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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剑乱舞] 刀侍(女审神者,正剧,第51~6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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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侍》番外二 《刀侍 -the different story》正在连载中。


lofter这里将采取十章一次的搬运方式,想追完整连载的朋友请点晋江或Gacha:)

目前的进度是全篇已完结,番外二连载中。

碍于lofter审核,第十一至二十章内容无法发布,敬请注意。



第五十一章

 

 

我望着那堆无论如何都和圆润的小球联系不到一起的乱七八糟的玩意儿,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忍不住拍着他的肩膀笑出声来。烛台切光忠咳嗽了一下,我勉强止住笑:“没事,你来,你来。”

“现世的灵力很不好引导,以前只要很快的速度就能成型,我也不晓得这是怎么搞的。”他伸出带着黑色手套的双手,反复屈伸手指以确认感觉。我望着他被眼罩遮住的半边侧脸,从那紧紧抿起的唇线看出他陷入了不小的困惑。

从付丧神那里我已经得知一般都是由近侍为审神者炼制刀装,有一定的失败率。就算做出了成品,也有三种等级之分,而且根据材料比例,得到的刀装种类也会不同。我确实没抱着第一次就能成功做出金色特上刀装的念头,但是这样的结果也太出乎意料。

 

而另一边,28107529511与宫司在研讨究竟该如何开始手入,和泉守兼定站在殿外,留在她身边的是很不情愿地将床单抱在怀里的、捋起袖子的山姥切国広。如果不是我叫停得快,眼看28107529511就要左手拿木炭右手拿玉钢搓上他的皮肤。

“用脚趾头想都绝不可能是你这种方式吧?”我根据自己的印象告诉她要以修复本体为主,付丧神需要先脱光衣服在伤处敷上一层滑石粉。

“然后呢?”28107529511听得很认真,追问道。

我顿时语塞——然后鹤丸国永和三日月宗近就开始脱衣服,我跟着大小姐跑出去避嫌,究竟具体过程是怎么样的我也不清楚——于是告诉了她我并不了解完整的流程。返回房间后,我将坐在房里待命的蜻蛉切和站在院中赏月的三日月宗近带了过来,让他们讲述在馆藏老人手上被修理的详情。

 

我回来后烛台切光忠向我报告他又失败了一次。他颇为苦恼地盘膝坐在木盘前,金色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那坨混杂的材料。宫司用一根手指抵着自己的下巴,若有所思地对准备给他鼓气的我说道:“我倒是想到了适合练习制作刀装的方法,只不过考虑到灵力密度,操控手段可能会有很大的改变。”

“是什么?”我和他异口同声,同时抬头。

“若是完全不用灵力,普通的炼制一般是先点燃木炭,将玉钢烧灼成合适的形状后用水冷却,再以砥石打磨成最后的圆滑形状——是这样的道理吧?”听她这样一说,我好像明白了些什么。

见烛台切光忠将完好的玉钢和砥石从水里捡出来放到一边,宫司继续说道:“不如先试试按最原始的方式制作,熟练后逐步加上灵力省去过渡步骤,应该就能逐渐恢复到原来‘瞬间制成’的水准。”

“慢而稳妥的确是最好的办法,主人,”烛台切光忠站了起来,略带歉意地微微欠身,“我还得多多摸索如何适应这个世界的‘规则’。”

我想了想,问道:“一定得是近侍制作刀装吗?听上去一枚就要花很久的时间,叫大家一起来做不是更快一点么?”

“这我倒是没有想过,”宫司愣住了,然后转头看向太郎太刀,“你们有这样的先例吗?”

太郎太刀沉思片刻,摇了摇头,我打定主意决心试上一试。因为供奉殿内的地板是木制,宫司将我们带到院子里。在大树周围的土地上垒好木炭将玉钢埋进去后,我取了一条炭从琉璃灯里引了火,点着了炭堆。

 

“会有用吗?”我蹲在炭火边上,感到袅袅的烟气渐渐烘热了面部。

“这里交给我就好,审神者。”烛台切光忠蹲在我身旁,伸出手臂护在我前方。

宫司留了“不要烧到这棵千年古树”这句话后便被跑出来的28107529511 急吼吼地拉走了。趁烧融玉钢的空档,我吃完晚饭洗完澡还换了身衣服。接下来的全程我保持了必要的安静,看烛台切光忠忽而皱眉,忽然释然,忽而静默不动。

 

今晚的月亮带着淡淡的月晕,时不时隐进云中。28107529511和宫司先我们一步回房休息,经过的时候还打了声招呼,于是我有幸看到将自己裹得比任何一次都要严实唯恐露出丁点身体的山姥切国広。当严格意义上属于我的第一枚刀装制成后,已是过了午夜。

“主人,有一个好消息,也有一个坏消息,”烛台切光忠一脸振奋地将忙活了三个多小时的产物亮给我看,“好消息是,这个是刀装崩坏后的正常形态;坏消息是,这次又失败了。”

我看着他手里黑色的碎裂小球,挥了挥手:“没关系,找到感觉了那就是好消息,明天等我们回来后多练习几次,把大家都叫上,肯定能做出来一两个的。”

 

以明天还要早起为理由说服了他连夜趁热打铁的念头,我们一道清理了残渣,将剩下的材料拿回房间。除了坐在铺好的床褥边的三日月宗近,大家都以刀的形态整齐地平排在地上,或靠在墙角。宫司预先送来的一把老式折叠伞被放在了褥子边,虽然付丧神们变回去后都没有了知觉,我还是当作他们都睡下一般压低了声音,向他交代了明天督促各付丧神炼制刀装的事。

烛台切光忠照例向我道了晚安,继而向门外走去,我叫住了他。

“我今天多半也会梦见他,”钻进被子后,我望向天花板,“万一说出了什么不得了的话,隔墙有耳,被听去就不好了。请你务必呆在我身边,必要的时候一定要阻止我。”

“遵命,主人。”这样说着的烛台切光忠坐到离我身边一米远的地方。

我背对着他,劳累了一天的身体和意识渐渐放松。眼前的黑暗再度化为半明半暗的色块之时,我看到的是一片令人不安的流动的淤泥。它环绕着我的身体,潮湿而温暖的泥潭淹没了我的腰际。

我向前走动时激起的波纹扩散地远而缓慢,这里安静极了,可我知道它并非只有我所见的平静一面。就像是回应我的思维一样,眼前的迷雾分开后,出现的是双臂和躯干被锁链紧紧绑着的、如犯人一般垂下头颅的鹤丸国永。

 

“这里是你的内心吗?”

 

他抬起头看了站在他身前的我一眼,我听到铁链倏然绞紧的哗啦哗啦的声音。苍白的手臂和身体上被勒出道道血痂的地方重新流出了鲜血,他不说话,不呼痛,只是毫无表情地看着我。

“你在哪里?”我盯着那双金色的眼睛,向他的脸颊伸出手。而就在这时,看不见的利刃将我的手割裂了,我惊讶地盯着被削去一半的手掌,意识到了原来这是我的梦境。

一旦察觉到自己在做梦,留给我的时间将大大缩短。我努力向他伸出另一只手,这次却被连着手腕齐根削掉。我的伤口血流如注,飞溅的鲜血溅射到了他的脸上,而鹤丸国永一动不动,只是继续用那双无神的眼睛定定地望向我所在的地方。

 

“你已经……不认得我了?”

 

奇异的感觉在胸腔涌动,我站在离他不过半米的地方,却无论如何都无法接近他。四面八方响起说话声,却因为太多太杂太轻而无法分辨。鹤丸国永的目光越过我,落在我身后非常遥远的地方,我忍住落泪的冲动,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将注意力放在那些话语上。

 

我……你……人生……

归宿……感情……活着……

记忆……永远……原谅……

 

我只能分辨出这些不连贯的词语,各种声线在我身边旋转和变换。期待之外的温暖触及到我的脸,我睁开眼睛,看到的是扯直了锁链挣到我身前的鹤丸国永。他双目微闭,身体弓成奇异的角度,额头轻轻点在我前额。

 

“我,是你的近侍。”

 

 

将我唤醒的是濡湿的眼角和在辅视仪里闷得发热的泪水,醒来后我觉得有什么东西轻轻擦过我的鬓角。定睛一看,烛台切光忠正掖着被角为我拂去顺着太阳穴流下的眼泪。

“外面下雨了?”我坐了起来。他将手放回膝上,应了一声。

雨滴打在纸窗和瓦檐上,发出不轻不重的响声。腕式电脑显示现在才凌晨五点,我吸了吸鼻子,用手背擦去泪痕。其实都不用再做什么共鸣分析,鹤丸国永现在的处境大家都心知肚明,只是没有一把刀会直接告诉我罢了。

换好衣服后我将五虎退和小夜左文字的短刀装进手拎袋,将三日月宗近的本体放到褥子上并叫出他后,我拿着伞与烛台切光忠一起出门。28107529511的房间仍是一片漆黑,我走到拐角,看到了长发未结的宫司打着呵欠迎面走来,想必是叫我们早起修行的。

我们擦肩而过,什么都没说。路过那棵大树时,我意外地看到了在树下打坐念佛的山伏国広。我让烛台切光忠在原地等我,撑着伞走到他身前:“大师,我有一事相求。”

“施主所来为何事?”树枝树叶虽然繁密,还是有淅淅沥沥的雨点落到他身上。

“为了‘缘’,”我低声说道,“我求你渡我了结一个心愿。”

“咔咔咔咔咔,”他纵声长笑,笑声惊飞了树间一众宿鸟,“在贫僧看来人间至苦无非贪嗔痴。施主的修行火候尚浅,心智未开,何以认为多加一个贫僧便能修得正果?使不得,使不得。”

“你不肯助我,是因为我不值得吗?”我盯着他。

“实不相瞒,昨天贫僧已经应下另外一位施主的恳求,着实不能背信弃义——”

 

听到这里我耳中一嗡,万万没想到28107529511竟这么快就先于我下手,直到手心隐隐作痛我才发觉自己在过于用力地捏伞柄。等山伏国広说完后我木然转身,却在这时看到了站在烛台切光忠身后不动的她与和泉守兼定。

“早上好。”她有些不自然地朝我打招呼。

我走向她,脚下溅起的水花浸湿了鞋子:“2810,要么将山伏国広让给我,要么即刻决斗。如果你放弃他,我保证从今往后绝不对你主动出手,而且必要时会帮你抵御其他的审神者候补一次。我给你一分钟考虑,计时开始。”




第五十二章

 

 

刀是我最后谈判的筹码,我必须掌握主动权——很久以前听到的话浮上脑海。如今我真的在这么干,心里竟然有些激动。

 

“你太自私霸道了,”2810752951控诉我时的语气是颤抖的,看得出来她很是气愤,“之前和你打交道时你不是这样的,为什么现在这么针对我?”

豆大的雨点落在伞面上然后滚落下去,走廊里的应急照明灯映亮了雨夜里一方小小的天地。比起看她气得有些扭曲的脸,我更乐意观察雨中的神社。

“就算是竞争关系也稍微讲究下先来后到吧,你这样跟强迫我有什么区别。要我答应也可以,不过我告诉你,这口气我就是咽不下去。”

“你说完了?”我听她不再出声,随口问道。

“没——有。你卖材料卖得贵就贵好了,谁让这里只此一家,我吃哑巴亏就是。可你就不该对我说‘收拾你’这种话,摆谱给谁看啊?你家里没教过你对人要有礼貌,做人要有家教吗?我又不是欠了你,都是什么阴阳怪气的态度,真当刀全是你的、神社也是你开的呀?”她一口气说出这多话,我抬起手看了一眼腕式电脑,正好过去一分钟。

“时间到,你的回答是——”我故作平静地望着她,其实脑子里净在酝酿如何反驳。现在绝不是吵架的时机,我得克制。

“山伏国広让给你,记着你对我的承诺,现在我们算得上半个利益一致的同盟了。我还以为你一开始就把我当朋友看呢,哈,”28107529511干笑了一声,“真是自作多情。”

 

最后这句嘟囔在我心间重重敲击了一下,然而,我并没有表现出多么兴奋,更没有握手言和引为知己:“对不起,浪费了你的好意,谢谢。”

我看了她一眼,低下伞檐遮住了她。向山伏国広行了一礼后,我便招呼烛台切光忠与我同行。如果可以的话,以后我会和她解释清楚,也许不会有那种机会了吧。

 

 

我们一前一后下山,她不肯与我和烛台切光忠走在一起,执意一个人。雨下了将近半个晚上,泥浆流满了石阶,鸟居外的那段山路尤其泥泞难走。花了比平常多得多的时间,我和烛台切光忠才坐上回城的列车。恢复了信号后腕式电脑接收了一堆邮件,07101974174给我发来了短信,大意是“你要的衣服在前三家商店没有”,我拿出文件原本勾掉了前三个地点;大小姐则是问我“家里走失的宠物鸟找没找到”——字面不同,暗指的事情一样,我分别回复了她俩。

到了医院,我在自助挂号端口输入了身份证号,很快就被叫去拆卸辅视仪。被烛台切光忠扶到综合休息区时我觉得依然经历局部麻醉的头晕晕的,好在除了感到光芒有些刺眼外,也没有其他不适症状。

“主人,主人?”他连叫了我两声。我吃力地转向他:“什么事?”

