着想再积点德的。那多嘴的人揉揉脸,不敢吱声,低头夹着长衫就走。

“再胡说八道,我把你牙都敲了!”他瞧着他的背影,往地上狠狠啐了一口,心里知道其实他也没说错。

 

前两天里镇子闹起了灾兽,父母连带老家人一齐病倒。幸好自己外出收租去了,这才逃过一劫。等回来的时候,只有躺在床上倒气的一屋子病人。有仆人趁着这当口辞工的,还有闹着加工钱的。他心烦意乱,将往日的精明能干丢了不少,允的允,应的应,也是忙得神昏气短,苦不堪言。

街上时不时走过几个拎着药袋子的行人,镇子里的医馆这几天都被挤爆了,都是眼巴巴等着郎中上门瞧病去的。他已经尽力请大夫来看过了两回,开了一些没什么用的大补方子。给二老抓了煎了吃了,基本原样从嘴角流出来,依旧不见半点好转。

据他所知,东西两头的城镇也闹过灾兽,也不是第一回了。他常听人言道,灾兽的瘟气只要吸上三口,那就是没得治的绝症。他明知道父母茶水不进,大势已去,只是躺在床上奄奄一息地挨命,却还是硬要试一试求医招贤的法子。他心里极敬爱自己爹娘,说什么也不愿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撒手去了。

挥挥手让小厮带着剩下的榜文去街上散了发了,他坐到门槛边歇气,眼巴巴地等着利好消息。日头晴暖,心里却是一截凉似一截,背也渐渐佝偻了下去。这时,他忽然看到自家的一个小子抓着一个青年的手臂,口里嚷着“借过”,从街那头急匆匆地冲了过来。

他一眼就瞧到那青年手里抓着写了还没多久的榜文,激动得立刻站了起来,直搓了几下手。只见那人身上披着一件鸦青色大氅,剑眉星目,器宇轩昂。头发整整齐齐地用发带束在脑后,衣裳整整齐齐。虽一路跑来,不累不喘,气定神闲。他刚想客套几句再赶紧将人领进家门治病,便听他问道:“遭了灾气的人在哪儿呢?快带我去治。”

乍一听对方这般沉稳笃定的口气,他恍如做梦,愣了半晌没回过神来。一旁的小厮机灵,见少东家不吱声,忙将那青年迎了进去。等跨过门槛他才回过神,连忙问道:“不知神医贵姓?”

“我叫龙飞,”龙飞一面说,一面向前探出手,站定在原地感应了一会儿,“果然有灾气盘旋不散,看来病人正歇在南面的屋子里。你们去备一些洗浴用的热水和清淡的米汤粥饭。等我治好了,扶他们沐浴,再喂些吃的。一开始不宜大鱼大肉,等好些了再进些补气养血的食。”

龙飞交待完后没见他们动,一回头,只见主仆二人都傻站在了那里,一个劲儿地盯着他看。他偏了偏头:“怎么了?”

“你,”那少东家瞠目结舌,好不容易憋出一个字,“你真能治好?”

“那当然了!”龙飞颇为自信地瞧着他。见他这般神情,他心里的那些狐疑便如积雪沃汤,消融得干干净净。仆妇们站在正屋门前,瞧着龙飞,口里呶呶地议论不休。他抱着双臂背对着她们,并不窥伺,以礼自持。

“行……行啊,请这里走。”他亲自引路,将龙飞带到父母卧室中。

 

厢房内外十分安静,黄杨木的一张精雕细琢的大床上躺着一对面色灰白的男女,身上盖着锦缎被子。两人均双目紧闭,呼吸微弱。旁边的丫鬟见少爷与一个陌生的年轻人进门,忙避到了一边。龙飞也不管什么避忌,径直掀开了被子,唬得房间里的人吓了一跳。那青年心下嘀咕,问道:“龙郎中可是要先把脉?望闻切诊是做不得的,家父家母终日昏睡,难得醒来。”

“那倒用不着。”龙飞伸手搭上那位老爷的手腕。旁边跟着的那个伶俐小厮接口道:“那一定是要使针灸药汤咯?有什么吩咐的,龙郎中请便,咱们都会快快地备好——”

“那些我也用不着。”龙飞说完后便静气凝神,将丹气缓缓送入那位老爷的经脉。旁边的人瞧来只见他如同泥木雕塑一般坐在床沿,双目炯炯,不知在做什么。过了一盏茶功夫,龙飞放下了他的手,又探进去抓夫人的。

“诶——”少东家心里有疑虑,不禁叫住了他。旁边的小厮察言观色的本事甚佳,于是又忙活开了:“龙郎中,夫人可是女眷,你这样唐突——”

“哎哟,少年郎,你这是做什么呀?”一个低低的声音传进了各人的耳朵。

龙飞被这样称呼,不禁嘿然笑出了声:“你叫我什么?‘少年郎’?”

睁开眼睛的老地主仔细瞧着他,又看向身边目瞪口呆的儿子与下人,再看看身侧闭目不醒的老伴儿,脑子里还是浑浑噩噩。好不容易捋清楚了前因后果,只见那陌生的年轻人已经握住妻儿的手腕。

“你是……来瞧病的郎中么?”他眯着眼睛瞧着龙飞。只听自己儿子咽了口唾沫,颤声说道:“爹,这哪里是郎中,简直是圣手神医……这,这就把你医好了!”

“诶?”他疑惑地看向了儿子。旁边的小厮“普通”一声跪了下来,结结巴巴:“龙神医进门抬手一治,老爷就……”

正说着,旁边的老妇人也呻吟了几声,口里咳嗽有声,慢慢睁开了眼睛。那青年喜得说不出其他话,口里喃喃地叫着“爹”“娘”,眼泪险些涌了出来。

 

待回过神来,龙飞已从床沿站起,伸了个懒腰:“好了,快些带他们去沐浴擦洗,吃些清淡流食。”

“龙神医对吾父母之大恩大德,没齿难忘,”他躬身行了个大礼,“在下姓许,单名一个‘文’字。榜上的报酬定然兑现,还请神医暂作歇息。”

龙飞哈哈一笑,自是站起拱手还了一礼,向门边走去:“我可不要你的那些粮食银钱,你散了它们给那些穷人罢,如今大家的光景都不好过。还有,治病救人本就是我分内之事,举手之劳,何足挂齿,你不必多言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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