他笑了笑:“没事,只是今天我第一次看到您的眼睛。”

“我知道不好看……”我伸手想揉眼里涌出的泪水。想到医生刚刚叮嘱过不要乱碰,于是硬生生地将手揣进口袋。

“没有的事,”他否认了,“马上我们要去您的学校,您要不要先用个早餐,补充体力?”

“我不饿,你呢?”我想到袋子里还有两把没吃早饭的短刀,寻思要不要先去趟路边小餐馆。

“等先把正事办完好了。”烛台切光忠搀扶努力适应光线的我站了起来。

 

雨还在淅淅沥沥地落着,在我的执意下烛台切光忠和我挤在一把伞下,但终究还是他淋湿得多一些。自我请假以来过去了不止一周,从拍卖会那天起我就再也没有交过任何作业,也没有进行网上自习。校方早就发了措辞正式的学分扣除函,我迟迟没有回应,也实在没空和我爸妈细说。这次回学校的目的只有一个:申请休学,放弃本学期的学分,以继续我在时空管理局的“实习”。

我是多久没回到这宽松的校园气氛里了?只要担心作业,笔记和分数就可以安稳度日的过去好似一去不复返。前往教务处理中心时正好赶上一波学生下课,背着书包搭着衣服抱着课本的他们三三两两经过我和烛台切光忠的身边。我听到了熟悉的针对老师和课业议论和哄笑,一瞬间竟有了走过去的会是“那一天没有去过时空管理局的我”的错觉。

然而接待人员给我的答复让我心中一沉。因为我被发过函件,逾期未回归课堂,学校将我列入了非常态名单。光靠时空管理局的实习合同还不够,需要我的监护人出面才能签字休学。我缩在不起眼角落里给爸妈各自发送了一封邮件询问他们在哪里,得到的回答是菜市场,一会儿就到家。后文紧接着就是他们劈头盖脸的数落,质问我为什么这么久都不理他们的文本或语音信息。

 

“完了,看来不回家一趟不行。”我深呼吸了几下,想象即将到来的暴风雨。

“父母关心你是好事,他们也一定很想念你。”我的近侍的话并没有起到任何安慰的作用,反而让我陷入了更加沮丧的境地。

我们并肩走向门口,烛台切光忠走着走着便停下了。我循着他的目光望去,看到了斜前方紫藤长廊的石围上坐着一个人。

虽然时值花期,也没多少有人刻意经过那条会淋到毛毛雨的走廊,更不用说坐在那里。垂下的紫色花串深浅不一,如同流动的色彩赏心悦目,湿润后更增俏艳。落在地上的点点小花不见枯萎,疏密相间,形成了非常美丽的点缀。

而这一切是坐在那里的紫发男子的衬托,他背靠石柱,一手执纸一手执笔,身姿潇洒,神采飞扬,笔走龙蛇。等我们走近后我才发现,他只一抬头思索几秒,一转念便写满了一张纸,摞在膝间的成品足有一指高。

笔是毛笔,纸是宣纸,搁在里侧的刀的刀鞘也是华丽富贵的雍容紫色。我们已站在距离他五米以内的地方,他仿佛沉浸在创作里浑然不知。这时,一滴雨水从他头顶的紫藤上滴下,正要落到他下笔的纸上。我刚想出声提醒,只见他看似随意地移动毛笔,稳稳以笔杆末端将这滴水盛住,随即轻轻一弹,将它抖了出去。

 

好厉害。我咽了一口唾沫,握住了烛台切光忠的手。在我犹豫要不要先开口时,这名紫发男子长长出了一口气,四平八稳地收拾起笔纸,随后起身向我们行礼:“我是歌仙兼定,热爱风雅的文系名刀,请多指教。”

“我是3010,这边的烛台切光忠你早就认识了,”我微微欠身,“实在是太厉害了,这种创作的热情……”

就在这时,从他身上传来一阵嗡嗡响声。说了一句“失礼”后,他从怀里拿出一个短途对话器。这个一般适合接收特定腕式电脑的信息,用途很广泛。

“你在哪里?我这节课提前下了,你那边应该没什么事吧?”不加掩饰的少女的声音传了出来。我心知是他的审神者,与烛台切光忠对视了一眼。

“‘疲惫不堪借宿时,绵绵春雨懒洋洋。’。”歌仙兼定说的话让我听不懂。好在他也没有考问我们的意思,那就由他的审神者自个儿去琢磨好了。

 

片刻之后,我看到一个戴着眼镜、瘦瘦小小的女孩抱着一大叠厚皮书上气不接下气地跑了过来。她见到我和烛台切光忠,什么还没说,长着雀斑的脸就红了。我盯着她仔细回忆,似乎确实以前见过这么一个人,但又不清楚她到底是谁。

“那,那个,你,你好……”她结结巴巴地想伸出手和我握手,手里的书差点滑落,还没握成赶紧又缩了回去。

“这位是烛台切光忠,我的近侍;你是歌仙兼定的主人么?”我望望他又望望她,觉得这差异有点大。

“对啊,我就是。”她抬了抬鼻梁上的厚眼镜,声音稍微大了些。

我好奇心顿起,怎么也想问清楚她对暗号的事,说不定能从侧面了解他们的作战风格:“你们刚才的对话是在打哑谜吗?你居然能听懂!”

“这个不是很难,”她说话细声细气,“‘疲惫不堪借宿时,夕阳返照紫藤花’;‘绵绵春雨懒洋洋,故友不来不起床’。两个都是芭蕉翁很有名的俳句,我刚好念过,自然知道他是在校园里的紫藤长廊,又碰上了从前认识的刀。”

我听完后只觉得自己的常识跟不上信息接收的速度,不由得呆了好一会儿才“哦”了一声。烛台切光忠侧过身子,小声提醒道:“主人,多读一点闲书……”

“没有坏处,没有坏处。”我接上了他的下半句,同时对自己的知识量和文学素养死了心。如此看来这对审神者和刀简直是绝配,单论“风雅”二字,我确实是万万比不上的。

 

再拖下去也没什么用,我苦思一番发现肚子里确实没有比较文雅的开战宣言,不由得硬着头皮用大白话说了出来:“我想从以审神者的名义你手里赢走歌仙兼定,请你应战。”

原以为会有一番争论,没想到她居然毫不畏惧地应下了:“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来临,我已准备多时了。不是武斗,而是文战,你肯接吗?”

“文战?”我张大了嘴。我从来没修过写作方面的课程,而她一看就是本校文学社骨干成员,这差距真的没法弥补。

“是的,”她点了点头,“在全国最大的综合性论坛的文学创作板块比试,今晚六点准时开文,明天中午十二点截止,统计我们文章的独立IP的点击量和回复量。这是我,我最擅长的部分,如果你不愿意的话也可以拒绝。”

“呃……你的意思是,我要是在写文上赢了,歌仙兼定就归我?”

“我也有条件,一旦你答应,就请你履行诺言,”她看上去比我紧张多了,有些不好意思地看向我身边的烛台切光忠,“如果你输掉,这一位就属于我了,怎么样?”




第五十三章

 

 

用武力强硬夺取只会让两把刀负伤,修理更需要付出不少时间、资源和精力,更何况现在连“手入”的基本方法都在摸索中。如此看来文斗还算是比较好的方法,但我立刻就被划入劣势,想赢的话实在太难。

“赌注不对等,你应该再加一把刀。我本来在写文章上就不如你,哪方面都是我吃亏。”我怀着打探虚实的心思提了出来。

“可我没有其他的刀啊,”她有些为难,“你要是真心不想的话,那就算了。”

       

我的手拎袋里还有两把短刀,发动奇袭应该可以打败对方。可这里毕竟是人来人往的学校,万一捅出什么篓子会闹得很大。

 

“烛台切光忠,”我侧头看向他,“我可以接下吗?”

“主人,任凭你怎样决定都行。”他的笑容很温柔,就像不认为我会输一般镇定自若。

起了一阵风,在紫藤花串轻轻摇晃的过程中有少许掉落到我肩上,他伸手将它们一一拂去。我的内心在非常漫长的几秒钟里不断挣扎,然后对她和歌仙兼定说道:“好吧。”

听到这两个字从自己嘴里出来的时候我有一瞬间是不敢相信的,非常强烈的反悔意识在脑内一闪而过,然而更多的斗志和渴求胜利的欲望迅速压过了它。文学少女露出了非常惊讶的表情,很快就隐去了。她点了点头,然后开心地转向歌仙兼定,比着做了个胜利的“V”字手势。

“歌仙兼定本人并不参战,对吧?”我问道。

“是的,不过呢,”她有些不好意思,“这篇文章受过他的指导,我希望你不要在意这个……”

“只是指导不是代写的话,我是无所谓啦。”看到她这样单纯,我也不太好意思以此为要挟逼她让步,“提前把论坛地址和你的个人信息给我,这应该不算犯规?”

在交换了身份号码后,她给我发来了一封包含链接的短信。点开后我简略翻了翻她的发贴记录,基本都是和读者的聊天互动和发表的文章段落。虽然有心理准备,在看到她拥有超过一千名关注者后,我还是发现自己的心理素质不够强大。

更让我无言的是,刷新页面后她更新了一条个人状态:“今晚六点新作发布,为此我准备了很久,请大家一定要来捧场哦!”立刻有数个人在下面留言,表示一定会去看。

 

我匆匆告别,以免过度影响到自己的信心。回去的路上我叫出了小夜左文字和五虎退,告诉他们遇到歌仙兼定和比试文章的事。可惜的是,他们俩表示在这上面也没什么可以帮我的。

雨已经完全停了,路过我家附近的街道时,路边聚集了一堆忙着更换广告牌的工人。他们操纵升降机将印着政党候选人巨幅头像和宣传标语的海报贴到原先的地方,人行道因此被拦起了至少一半宽度。

“这是在干什么?”对这一片地方尚有印象的五虎退问道。

“政府在搞换届选举呢。”每次一到这个时候各个政客就跟磕了药似地一样忙碌,这次没准又会在全城区搞巡回演说拉选票。不过话说回来,我对这些事情压根一点兴趣都没有。

 

经过水果店时我不忘买了一袋柿子,到家后,由烛台切光忠拿去厨房洗了。小夜左文字和五虎退很乖地跟着我进房间,默默地看着我将换洗衣服和其他生活用品塞进背包。

离晚上不到六个小时,我答应下要和别人比试文章,到现在还什么思路都没有。我一边叠衣服一边出神,浑然没注意烛台切光忠端着果盘走到卧室门口:“主人,要吃点东西么?”

“我不饿,”我拍了拍小夜左文字和五虎退的背,“你们吃一点吧。”

“你好像很没精神呀,审神者。”五虎退并不去拿,而是担忧地看着我。尽管眼睛直直地看着柿子,小夜左文字也是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我用拳头轻轻敲了一下自己的脑袋,笑着说道,“没问题的,别担心。”

“你喜欢吃什么?”烛台切光忠将柿子分给他俩时,忽然问道。

“诶?”我不知道他这是什么意思。

“虽然不是经常下厨,我也会一点做饭的手艺。”他将太刀放到我床边的地板上。

“等一下,不用你做这个……我爸妈马上可能就要回来了……”我追着他跑进厨房。正在这时,我听到门锁解除限制的电子音,爸爸妈妈照例的拌嘴声以及他们进门的脚步声。

 

这顿午饭吃得我很压抑,不是说食材有多不新鲜多不好吃,恰恰相反,菜色之丰盛和厨艺之考究绝对是我记忆里罕有的。烛台切光忠受到了主要来自我妈的热情款待,尽管我一再强调他只是顺路送我回家的同事,好像这在她的认知里并没有起什么作用。

躲在我卧室里的五虎退和小夜左文字见机化为短刀,烛台切光忠还没来得及回去就被我爸妈看个正着。躲和说实话都是不行的,那就只有撒谎了。

“你哪里的人”“今年多少岁了”“平时工作怎么样”“月薪多少”——终于,在我爸问出“有没有交往的对象”前,我吃完了他不断夹给我的菜:“我吃饱了,下午还要回去上班,我们午休时间很短。”

“要不要添点?最近你难得回家一趟,再带点水果走吧。”我妈离开餐桌,打开冰箱挑挑拣拣。

“我也吃完了,感谢款待。”饱经磨难的烛台切光忠站了起来,“我去洗手,整理一下仪容。”

目送他离开饭桌,我知道现在是我摊牌的最佳时机——必须在这里告诉他们我想休学的事。在我开口前我爸就以洞悉一切的姿态咳嗽了一声:“你回来是不是有什么事要请示我们啊?别瞒了,你从小就藏不住心事。”

我妈将一布袋水果放到桌上:“你别吵她。女儿啊,是不是实习那边碰到困难了,没关系,我们尽力就行。”

“有一点沾边,但又……不是全部。”我小心翼翼地措辞,将学校那里的事情说了一遍。我不敢去看我爸妈听完后的表情,头快低到了桌子底下。

“你还没有毕业,怎么就想着要休学——孩子他爸?”先说话的是我妈,她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说辞,转向我爸寻求支援。烛台切光忠回来后坐到了他的座位上,知趣地没有出声。

我爸抱起手臂,看上去十分威严:“为了一个实习就想着中止学业,年轻人就是轻率——这样吧,你告诉我,你说的这个实习的转正几率有多少?”

我心里一突,随即盯着他眯起的眼睛:“如果能坚持到最后的话,我想是百分之八十以上。”

 

我的第一反应是“保证百分之百”,出于让他们相信的角度才没有将话说满。将刀从我的生活中剥离已是我不能想象和忍受的事情,我说这话时在场唯一了解内情的烛台切光忠并没有笑,他神情专注地望着我,比我爸妈都认真。

 

“现在就业率这么低,就算我毕业了也不可能会有工作。那只是个社区学校,读完后考不到更好的大学里去深造,以后也许就再也没有这样好的机会进时空管理局这样的地方了,”我补充道,“我很想凭自己的力量去拼一拼。”

令人窒息的沉默在餐桌上蔓延,我走回卧室换了身衣服,将两把短刀塞到背包里后拿起烛台切光忠的太刀回到桌边。说是逃避也不为过,越是往后拖延时间,我心里就越发沉重。

妈妈起身将装着水果的袋子递到我手里,我接过后说了声“我先走了”便迈出家门,烛台切光忠向他们分别告辞和道谢后也跟了出来。我才下楼,腕式电脑便显示收到来自我妈的一封信件,叫我不要想太多,好好工作,他们明天就去教务中心替我办理手续。

 

 

心情稍微轻松了一点的我领着他们向附近的那家酒店进发。大小姐曾在那儿为三日月宗近订了一个月的豪华包间,房卡之一还在我手里。眼下这种状况,去那里商讨对策最为合适。

不忘去附近超市先买了一堆零食和提神醒脑的功能饮料,我带着三把刀顺利混过登记身份的关卡。进门后我叫出他们三人,顺便给还饿着肚子的短刀们点了餐饮部的午间例餐。坐在软得能陷进一个人的沙发里,我一边用酒店提供的大屏幕电脑浏览那个论坛的贴子,一边思考该如何应对即将到来的战斗。

 

在前台租借的三台电脑很快也送了过来,教会他们基本的操作方法后,付丧神们很快就学会了利用搜索功能查询自己感兴趣的话题。

“写文章的诀窍好多!”我瞄了一眼惊呼的五虎退。在他输入的关键词下的搜索结果数高达五百万,短短几小时里根本不可能筛选出来。

“需要我去找外援吗?”小夜左文字没有碰他面前的电脑。

“回去搬救兵一个来回时间就没了,而且神社还没有信号,不如靠我们自己。”我略去了向大小姐求助的结果,她回了“我很忙,自己搞定”后就不再理我了。

烛台切光忠和我一样也在浏览那个网站,我清了清嗓子,问道:“你看了这么久,有什么发现吗?”

“现世果然是个很神奇的地方,”他喃喃说道,“神奇。”

“除了‘神奇’以外我来谈谈我的想法吧,”我打断了他,打了几个响指让他们将注意力集中到我这里,“轰动性的一句长标题,只要不是离谱过头,比起中规中矩只标着更新章节和日期的文更加容易吸引人;回复过万的除了连载几个月的长篇精品文章,就只有篇幅短小、自述性质多并允许大家即时讨论走向的主题,尤其是当写作者本人常在线并和回复者形成良性互动。你们看,她刚刚放出了名称和简介——《梦影》,‘一个古代雅士穿越至今的见闻经历,与迷糊少女同居的温馨爆笑故事’。那么,我们这边——”

 

我实在没勇气面对他们齐刷刷等待下文的表情,于是深吸一口气,用高于蚊子哼的声音念出了我打下来的那行标题:“——《我的男朋友因为救我弟弟和地下黑帮火拼结果被抓走了》。”

 

 

 

第五十四章

 

 

“男朋友?”

“弟弟?”

“地下黑帮?”

 

五虎退,小夜左文字和烛台切光忠依次挑了一个关键词,用疑惑的口气向我表达了他们的情绪。我清了清嗓子:“这是替换啦,我总不能直白地写《鹤丸国永因为救小夜左文字和历史修正主义者战斗结果被抓走了》,是不是?万一被有心人捅到时空管理局,迄今为止的一切保密工作就白做了。”

“原来如此。”三人这下算是明白了。

“所以这篇文我打算就以我之前的经历为主题,不过人物关系和一些关键地名都要修改,”为了让后期才接触到我的小夜左文字和烛台切光忠更能领会我的意思,我继续解释,“比方说标题里面的‘弟弟’指小夜左文字;‘被历史修正主义者抓走’这个事实会被改成‘被黑帮成员绑架并威胁撕票’;因为近侍……这个……鹤丸国永他的身份比较特殊啦,暂时算作‘男朋友’。”

“我是你的弟弟?”小夜左文字低下了头。我猛地想起听烛台切光忠说过他的确有两个哥哥——江雪左文字和宗三左文字——连忙宽慰他;“这个是不算数的文学加工,你别往心里去。如果你很介意的话,我也可以把‘弟弟’换成其他身份的。”

“没有,”他扬起小脸,“只是不习惯。”

 

接下来我便从我请假去时空管理局参加面试说起,一面追忆一面在文档里将这十余天的主要经历整理了出来,五虎退也时不时帮着补充一些要点。转眼间,离开战已经不到两小时。我注册好了用户名后将自己的个人信息给文学少女发了过去,顺便浏览了一下她在个人空间里的第二轮预热。

复制粘贴好时间轴后,我一点一点修改掉关键词,将那些惹眼的换成让人认不出的设定。在积极地搜索样本并给予我建议的同时,烛台切光忠开口询问:“这样真的可以吗?歌仙兼定他们那边更容易说成是纯虚构的创作,而主人你却是在描写现实,确定不会被对方或者其他读者看穿么?”

“放心吧,她就算找上我我也能否认——全部推给想象力啊,”我既是说给他听也是为自己壮胆,“网络上真亦假,假亦真,不会有多少人真正相信的。如果引起争议的话……那也无所谓,能吸引更多人来看就好,我绝对不能输掉你。”

 

最根本的原因是我们根本没那么多时间去构思一个严谨的故事。就算有现成的材料,我也未必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写出像样的文章,更不用说赢过筹备许久的她和擅长舞文弄墨的歌仙兼定。

 

让五虎退搜索文学少女曾经的发布主题并根据更新日期和数量做的统计结果出来后,我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和搞连载的第一梯队网络写手比起来,她的写作速度不是很夸张,但我也得做好她扔出超过十更的准备。

“晚上我们叫客房服务送餐,你们自己点菜,想吃什么吃什么。”我将客服呼叫菜单点开,任他们自选酒店提供的菜肴,手下加紧码字。

“需要帮忙吗?”烛台切光忠站起来活动了一下肩膀和颈椎,看来是不太习惯使用电脑。付丧神打字比较慢,毕竟键盘用得生涩。而再灵敏的语音录入工具也需要长时间的磨合才能做到准确无误,我们不具备那种条件。

“你帮我写一下这段,加点叙述和描写。”我将“第二天新认识的男孩子和他弟弟来找我玩,我们一起去了附近的商场修理我摔坏的腕式电脑,结果遇到蛮不讲理的售货员和她手下的物流工人。他生气地和他们在晚上约架,然后我们一起去冰淇淋店吃东西”和总纲传输给他。

“噗……”听我说过一遍真相的烛台切光忠读着读着就笑出了声。我眯起眼睛盯了他三秒钟,他敛去了笑容,故作严肃地开始写作。

 

光是用记叙文的方式一段段地表达出中心内容就够我受的了,除了记过日记,我基本不怎么写文章。五点半的时候文学少女那边又刷了一条告示,负责监视她主页的小夜左文字尽心尽责地把一切动态都汇报给了我。终于,在扩充完“为了寻回家里遭了抢劫的远方叔公丢失的古董,我和我(还没表白的)男友,我爸爸上司的女儿和她的贴身保镖打探到消息后去了东区的一场拍卖会。我堂姐和她的交往对象在那里上班,结束后我们一起去人造沙滩散步”这件事后,腕式电脑的显示屏跳到了五点五十分。

“果然是要熬上整晚的节奏啊。”我随便吃了几口菜,在发布页面输入了标题和首段,也稍微趁这个空档休息了一会儿。

五虎退已经能较熟练地使用光屏键盘,也加入了枪手的行列。他一边点击一边问道:“审神者,结尾部分我们怎么处理呢?”

“肯定就是……没找到呗。到现在也杳无音讯,就这样吧。”我咽下一口炖菜,喃喃说道。

“‘远道而来的帅气表哥鼓励我不要放弃漫长的寻找之路,除此之外,上司家的女儿,我的堂姐,堂姐她对象,叔公家里的远房亲戚,我男朋友的弟弟,物流大叔,那位大小姐的保镖,在花店遇到的打工的俩兄弟,花店老板俩姐妹,偶然碰见的精于修行的出家人,和弟弟一起被劫持的那个少年与我弟弟也一直默默站在我身后。我一定不会就此放弃,而是会坚持到再度和他重逢的那一天。最黑暗的日子已经一去不复返,他就在不远的前方等着我,现在的我是这样相信的。’这样写你觉得怎么样?”烛台切光忠一字一句地念了出来,房间里一时只有他一个人的声音。

听着听着我连嘴里的饭菜都忘了咀嚼,脑子里一片空白。想开口说话时被自己狠狠呛到,吃的东西全喷到面前仿旧的机械键盘上。用随餐配送的毛巾使劲擦拭着缝隙,我稳住了呼吸:“你是认真的吗?”

“呃……如何?”他单手撑着下巴。

“当然是——绝对不能这样写!删掉!快删掉!”我勒令他必须删除,他笑着答应了。

 

刚才那段话我是肯定写不出的,作为一把太刀,烛台切光忠竟然能将这肉麻到我浑身发抖的文字信手拈来。我一脸难以置信地望着他,反思自己是不是不经意间打开了近侍身上什么奇怪的开关。

 

“其实我听着觉得蛮好……”五虎退瞥到我的眼神,连忙捂住自己的嘴。

“六点钟到了,她刚刚发了第一章。”就在这时,小夜左文字提醒道。

我忙按下发送键,匆匆解决晚饭后继续码文。小夜左文字负责每隔五分钟刷新一次首页,一旦我的主题沉下去或是文学少女那边有任何新动向,他便及时汇报;五虎退的那台电脑得到了我的用户授权,可以和我同时登陆一个账户。他每隔一分钟就刷新一次我的文章页面,一看到有人评论就立刻告诉我,我口头回答后由他输入并回复;烛台切光忠继续发挥他新显露出的文学才华,帮我润色和扩写。

 

半个小时过去了,《梦影》几乎取得了压倒性的人气,我一边鼓励大家,一边加紧写作速度,不断将主题刷到首位。终于,第一位读者回复了我,虽然只是在质疑我是不是用虚假故事和标题博人眼球。

“当然都是真正发生过的事情。”如是说着的我在文档中顺手又添了一段关于本文的真实性声明。

“第二个人说,他不信这是真事。”刚静下心来没写上几个字,五虎退的声音响了起来。

“你回他‘信不信由你’。”我正写到“我爸上司的女儿的保镖和我男朋友在拍卖会里互相斗气竞价”这样紧张的时刻,不容分心。

“好过分啊,第三个个人讽刺你只是个做白日梦的花……花痴?还说根本不可能会有英雄救美这种事,一切都是你的幻想叫你别乱编了。”五虎退的声音有些迟疑。

“让他去死好了。”我淡淡地说道,忙着打字,并不动气。

烛台切光忠停下了手上的一切动作:“主人,这样粗鲁不太好吧?”

我想了一秒钟:“那就回他‘真的就是真的,你再怎么否认也没用’。别误会,这时候引战没有坏处,我心里有数。”

“她发布了第二章。”小夜左文字插了一句。

 

过了不知多久,腕式电脑发出提示声,我一看是07101974174发来的短信,翻译过来就是“搜索区域减小到只有地上都市”。这样的好消息顿时让我浑身为之一震,若不是顾虑到正在进行紧张激烈的文战,只怕是要出去跑个几圈。

 

离鹤丸国永又近了一步,我要做的就是尽可能地收集到每一把可以帮到我的刀。

 

“第九个人说他很好奇你和你的男朋友怎么会知道弟弟是被地下黑帮掳走的。”

“我会发的,不能剧透。”

 

“第十四个人问你男朋友长什么样子,要求上图。”

“保密,发这个主题只是想倾诉自己的心事而不是为了炫耀,我担心他万一被公开后会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时间不紧不慢地走着,我的眼睛开始酸涩起来,医生叮嘱过短期内不宜使用过度。烛台切光忠一直在将他写好的文段陆陆续续传给我,由我审核修改后发出。九点半过后,两篇文章的回复已经不相上下,我这里更是多了许多催更的读者。在文里声明暂停片刻,我平躺在床上拿热毛巾敷眼睛。

 

“九十八,你男朋友是不是只擅长用刀?”

“是的,他是非常厉害的使刀高手。”

 

“九十九,为什么你们总在跟别人打架,性格真暴躁。”

“没办法,命运使然。”

 

“第一百个啦!你是什么时候发现自己的心意、喜欢上你的男朋友的?”

我动了动嘴唇,却发不出声音。热乎乎的水汽裹着我的双眼,我也搞不清自己是不是在流泪。五虎退以为我没听清,又重复了一遍:“第一百个人在问你呢,主人,你是什么时候喜欢上鹤丸国永的呢?”





第五十五章

 

 

无数的影像飞掠过眼前,我扪心自问,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起,对鹤丸国永的注意超出了对待其他人的限度了呢?

是老套却又玄妙的一见钟情吗?他就像是从天而降一样赶走了那些想要伤害我的人。第一次见到那白色的身影时,我以为我们之后只可能是擦肩而过的路人,心里怀着感激和不安,然而根本没想过会有这样的后续。

是在一次又一次的并肩作战里慢慢心生好感的吗?他挡在我身前,他为我而战,他对受伤流血不以为意,至今我都能回想起他解开上衣时身上隐隐浮现出的道道伤疤。对他的信任和依赖使我决定开始努力成为审神者,成为配得上诸多名刀的主人。

是在失去他以后才在痛哭流涕里才体会到这原来是如此深刻的“喜欢”吗?独自呆在地下甬道里的我是那样无助和绝望,缓缓落下的闸门之外的他的脸被阻绝在视野之外。锥心的痛苦一度让我消沉不已,但是,克服后它便成为催我奋进的动力。

是在某个瞬间被击中的么?我永远也忘不了那个梦一样的早晨和夜晚:他跳出树丛站在我身前,金黄色的朝阳映照着我们,他的眼睛是那样好看;月光皎洁,他和我站在楼顶,嘴角的微笑温柔得让我的心跳都没了力气。

 

我好像知道了这个问题的答案,嘴唇不由自主地弯出弧度。想到他的时候虽然也有思念的痛楚,可满心的幸福却是实实在在的。整理好思路后,我答道:“无可奉告。”

“啊……”五虎退显然没预料到我想了这么久却什么都不说,我居然从中听出了一丝失落的八卦意味。

“那你就这样写好了,”我用双手按了按自己发烫的脸颊,“‘和他相遇后的每一天都比之前更加喜欢他,等察觉到的时候已经无法自拔’。”

“哇……”起哄的不止五虎退,烛台切光忠竟然也“哇”了出来。我哼了一声,懒得理他们。

 

“第一百零一,一百零三和零四位都是简单的催更,第一百零二在刷表情,嗯,好像都对主人你中断这么久有些不满。”满足了好奇心的五虎退的声音显然轻快了很多。

“《梦影》更新到了第六章,回复量九十二。”小夜左文字依然忠于职守。

我深吸一口气,一个鲤鱼打挺坐起身来,将热毛巾甩到床头柜上:“好嘞,开工!先把夜宵点上,谁要跟我一起吃?”

 

 

十一点刚过,故事主线进行到了寻找地下黑帮,对细节和人物感兴趣的读者越来越多。其中有不少叫我上证据以证明这文的真实性,也不乏因为我再三拒绝贴图而对整篇文口出恶言的人。几个回合闹下来,起哄的家伙越来越多,以至于我在回答他人提问的时候都有刷“谎话”“骗人”“口说无凭”之类语句的人,严重影响到了后文的创作和版面。

左思右想之后,我只能拜托烛台切光忠——不,应该说是《我的男朋友因为救我弟弟和地下黑帮火拼结果被抓走了》里的“我”的大表哥——脱掉甲胄和西装外套,穿白衬衣坐沙发上让我用腕式电脑拍个他用电脑上网的仿冒生活照。为了不让人一下子就认出来,我特意选了看不到他另一边眼罩的半边侧脸的角度。

“‘这是我表哥的照片,刚刚拍的,其他人不在,给你们看看,我没说谎’。好了,这下应该不会有人再叽歪了吧。”输入好文字说明后我附上照片,点击了发送。

伸了个懒腰,我随手刷新了一下页面,映入眼帘的最新回复让我拍桌狂笑:

 

你好,请问你缺表嫂吗?

 

“基本都是在刷烛台切光忠的帅气度和提出想要和他交往的人。”接下来的半小时内五虎退说得最多的就是这句。我在深深地觉得对不起烛台切光忠的同时看着蹭蹭增长的回复数,兴奋得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梦影》已经被甩了超过五十条留言,浏览量更是被压得死死的。意识到危机的文学少女半小时之内排了两更,但还是没能力挽狂澜。

虽然期间烛台切光忠抱怨了几句读者们的反应过度,据我观察和揣摩,他心里一定偷偷在为自己陶醉和暗爽。不过,被满屏幕的“表哥”刷烦后,我这个主笔也觉得寂寞起来。现在根本没什么人想追文章,基本都是冲着他的照片来的,最有代表性的言论是“就冲着表哥的露脸,我也相信这篇文的真实性”。于是我一边啃夜宵,一边喝果汁,优哉游哉地来回比对两篇文在回复量和阅读量上的差距。

“他们那边会不会也发照片啊?”五虎退打了个哈欠,问道。

“来,喝点提神的东西,”我递给他一罐强力薄荷口味的饮料,“放心,她不可能那么做的。一开始就说了是纯文学创作,主角是从古代穿越来的风流名士,怎么可能把照片放出来呢?”

“也要提防,也许她会说这是人物的‘原型’。”烛台切光忠的一语点醒了我,我赶紧嘱咐小夜左文字不要放松监视。不过,在我心里还是觉得,像歌仙兼定这般风雅的文人,断然不会跟我一样使用现世博眼球耍赖皮的小招数。

 

就在这时,我的用户名边浮现出一个带着数字的气泡。嘀咕着是不是文学少女发来站内消息控诉我用不正当手段吸引眼球,我点开了。在读完那条私信后我大叫了一声,引得他们三个迅速靠过来一探究竟。

“怎么了?”小夜左文字擎出短刀趴在我肩膀边。我瘫坐在椅子上,脑门浮出一层虚汗:“完了,被发现了。快帮我一起想想,这个人会是谁?”

 

我的个人中心背景是系统自带的风景图,而重点是占据屏幕中央的不大的私信框。花卉背景上的文字不多,却足以让我心惊肉跳:“你的男朋友是刀吗?你是不是审神者?”

 

发送者没有隐藏自己的身份,这不是个新注册的号,但是对陌生人设置了屏蔽,除了性别为“女”外我一无所知。我咬住手背让自己冷静下来,越想越觉得越害怕。这人是敌是友?如果是我认识的人读到这篇并联想到会是我的经历,肯定直接会联系我求证而不是采用这种私信问话的方式。

关键是,与我相熟的人对这篇文背后的敏感信息全都讳莫如深,腕式电脑单线联系都要用上密码。怎么可能在这种场合……

“不要慌,”烛台切光忠的声音很镇定,“主人,请不要自乱阵脚。这是你虚拟的文学作品,‘把一切推给想象力’是足够充分的理由。比起考察对方立场,先考虑是否回复她实情。”

我呆了一下,又读了一遍私信,默想一遍自己写下的文字,顿时释然。通篇我根本没有提到鹤丸国永,充其量只是对方猜测我的身份而非质疑这篇文的对应关系。长长舒出一口气,我键入了文字:这篇文章纯属虚构,我是审神者候补之一,你呢?

她的回信很快:我也是。方便的话明天下午两点半出来聚聚,我想和你单独聊聊,好么?

 

这……我没想过这时候居然还会横生枝节,但似乎也有理可循。作为全国最大的综合性论坛,晚上又是人流量大的时段,碰上个把审神者候补也无可厚非。万一付丧神在身边,点进主题后看到烛台切光忠的照片后自然会辨认出来。想到这里,我的心稍微放宽了一些,不再那么慌张了。

“看来最近我胆子真的是变小了,”我自嘲道,“明天下午,那就先去学校拿回歌仙兼定再去赴约。烛台切光忠跟着我,歌仙兼定和你们俩呆在这里待命,完事后我接你们一起回神社。”

目光扫到屋子里的电脑,我补充了一句:“临走前我会调出信箱页面,有急事我会联系你们,你们时刻注意查看我的邮件。”

 

交待安排完这些后我回复了那位审神者候补,她发给我一个地址,查询后我发现那是一家高档咖啡厅。接着,我们又投入进虽然胜负已分但依然不能掉以轻心的文战里。过了凌晨一点,对面仍然还没有休息或放弃的意思,我相信她肯定也在熬夜码文。渐渐地,文学区的活跃度降了下来,《梦影》更到了第十章,我这边靠间断回复读者和补充一些小细节顶贴。

双方回复都在慢慢上升,她的文始终处于劣势,差距并没有明显的缩小。我们四人轮流休息,保证时刻有人盯着两边的文章。

撑到中午十二点的刹那,我欢呼了一声便倒在床上,不慎惊醒了睡下的小夜左文字和五虎退。与此同时我收到了文学少女的来信,她承认自己输了,我趁机提出去学校接歌仙兼定的事。将这一切按计划做完后,我与烛台切光忠提前一刻钟抵达了与那位审神者见面的地点。

 

从靠窗的座位装修看,这家咖啡厅装潢繁复优雅,处处透着异国风情。走进去后我们却被侍应生拦下,原来这里还实行需要预约的会员制,好在门口设置了等候席。站在外面过于显眼,暗中窥伺也没有必要,我们坐在靠背椅上等待那位神秘的约见人出现。我设想了几道她可能会问到的问题,心里七上八下,店里播放的悠扬婉转的乐曲几乎成了杂音。

“要不还是走吧,”我低声用胳膊捅了一下烛台切光忠,“我觉得这事有些不对劲。”

“没有完全把握的话,战略上的撤退也是明智之举。”他点了点头。

正在我想站起来的时候,烛台切光忠忽然拉住了我的袖子。不知怎地,传入耳内由远及近的一阵脚步声竟是如此清晰。转眼间,门童掀开门口的垂帘,那位进来的妇人披着五彩斑斓的一条披肩,身上穿着非常薄却包裹全身的织物。她的眼睛如同秋天的寒潭,看不出是幽怨还是笑意,脸上虽化了妆,还是显出了皮肤的苍白。而跟在他身后的那个病恹恹的粉发青年一眼便朝我们这里看来,露出了一个带着说不清道不明意味的笑容。




第五十六章

 

 

我没敢和他对视过久,他的眼睛与笑面青江相似,都是异色瞳,只不过瞳色是我从未见过的一绿一蓝。绮丽的粉黑相间的袈裟上绑着深蓝色的结,透过开到胸膛下的领口可以清晰地看见他串在颈间的佛珠。

“宗三左文字。”烛台切光忠悄悄说道。我刚醒悟到他便是小夜左文字的哥哥,那位少妇已从手里的小包中取出一张名片放到服务生托出的小盘里。她的手指纤长白嫩,嘴上的口红却又艳得让人移不开目光,就像是从佚名肖像画上走下来的女人,周身洋溢着一种娴静的美。从骨子里透出等她走近后,我看清了那条披肩的图案:不知道是真是假,像是由一片片蝴蝶翅膀拼接而成。她手里的小包也镶嵌着黝黑和深棕交杂的鳞片,不知道是蛇皮还是蜥蜴皮。

 

我们被带到一个两两一排面对面的四人座位处,服务员放下了帘子,绣着不规则纹样的轻纱将我们和外界隔绝开来。不知道是不是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的,空气里氤氲着淡淡的香味。

“你好,我就是昨天那篇文章的作者。”虽然已经明白她早就认出了烛台切光忠,坐定后,我做了自我介绍。

翻动着纸质饮品目录的她慢慢抬过头,目光如缥缈的雾气:“啊,欢迎。”

我闭上了嘴,她的话语透出一种难以言说的违和感,让人接不下去。没有普通的“想喝点什么”之类的寒暄,这份沉默却也不让人觉得厌恶。她点完后将点单器放到桌子内侧,我想伸手去拿,她却将手轻轻搭在了我的手背上:“不用,不用,我已经点好了。”

“呃,谢谢。”我很快缩回手。她的体温微凉,手心柔软。看她的表情,似乎觉得我的回避算不上什么值得惦记的事。我第一次来这里,由她点单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下午茶点心很快送上了桌,有看上去便很是诱人的蛋糕,浇着漂亮酱汁的蔬菜沙拉和切成小块的烤肉。我头一次见到这样的混搭,不禁“诶”了一声。

“膳食要营养均衡,”她单手拢着白瓷杯,慢慢搅拌咖啡表面的奶沫,“这是家庭主妇的小习惯,还请谅解。”

我和烛台切光忠对视一眼,然后朝她笑了笑:“嗯,谢谢,那我就不客气了。”

话是这样说,我一点食欲都没有,于是先吸了一口混合果汁。她为宗三左文字和烛台切光忠点的是我都不认得的鸡尾酒,拿起酒杯时,我看到宗三左文字的手腕上也缠着佛珠。注意到了我的目光,他微微眯起眼睛,我立刻低下了头。

“请你到这里来不是为了别的,”那位主妇停止了手上的动作,“是想问问你,你知不知道有没有方法能让刀永远留在身边?”

 

永远?

 

我打量起她的表情,确认她是在询问,于是答道:“这个……大家公认的嘛,就是击败所有人,得到刀的认可后成为审神者。”

“我懂,”她单指抚过眉心,“我懂,我是想问,有没有不成为审神者而将刀留在身边的方法。”

“我不知道……可,这应该是不可能的呀,时空管理局不会允许的。”听到她的话语后我惊呆了,顿时想到了曾经向历史修正主义者寻求帮助的07101974174。和她不同的是,面前的女性一看就是不会轻易涉险的人,也没有那种“行动力”。她说过自己是家庭主妇,也就是说,她背负“家庭”的责任。

“是吗,”她的声音很轻,“是吗。”

我决定强行转变话题,离开雷区:“您是根据烛台切光忠的照片,才在论坛上认出我是审神者?”

“是的呀,”她看向身侧的宗三左文字,露出了梦一样的空虚笑容,“先生和孩子睡下后,晚上就只有宗三左文字陪着我,唯一的消遣就是看看别人发在网上的东西。来这里的时候我还在刷新,很可惜,你已经删除了。”

文学少女认输后,为了避免夜长梦多,我确实把整篇文章都删掉了。这位太太的运气和洞察力太可怕,我很害怕她马上要说出“我已经保存了文本”之类的话,好在她没有这么做,只是搅着那杯依旧热气腾腾的咖啡。

 

我应该开口说些关于刀的话题,比如,宗三左文字的弟弟小夜左文字就在我这里;再比如,我想要从她那里赢走他。可是面对一个年岁长于我许多的妇人,要直截了当地挑战还是有些难。正在我犹豫之时,她定定地望向我,眼睛里是毫无温度的笑意:“你也爱着你的刀吧?”

“也许……是的。”我顺着她的话答道。

“那你应该能理解我,”她叹了一口气,“啊,那是多么可怕的占有欲,对人类的爱情寄托到了死物的身上,却没有人觉得这是另类的疯狂。从来没有人愿意像你一样坐下来听我好好说话,不管是我可爱聪明的孩子,还是兢兢业业的老公,都不知道我是道德如此败坏的堕落女人,除了你。夫妇同床的时候我都在后悔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对着丈夫以外的男人,对着一把刀发情——可分明、没人指责我呀?”

“这位太太,你别说了。”在毫无思想准备的情况下,我已经被她这种对陌生人直接敞开心扉的做法惊讶得无言以对。让不相干的我知道这些事情,她并不觉得有任何羞耻感,反而很高兴地继续了下去。

她没有理会我的尴尬和焦躁,像一朵向周围缓缓释放着毒素的花:“我认识的不少朋友都有自己的秘密情人,男的女的都有,可是一个也比不过我的宗三。没有他我会死掉,这是我的真心话——”

 

一阵轻微的振动声响起,那是她的项链。她将坠子托在手上,用温柔的声音开始和对方通话:“喂?是的。我在咖啡厅。是大家的小聚会。一切都好,嗯。我会的,马上就去。我也爱你,晚上见。”

我趁机将手伸到桌子底下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以保持头脑的清醒,刚才无暇观察宗三左文字和烛台切光忠的反应,我也不想琢磨他们现在各自的表情。在她没有结束通话的时候,我的腕式电脑也响了一声。我在桌面下瞄了一眼,发信人是07101974174,内容则是已确定了囚禁鹤丸国永的地点。

 

我僵直地坐在那里,眼前只剩下一方小小的屏幕。我的心跳得十分剧烈,快从胸膛里蹦出来了。那位少妇捧起杯子,朝我笑了笑:“不好意思,一会儿还要去接孩子,家庭主妇的责任。”

“太太,如果可以的话,我想从你这里赢取宗三左文字。”我的双手在膝上握成了拳头,尽管知道眼下是最不适合说出这话的场景,我还是说了出来。不出意外的话今天就是我闯入历史修正主义者据点的日子,宗三左文字就在眼前,说什么也要拼一拼。

她微微睁大了眼睛,我刚听到她发出“噢”一声,一杯热咖啡就朝我脸上泼了过来。我下意识地捂住脸向后缩去,紧接着我听到刀出鞘的声音和相击的声响。从指缝里我看到了起身的烛台切光忠单手以刀鞘挡住宗三左文字的劈砍,他的左臂挡在我身前,有咖啡正从他的手套和浸湿的袖子上滴落。

“你烫到没有?”我摸了摸脸上溅到的咖啡点,心里又惊又怒,从来没碰过这样一言不合便要取人性命的对手。

“不碍事。”烛台切光忠低声说道。

她站了起来,偎依在持刀而立的宗三左文字身边,视线里带着委屈和幽怨:“为什么要拆散我和宗三?”

我又一次无话可说。烛台切光忠开口了:“太太,恕我直言,您有没有沾染上付丧神的气息?”

“我听不懂,”她茫然地摇头,“我听不懂,不要再说我不想听的话。我们早就约定好了,谁要是想把他从我这里夺走,他就立刻杀了谁。”

 

我心里一沉,这根本就不是什么“约定”,而是在遵守“命令”,就像提前设置好触发的暗号一样。恐怕任谁在他们面前流露出带走宗三左文字的意思,招来的都是无差别攻击。

 

“我先走了,”她像个没事人似地微微欠身,“今天的谈话真的是太不愉快了,请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

烛台切光忠刚想说话便被我拉住了,我摇摇头,示意他不要再和这一对主从纠缠。出了咖啡厅,我将事态说给他听,在路边的银行提了一笔现款后便火速赶回酒店,接那三把刀回神社召集所有付丧神。

 

 

等我气喘吁吁地踏进神社时,迎接我的是正在打扫院舍的加州清光和太夫。28107529511和和泉守兼定正在角落里炼制刀装,见我回来了,她淡淡地打了个招呼。看到她在场,我纵然是十万火急,也只能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脚下不沾地地拉着他们往房间里走。

“主人,我们炼出了很多刀装!”加州清光看上去相当开心,“已经够用了,还多出来一些呢。”

“辛苦大家了!其他人呢?”我刚在屋子里坐定,他便将一堆青白金三色小球捧到我面前。

“安定在打扫内屋,其他人都在做各自的事,”加州清光很快就领悟到了我的意思,“您是有重大事情要向我们宣布吧?我现在就去叫他们。”

 

望着他远去的身影,我一边让刀们将带回来的行李放好,一边向一头雾水的太夫问宫司的去向。她说今天是下山采购的日子,她的妹妹和太郎太刀与次郎太刀已经去了大半天,估摸着也该回来了。

“这是我的一点心意,余下的住宿费和其他费用,”我将装着钞票的几个厚信封放到桌上,凑到她耳边,“我今晚去救鹤丸国永,请你一定要跟她说,把该准备的东西都准备好。”

 



第五十七章

 

 

“这么快?!”太夫惊呼一声。我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随即将背包里的杂物悉数拿出来,将刀装们放了进去。动身之前我和大小姐通了个气,她允诺会尽快帮我调用一辆车和可靠嘴牢的司机。我没学过驾驶,从这里开到市区里对我而言是不可能的任务。

付丧神们陆陆续续地走进屋子,与烛台切光忠他们打过了招呼。饶是一路上因为拎着购物袋而悲呼大煞风雅的歌仙兼定,也在看到同伴们后将不快轻描淡写地化开了。人全到齐后屋子里已是站得满满当当,我将找到鹤丸国永的事情说了一遍,让他们在一刻钟内备战完毕,随我下山。

歌仙兼定在回来的路上用了两个小时消化并接受了“鹤丸国永被历史修正主义者捉去、我要将他带回来”的事实,倒成了众人中神色泰然较为镇定的那一批。我不知道他们有没有和山伏国広说过这事,冲他这幅正在闭目诵经的模样,八成是没有。

 “这情报的准确度高吗?如果是诱敌之计,只怕包括你在内,都是去白白送死。”开口的是三日月宗近。他一边说,一边将头上那顶明黄色头巾解了下来,还是一如既往地气定神闲。

我愣了几秒钟,然后答道:“这是目前我能找到的最可靠的来源,姑且试一试吧。”

“主人,这次出阵,我们的刀装该如何配备?”听罢,大和守安定从怀里取出刀装盛在手心。

“短刀尽量带投石兵,弓兵和铳兵;脇差带投石兵和弓兵;打刀尽量带投石兵。先忽略刀装等级,互相协调以保证优化输出,”我将与烛台切光忠提前商量好的策略布置了下去,“太刀以特上刀装为主,优先带重骑兵和盾兵;如果来得及赶上的话,次郎太刀那边就是他自带的特上精锐兵;蜻蛉切带上枪兵和特上或上的重步兵。”

“恐怕我们没有那么多可以远程攻击的刀装,铳兵和枪兵连一个都没做出来,”加州清光有些为难,“除了大家自带的,特上刀装也非常少……”

“那就先按我说的来,一个个排,”我将背包放到地上,拉开拉链取出文件,“你们替换下的全放里面,我随身背过去。作战中一旦有任何损耗,立刻告诉我。我……直到现在都不擅长如何‘手入’,唯一能做的也只有确保你们有刀装的保护。”

“明白了。”笑面青江的声音从靠后的地方传来。

 

交待完这一切后我拉着太夫走出房间,烛台切光忠紧紧跟在我身后。依旧在捣鼓刀装的28107529511在原地蹲着,一直低着头没理会我。据07101974174调查,鹤丸国永所在地是历史修正主义者的一处隐蔽研究所,在文档上某个提及之处的附近,位于地上都市南区的一栋写字楼里。

我们走到供奉殿门口,估摸着避开了她后便停下了。太夫将信封塞进腰带间,拍了一下手:“我会跟我妹妹说的,倒是你这边——都准备好了吗?要不要我给你们做个战前祈福?”

“哎哟喂,哪有时间做这种事……”我近乎无奈地叹了口气,皱起了眉头,“现在不是讲迷信的时候。”

她将手掌放到我的头顶上轻轻摩挲,闭上了眼睛:“你可不要小看了这些哦,你面临的危险可能超出了你的想象。不过,你一定有办法解决一切,平安归来。不要因为未知而恐惧,要相信自己的力量。”

随着她的话语,我感到有一阵无形的风穿过殿间,不由得对这神秘仪式半信半疑起来。她念诵的字句已经听不见了,我只看到嘴唇在翕动。看到她这样认真地为我祈愿,我忍不住微笑起来,原本焦躁的心情渐渐平复了。

“啊,我记不得后面的话该怎么说了,”正在我感动的时候,她睁开了双眼,“差不多就这样咯。”

“喂,这好歹也要做完一套吧,”我张大了嘴,“这,这算啥呀?”

她拍了一下我的肩膀:“我去给你们拿路上吃的饭团。保持平常心,我知道你现在很煎熬,加油!”

望着她远去的身影,烛台切光忠说道:“主人,你多了一个朋友。”

“是好朋友。”我翻到文档中标记这次目的地的那一张,看着看着眼泪就掉了下来。

 

会不会是陷阱?会不会有去无回?等待着我的敌人是谁、数量又有多少?鹤丸国永究竟会以怎样的身份再次出现在我面前?还是在我到达之前就被转移了呢?诸如此类的问题在我的脑袋里冲撞着颅骨,我一个也答不上来,只能跟着感觉带着我的刀走上这条路。

 

时间很快就到了,我向大门走去。除去我的近侍烛台切光忠,九把整装待发的刀都站在院子里,将28107529511唬了一跳,连刀装的火候都没什么心思看了。

“出发。”我从五虎退手里接过背包,将文件和太夫拿给我的一大包饭团塞进去后背到身前。还没走出几步,便听到28107529511叫我:“喂,你又要出去吗?”

我和我身后的付丧神齐刷刷地回头,在众人的缝隙里我看到了她,这次我连思考编谎话的心力也没有:“是啊,散步。”

“散个步要带这么多刀啊。”她也没把我说的话当真,干脆调侃了起来。

“和其他审神者一起散,你说几把刀合适?”我转过头,“下次你也报个数好了,我陪你走走。”

 

没等她接口,我就带着十把刀走下了山。不料,刚好在鸟居前碰到购物归来的宫司,次郎太刀和太郎太刀。他们一见我们这下山打劫的架势,连不苟言笑的太郎太刀都露出了惊讶的表情。抱着手里的棕色食品袋,她若有所思地盯着我看了几秒:“昨天你人没回来,我就想着别要出什么事。今天就要去救人了吗?”

“是的,让你担心了,不好意思。山上没有信号,联系确实不方便……”不知怎地,我见到她总有种局促感。想着她交待下的修行都没完成几次,总有种逃学学生不做作业又在游乐园撞上老师的愧疚。

“这没什么。我也是才想到一些事情没来得及跟你说,现在讲了也不算晚,”她一一看过我的付丧神们,包括她身边的太郎太刀和次郎太刀,“上次你和其他审神者碰到的敌人都是打刀和短刀为主,有脇差,而太刀一类的就不稳定了,随时会爆炸。你们这边有将灵体引渡到现世的技术,他们那边也可以有,只不过种类有限制——想到了什么吗?当初被捉住的是一把打刀和短刀,利用研究他们所得到的数据促使暗堕刀现身于世,这就是对面的如意算盘。”

 

绿树间发出诡异而柔和的沙沙声,天空不再是明亮的墨蓝。此刻的我非常清醒,清醒到不用她说,我就知道接下来是怎样的类推。

 

她的眼睛里有微光在闪动,我安静地听她说话:“鹤丸国永是太刀,这一次你面临的敌人一定会强上许多。我不知道对方有没有可能叫出大太刀甚至薙刀,但是,太刀级别的暗堕刀一定不会少。”

“谢谢,我记下了,”我点了点头,“次郎太刀,跟我走吧?”

他很是热切地“噢”了一声,随即又“啊”了一下,为难地看着手里挑着许多袋子的刀柄:“将这样多的东西留给哥哥和妹妹,人家觉得好过意不去啊。”

“不是哦,”宫司转向太郎太刀,笑了一笑后看向我,“请你带太郎太刀一起去吧。”

“我吗?”太郎太刀垂下了睫毛,似乎是有些不安地侧了侧头。

“总是在神社里呆着,筋骨都会活动不开的,你更适合做你自己。这也是在救你的同伴啊,一开始就牵扯进你的事,把它做完比较好。”宫司笑着让他宽心。

“可你一个人怎么能把这么多……你怎么拿上去?”我望着堆到她膝盖的各种杂物,再望望身后的石板路。嗜酒如命的次郎太刀将几罐啤酒抱在怀里,见状我从包里拿出手拎袋,让他放进去。

“不用担心我,我自有办法,”她眨了眨眼睛,协助太郎太刀将扣在手肘上的袋子放到地上,“快走吧,一路平安!”

 

我时不时回头看看她,她只是袖着手站在那里望着我们。怀着感激的心情走出很长一段路后,我再次转身,却发现她连人带东西都不见了。好在我早就领教过“障眼法”,没有冒冒失失地冲回去,脚下加紧了速度。

 

 

到山脚时,大小姐派的车还没有来,电子邮件倒是来了一封。考虑到时间紧迫和车载人数限制,这次找来的是一辆中型浮空汽车,行车过程中大部分付丧神都得以刀的姿态存在。随车配备的两位人员是可信过硬的技术型人才,会帮助我摆平写字楼里的实时监控和电子门禁。我一边看腕式电脑一边想着宫司叮嘱的那番话,心里越发堵得慌。

好在等待的时间并不长,和描述一致的车子来了后,付丧神们依次上车并化为原型。座位中间被拆卸掉用于存放刀,两边能坐下少数人,我只留了烛台切光忠在身边。一路上我们沉默无话,分别坐在驾驶和副驾驶位上的两位自带“请勿交流”的气场。

这样的尴尬气氛以他们偏离目的地、拐到一个不起眼的小巷子降落结束。我刚想询问为什么要绕一圈路,一个站在路边的陌生女子像是盯准了我们,快手快脚打开车门钻入后车厢。她烫着金黄卷发,戴着墨镜和宽檐帽子,穿得严严实实却又不失风度。还没等我开口,她先笑出声来——这声音是如此熟悉,我都不敢相信真的是她:“0710?怎么是你!”

 

“好久不见3010,”07101974174在汽车发动声里摘下了墨镜,“怎么,想我了吗?”




第五十八章

 

 

“有点儿吧。”我嘿嘿一笑。

07101974174对着我挑了一下眉毛,然后坐直身体,出声替司机指路。我心里有许多话想问她,见她在忙正事,旁边有外人,也不好贸然说出。她的神情是那样专注,我都拿不准应不应该在这时候叫出笑面青江。

明明知道离鹤丸国永越来越近,我的心却越发沉重起来。尽管手边有这么多刀——按正式编队算足有两队十二把——我还是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我害怕在即将要去的地方没有他的身影,担心凭借自己一人的力量不足以救出他,更对万一可能发生的刀身损毁感到恐慌。事到如今不可能回头,只是……

“主人,”烛台切光忠关切地说道,“你的脸色很难看。”

“烛台切光忠,我是不是做错了,”我没有看他,“拖着你们参与这种危险的事——”

07101974174没有说话,但我明白她也在听。他沉吟了一会儿,说道:“身为刀,为自己信赖和认可的主君而死并不是耻辱。我们与暗堕刀交手次数高达数万次,这场战斗请安心地交给我们,你做好指挥工作即可。”

“是吗?”我低声应道,“如果是你们前任的审神者在这里,她会怎么做呢?”

 

上万次战斗背后的手入工序和制作刀装的辛劳可想而知,在这方面我完败给她。就算是工作使然,不难想象她在战斗里和自己的刀会建立起怎样深厚的情谊,我又输了一大截。可是,越是往这方面细想,就越是疑惑她为何要将自己的刀送往现世,还默许时空管理局安排我们这样不相干的人来做接替她的人选。

不仅如此,迄今为止她都没有现身的迹象,从我梦到的事情来看,这种销声匿迹的做法完全不合常理。我还没来得及深入思考下去,思绪便被烛台切光忠打断了。

 

“她应该会以轻松的心态和我们一起凯旋而归,”他轻松地笑了,“这只是我的猜想,毕竟来到现世后,以前的很多事都想不起来了。”

我愣住了:“想不起来是怎么回事,大家都是这样么?”

“估计是的。还有,从‘那边’任期做满回来的卸任审神者也是如此,” 07101974174缓缓补充道,“效果就像是自然遗忘。就算是再刻骨铭心的经历,能想起来的部分也会被自己认为是不重要的回忆。”

“你怎么知道?”我望着她。此时得知这个消息使我的内心处于非常震惊的状态,不由得又想起了之前做的那个梦。

“只是根据内部消息推定而已,离职前先通过某种手段来来消除记忆,回到现世后才能继续过上普通的人生——所以历史修正主义者从来不找退休审神者的麻烦,没那个必要,”她看了一眼车窗外,伸手指向左方的一栋高楼,“就是左前五十米开外,停车。”

我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不由自主地咽了一口唾沫,暂时把这些事放在一旁。天色已晚,华灯初上,车辆缓缓降落,我们停在偏僻的边门处。这时候职员们下班的下班,回家的回家,想来在正常单位做事的已经走得差不多了。坐在前排的一男一女拎起公文包大小的黑箱子先我们一步离开,07101974174想跟下去时被我拦住了,大小姐发给我的邮件里明确写到要先留出时间让他们做好前期工作。

 

约莫一刻钟后,我的腕式电脑发出“滴”的一声,然后自动关机。我摁了开机复位键,却发现它就像坏了一样怎么都打不开。见状,07101974174拿出她自己的试了试,果然也是一样。

就在这时,那名女士站在已经打开的防盗栅栏门外朝我们做了个“过来”的手势。费了一番功夫,我将付丧神们全都领到了一楼。我特意看了一下四角的监控器,原本应该亮起的电源指示灯全部都灭了。

还没来得及对他们的技术表达赞叹,我们便跟着他俩摸黑来到位于地下的电力机关暨监控室。平日里需要指纹虹膜扫描、声线认证和工作卡才能进入的地方,在我们的眼前有如大路,畅通无阻。他们俩之间甚少交流,通过几个眼神就明确了彼此的步调。在复杂的操作台前捣鼓了不一会儿,所有的电子设备又都能启动了,整栋大楼的监控和门禁系统重新运作了起来。我确信自己在其中一块屏幕里看到了暗堕刀,然而时间紧迫,容不得我细细辨认。

“在我们离开前会删除近期的全部记录,”他嘴上说着话,手里还在敏捷地调出各种图框,“注意安全,保持联系。”

他的女搭档将一枚入耳式通讯器递给我,我放好后便随07101974174上楼。我们一面等电梯,她一面向我介绍了基本情况:“第30~35楼是他们的研发中心,挂牌是某生物科技研究所,真正的核心楼层是第32和33层。刚才整栋楼的断电可能已经造成部分暗堕刀的逃逸,这不是第一次发生,周遭有居民目击过。”

我稍作思考便开口了:“我会尽量注意不让它们外逃的,鹤丸国永在哪层?”

电梯很宽敞,能容下我们所有人。按下第32层的按钮后,我听到那个男子的声音在耳内响起:“32楼有异常情况,重复一遍,过道和房间里有大量未知生物。”

与此同时,07101974174答道:“我不知道。但他们现在肯定没料到我们会找上门,这是个趁乱进攻的好机会。”

“能趁着对方疏忽而大闹一场,那是再好不过了。”作为近侍的烛台切光忠以这句话作为总结和开战的集结鼓励。

 

运行十几秒后,“叮”的一声很快响起。07101974174将帽檐往下用力按了按,站在付丧神中间的我屏住了呼吸。也许这栋大楼里残留的历史修正主义者会认为刚才只是出了一场电力供应故障,感觉灵敏的暗堕刀会怀疑为何在这里出现了付丧神们的气息,他们和它们很快就会明白真相为何。我按定了开门按钮,刀装兵们在门未完全滑开时便率先冲出电梯外排成一行,付丧神们亦跟在其后鱼贯而出。

“弓兵、投石兵准备——”我顿了一秒钟,“攻击!”

 

明显察觉到异状却还未列好阵型的暗堕刀们倒下了,不到半分钟,我踏过它们被破坏的残骸向前推进了一段路程。离我们最近的第一扇门是大开着的,虽然足够结实,刚刚的断电让电控门锁装置几乎全部失灵。蜻蛉切以枪将门抵到头,里面并没有残余的暗堕刀,只有一地狼藉,许多破碎的巨大容器和一个躲在桌子下瑟瑟发抖的青年。看到我们后他怪叫一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摁响了不知道在哪里的报警器。我不愿浪费时间,让烛台切光忠用刀背直接把他击晕后就退了出来。

头顶天花板的扩音器响起不祥的刺耳警报声,源源不绝的暗堕刀从被解锁的实验室里涌出,我隐约看到夹杂在它们之中、目标却是向反方向仓皇逃跑的值班人员们。一想到有赶在我们之前鹤丸国永便被带走的可能,我立刻组织起突破作战。

 

“弓兵、投石兵二轮准备——”我深吸一口气,“再攻击!短刀、脇差押后!大太刀和枪正中掩护,太刀、打刀上前作战!”

队列迅速变动,被点到的刀们冲向了敌阵。我单手捂住耳朵:“地下室,地下室请回话,关掉电梯电源,重复,关掉电梯电源。”

“收到。”沉稳的女声在我耳里响起。我将注意力放回到战场上,大和守安定与加州清光如同一红一蓝两道双生光影,在敌阵里灵活地横冲直撞。毫无章法的敌人和混乱无序的局势让他们的发挥如鱼得水,不知有几多暗堕刀成为他们手下碎片。刀装兵化作小人护在他们身旁,虽有折损,也未伤到他俩分毫。

三日月宗近、山伏国広与歌仙兼定左劈右砍,几乎一刀一个,我这才注意到这些暗堕刀没有刀装。走廊较为狭窄,它们数量虽有二三十也无法形成包围圈,只能被层层消耗,占不到什么优势。

“短刀,脇差,打刀和……大太刀。”站在我身边的烛台切光忠一一辨认出了刀种。我听到“大太刀”三字脸色一变,连忙让蜻蛉切上前支援他们。隔着双双护在我面前的太郎太刀和次郎太刀,我看到显露出真面目的暗堕大太刀以一种怪异的姿势拖着长长的刀刃一步步走上前来。猩红的胶质从它身上不断掉落,周围的暗堕刀们本能地为它让出一条道路。望着它蹒跚的步子,我猛地想起“不稳定的暗堕刀会爆炸”这件事,急忙唤他们避开:“小心,这把刀很危险——”

“大将不必担心,要斩落敌头目了,清光!”离它最近的大和守安定极为自信地唤着同伴的名字。大太刀向他们举起了刀,加州清光上前一步作势欲挡,却在最后一刻蹲下,敏捷地避开了横砍过腰的刀刃。大和守安定单手持刀单手撑住他的肩膀高高跃起,蹬上旁边墙壁,借反弹之力绕到敌人身后。我的心在这瞬间大起大落,几乎要跳出嗓子。它的身体远比大和守安定壮硕,将他完全遮住了,我看不见。

就在他身形消失的瞬间,我听到一声大喝:“给我掉头去死吧!”

头颅滚落到地上的暗堕刀的身体因为向前的惯性而跪下了,它的身体很快化作一滩半固体。结束攻击后的大和守安定还没喘口气,一把短刀便向他刺来——幸亏被加州清光挡下。我见他俩身边的刀装兵已近乎全军覆没,连忙叫他们趁战况明朗时回来重装。

 

这一层的敌人已是强弩之末,基本肃清。我并没有因此而抱着乐观的心情,而是高声告知每一把刀小心有可能会出现的爆炸冲击。三分钟内,残存的暗堕刀们终于全被消灭,我又恢复了前进编阵。

“上去的楼梯在这里。”带路的07101974174指着一扇标有应急通道标志的门,先头部队的笑面青江推开了它。

 

 

第五十九章

 

 

“地下室,地下室,33楼有异常情况吗?”我站在第一阶楼梯前询问道。

“没有,目前并无异样。”传来的回答让我一怔。原以为它们会在门外布下重重防守给我们以突然袭击,没想到竟然不是。

“能感知到许多气息,但似乎并不活跃,”烛台切光忠报告道,“要前进吗,主人?”

“我们上去。”我坚决地答道。

 

踏上第33层的过道,我惊讶地发现这层只有一个房间,目测它的占地大小几乎等同于楼下几个实验室的面积总和。想来在这里面作战,就算是大太刀也有用武之地,不会束手束脚。站在那紧紧关闭的门前,我抑制住心里的感情,恍惚间想到这段日子以来发生的一切都将在此处有个交代。

跟在破门而入的付丧神们身后我走了进去,他们切切察察的议论声和惊叹声不绝于耳。定睛看去,数十个柱状容器里盛着绯红色液体,里面浸泡着的暗堕刀如同标本般兀自不动。然而,唯一吸引了我的目光的却是正中央唯一的透明器皿。我拨开站在我面前的刀们,向前走了几步,看着里面那个黑衣黑发、眉眼身形却让我觉得无比熟悉的男子。

 

“鹤丸国永,是你吗?”

 

是他吗?

他闭着眼睛,但是鼻梁,嘴唇,发型,身高,体型……无一不像。身上穿戴的服饰简直就是现在放在神社房间里那套的翻版,只不过是清一色的黑。为了看得更清楚,我不由自主地越走越近,在约十米外才停下。他的羽织外套中隐隐透着血色,右胸前扣着墨底金纹的鹤形纹章,眉间隐隐含着一股肃杀的戾气。

怀着不可思议的平静心情,我转而望向他的左手握着的那把刀。刀鞘透着黑光,它已经不再是我熟悉的耀眼的白金相间的色彩,也昭示着使用者此刻确凿无疑的身份。我回头朝身后的付丧神们点了点头,除了全神贯注在警戒四周的那几把,其余人神色与平常无二,比我预想中更快地接受了现实。07101974174朝我挥了挥手让我快点行动,以免事情有变。

 

“次郎太刀,太郎太刀,你们合力击碎外面这个东西。”

 

次郎太刀和太郎太刀互相从对方背上拔出了自己的大太刀,一道走上前来。我转身指向那个看上去像是强化玻璃制作的巨型封闭罐,没想到却看见飞溅的玻璃碎片撒了一地。从内部劈裂它的人趁势又补了一刀,飞散的晶亮碎屑随着清脆的第二次碎裂声迸了出来。

放下手臂,我与鹤丸国永的视线对上了。那双瞳子是夕阳一般的金红色,他似笑非笑,踏在地面上时踩到玻璃渣的噼啪声让我心尖一颤。毫无预兆地,他向我笔直走来,我望着那张思念过千百次的脸,既想哭又想笑,浑浑噩噩地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

 

“鹤丸国永……”我小声喊出了他的名字,他停住了。

他是在思考吗?他会认出我吗?我不敢相信这一切真的发生了,可是他的的确确在我面前站着,尽管是以暗堕刀的身份。烛台切光忠站在我身后,我打手势让他和其他人不要轻举妄动,让我先尝试能不能唤醒他。

“我是3010,鹤丸国永,”我仔细地说出每一个字,“我是你的审神者,你是我的近侍,你记起来了吗?”

他盯着我的眼睛,脸上还是那副似笑非笑的奇怪表情。在应急灯的冷光照射和黑色头发的映衬下,他的皮肤比我印象中更为苍白。紧接着,鹤丸国永朝我伸出一只手,我犹豫了一会儿,又向前走了一步。烛台切光忠刚跟上我,他便换上一副满是敌意的表情,对着我们警惕地举起了刀。

“我一个人过去。”我对烛台切光忠吩咐道。

他断然拒绝:“不行主人,这里很危险,交给我们——”

“我说了,我一个人过去。”我望着站在面前的鹤丸国永,连呼吸都有些滞涩。也许这样的接触能够将他拉回来——无论什么方法都要试上一试。就算知道有可能是独身赴险,也不能就此轻言放弃。

 

“审神者,小心!”

“主人,不要过去!”

“快回来啊喂!”

 

诸如此类的声音在我身后不断响起,我抬手示意他们不要再说。见我一个人走到他身边,鹤丸国永的神色缓和了下来。我鼓足勇气走到离他一米远的地方,他抬起那只没有握刀的手,用微冷的手指碰到了我的脸颊。

 

毫无以前的羞涩和甜蜜的感觉,只有落泪的冲动在酝酿。

 

他如此之近地俯视着小心翼翼的我,我透过泪花看到他的眼睛里流露出满意的意味。不自然的寒意将我包裹得严严实实,空气里就像多出无数刺入我皮肤的冰针,尽管表面上什么也看不出。

就在我以为我们只是这样沉默地相视时,他的嘴唇动了动,用低沉嘶哑的声音对我断断续续地说出了一句话:“和我,一起,染上,黑暗。”

 

 

仿佛有极寒的冰块从耳膜开始戳入血管,填塞身体和四肢,让我无法控制自己的行动。我听到无数碎裂声响起,如同鲜血的红色将地面瞬间染尽,有一丝甚至蔓延到了我的脚下。低吼声和粗重的呼吸声此起彼伏,我无法转头,心里明白是来时看到的那些应该全是太刀的暗堕刀们苏醒了过来。与此同时,鹤丸国永挥刀毫不迟滞地向我头顶劈下,黑色衣袂在空中带起肉眼几乎不可看清的纹路。

倏然间,我被一道大力拽向后方,由背心一块的衣服带着躯干和四肢甩到地上。我想呼痛,喉咙里却发不出声音,也站不起来,只是静静地倒在那里。脑中的意识像是有了自己的灵性,不受我控制地逸出我的身体。

站在我原先位置、稳稳接下那一剑的人是烛台切光忠,他撑着弓步抵住了鹤丸国永对我的那一击,然后与他斗得难解难分。四周的声音像是从水中,不,泥淖中滤过,传到我耳里的时候只剩下轻柔得像呼吸一样的响动。我感到自己轻飘飘的,像是随时要睡过去一般。明明大家都在拼死战斗,我却脱离了一切。

“3010,3010,振作一点,你怎么了?!”扑到我身边将我上身抱起、用力晃动我的07101974174喊得声嘶力竭。我茫然地看着周围,脑子里反反复复都是一句话——

 

——和他一起坠入黑暗。

他是鹤丸国永。

 

视野被黑色渐渐笼罩,她的脸慢慢淡去了。猛然间,我感到脸上一阵温热,用剩余的力气向上方望去,看到伏在我身上遮住我的07101974174和半跪在她身边、双手持刀拦下一把斩向我们的暗堕太刀的笑面青江。他的手臂上有一道长长的伤口,血液正不断从中涌出,不断落到她和我的身上。就在这时,前来支援的山伏国広奋力将那把暗堕刀从腰际一劈两半,尔后又赶去帮助一边陷入苦战的小夜左文字和歌仙兼定。

 

“快把她带到安全的地方去。”

“那你呢?”

“别管我!”

“这些黑色的东西是什么?你看着我……笑面青江,你看着我!怎么会这样?!”

“不要担心,保护好审神者。”

 

这段对话掺杂了嘶嘶啦啦的杂音,我全部听到了,但就是理解不了它的意思。笑面青江的长发依旧遮住了半边脸,却没能挡住那些黑色的疤痕。我的大脑好像已经不会转动,只是单纯地接收了笑面青江快步离开我们、重新又投入战斗的信息。霎时间,我感到脸上挨了一巴掌,清脆的响声和完全与之不符的轻微痛感让我将注意力移向了07101974174。

“你看到了吗3010,你的刀正在暗堕,你看到了没有,”她浑身颤抖,拽着我的领子前后晃动,扳住我的头让我去看四周场景,“你在干什么,快给我有点反应!”

我看到了源源不绝的黑色正在缠绕和吞噬他们,消耗他们的体力和意志,在他们的身体上蚀刻下不规则的纹路。这暗堕征兆的侵蚀缓慢而黏腻,归根究底是源自于作为他们的主人的我的内心。

烛台切光忠和三日月宗近两人才勉力压下越战越勇的鹤丸国永,两人的身上已经挂彩;大和守安定和加州清光刀装尽失,背靠背苦苦支撑;次郎太刀与太郎太刀两兄弟虽能力挽狂澜,战斗力也已大打折扣;蜻蛉切他们也在……

如同雾气,如同泥淖,如同触手,我睁大眼睛望着还在抵御的刀们,既感到不可思议,又不知所措。

 

蓦地,我的另一侧脸上又挨了一耳光。

“你不是审神者吗?你的刀都这样了,你就这么——这么无动于衷?快点回答我,快醒过来!”她的殴打并不疼痛,也没有引起我的反抗和怒火。我静静地旁观这一切发生,直到她从怀里拿出一把迷你麻醉枪——这我倒是见过的,大小姐也有型号相似的一把——07101974174将枪口抵在我的胸前,口里尽是些恐吓和哀求。我已无心去听,任由意识自由放松。

 

 


第六十章

 

 

我仰躺在无边的黑色海洋上,随着水波静静漂流。无星无月的天空犹如一块纯净的黛色天鹅绒,我呆呆地望着它。水里有无数黑手伸了出来,纷纷按在我的身体上,将我慢慢沉入海面。没有呼出的气泡,没有呛水的难受感觉,嘻嘻的笑声和议论声不绝于耳,我安心地听着,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然而,沉入海里的我却看到头顶出现了一抹像是错觉的微光。在那些切切察察的低语之中有一个我格外熟悉的声音压过了它们,我听到了它。

 

“你已经……不认得我了?”

我认得你,你是鹤丸国永。

“我,是你的近侍。”

我,是你的审神者。

 

我很想你,我要到你身边去,我喜欢你。

 

我伸出手去够那道光,却发现身上不知何时缠绕住了沉重的枷锁。向下望去,我坠入的地方正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我害怕地想往外挣脱,锁链阻碍了我的挣扎,水流淹没了我的口腔,不让我出声呼救。唯一让我安心的是,白光没有消失,而是依旧悬在那里。

 

“你这是命中注定。”

 

炽烈的血红代替了黑暗,我浑身如同被灼烧一般滚烫。染上血色的白鹤被烈焰燃烧成灰烬,红莲业火将我化作了一具蒙着血皮的白骨。被蒙蔽了双眼的审神者和被吞噬和异化的付丧神在凄风苦雨里如行尸走肉一样地奔赴战场,迎来的终末将会是……

绝对不可以让他们落到那种境地。那些信赖着我、为我而战的刀,决不能因为我的一己之私就受到这样残忍和恶意的制裁。

 

“勿忘初心。”

 

悲鸣声从嘴里发出,我大口地咳嗽着,眼前恢复了清明。07101974174又惊又喜又急,扣着枪扶我起来。我一边庆幸她没真的扣下扳机让我直接昏过去来脱离控制,一边体会两颊火烧一般的痛感。

“短脇打全体暂时休战,以我为中心集结更换刀装,”站起来后我立刻对所有人喊道,“除了三日月宗近与烛台切光忠,其余刀即刻返回掩护!”

背包里剩下的刀装不够所有人都装满,只能给一个是一个。见我醒来,摆脱了连带暗堕效应的付丧神们精神均为之一振。鹤丸国永登时不敌复苏的二人合力,片刻之内便被制住。将其余暗堕刀一扫而空后,烛台切光忠和三日月宗近一左一右反扣住他的手臂,将负伤累累的他带到我面前。

“0710,借一下你的麻醉枪。”我向她伸出手,她会意地将它递给了我。鹤丸国永望向我的视线里尽是冰冷,他的嘴角有鲜血流出,三日月宗近横在他颈中的刀让他没有再轻举妄动。“五虎退,从我包里拿出收纳袋,把鹤丸国永的刀收进去。”他听话地从不远处的地上拾起那把和以往相比已面目全非的刀,装进还是从馆藏主人那里拿来的收刀专用的长条袋子。我扫视过或多或少有些负伤的大家,最终目光落回了他身上。

 

 

我喜欢你。

 

 

枪声响起,我连接打出了三发子弹,虎口震得微微发麻。

“带上他,我们走。”

 

 

让地下室的两人将电梯电力恢复后,我们极为顺利地到了一楼。那对搭档还在清理数据痕迹,需要五分钟左右。我背着鹤丸国永的太刀与付丧神们停留在门厅,望着门外的那辆车想自己的心事。正在我发呆的时候,07101974174说道:“我得走了3010,再见,祝你好运。”

“你要走?”我诧异地望向她,“我以为你要和我们一起回神社呢。”

“我也想啊,”她笑着耸了耸肩膀,“等我把事情都办完了再来见你。”

说完,她真的迈开脚步毫不拖泥带水地往门外走去,垂在肩后的金黄色发卷随着步子一颤一颤。我跟了上去,这才鲜明地意识到她参与这场行动从头到尾都是在用假身份为自己做掩护。虽然鹤丸国永已经救了出来,她还是无法立刻脱身,需要在历史修正主义者那里再周旋一阵。

“0710,谢谢你,”我没料到分别来得这么快,都没组织好感谢她的言辞,“你可要注意安全。”

她欲言又止,伸开手臂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拥抱,却又在我耳边悄悄说了一句话:“你也一定不能松懈,今后可要小心带这个标记的人……答应我,只有你一个人能知道这事,谁也别告诉。”

她用手指将遮住她胸前的风衣立领拨开了一些,在她的锁骨上方纹着一只首尾相衔的小蛇。

 

虽然不清楚为什么她一副连付丧神们都要瞒着的模样,我还是点了点头:“你为我做了这么多,有什么事情我能帮上的也尽管提,我会尽我所能的。”

她听我说完后笑了笑,然后用力拍了一下我的肩膀,接着头也不回地离开。我望着她逐渐融入夜色的身影,心里思绪万千,最后却还是转回了如何救治鹤丸国永这件事上。宫司亲口与我承诺的约定如今我达成了大半,只差最后一步。

 

那两位没有让我们多等,很快就与我们汇合了。原路返回时鹤丸国永一直躺在车厢里,为了避免麻醉药意外失效,在我的默许下小夜左文字和五虎退一直保持形体,用短刀分别抵着他的颈部动脉和心口。下车后,我们一行人摸黑上山,过了鸟居,远远地我就看到顶上灯火通明的神社。

就算是实打实的堕化,也能救回来么?我驱赶走脑内的疑虑,机械地移动因为加急赶路而酸痛的双腿。太夫倚靠在正门边上,看到走在最前面的我和烛台切光忠,激动地冲着门内喊道:“回来了,他们回来了!”

我走到她身边,回头看了一眼被次郎太刀扛在肩膀上的鹤丸国永,然后问道:“该怎么办?”

“把人带到我妹妹房间去,”她一边引着我往里走,一边说道,“你跟我进来,让所有刀在门口待命。”

“万一途中鹤丸国永他……”我犹豫地问道。

“那也只是万一。”站在过道里回答我的不是别人,正是宫司。天色虽晚,映着她身后的灯光,我还是看出了她身上衣服的华丽肃穆。她的头上戴着我从未见过的精巧发饰,腰间的饰带长长垂下,几乎坠到地上。

“宫司……”我除了这两字以外再也说不出其他的话。现在已是将所有希望放到她身上,只要能将鹤丸国永变回去,我真的别无所求。

她转身推开门,吩咐次郎太刀将鹤丸国永放到一块平铺的白布上,然后招呼我和她姐姐进去。我踏进她房间时吓了一跳,朴素雅致的桌椅垫几和柜子屏风一类的摆设统统不见了,四面墙壁上挂满了书写着奇怪文字的挂轴和法阵布帛,整个房间里我唯一还眼熟的摆设就只有在门口的那个玩具筐。以天花板上的四角为点,对角线上穿了两根悬空朱绳,上面粘满了朱砂符箓。地上角落里的显眼位置上摆着弓箭和其他我不认得的法器,中央则铺着我在抽血时见过的那块缎子。

“把刀放到那布上。”我解下绑在身后的刀,依言照做了。她盯着它看了许久,口里不忘发布下一个指示:“脱了他的衣服,拿出去烧掉。”

“呃,是要脱光吗?”我虽知道这问题幼稚,还是忍不住多了一句嘴。

“必须把不祥之物清除干净,”宫司没有正面回答,“别在神社里烧,去鸟居大路外面的土地上烧,神灵会喜欢这些灰烬的。”

“是,我明白了。”我扒下鹤丸国永的外套丢在一边,在褪下他的里衣时却是怎么都下不去手,闭着眼睛脱下来后赶紧拿出去交给付丧神们,一字不漏地转述了宫司的要求。

 

回来后,太夫站在她对面,两人将那把刀围在中间。宫司举起御币,在开始挥动前扔给我一条满是符咒的长绳和一块塞口布,让我把鹤丸国永绑起来。我眼观鼻,鼻观心,忍着脸红和羞赧,咬着牙将他捆得结结实实,又堵上了他的嘴。麻醉药的效力很好,他到现在也没有醒转的迹象。

“你就呆在那里,不要说话,集中精神,和我们一起想象你的力量在涤荡恶灵。”宫司的声音里带着一分渺远。我望着她手上一左一右抖动的御币和太夫引导的上下翻飞的金银扇,慢慢调整自己的呼吸。倏而,她拿起放在一边的血袋,用一把很小的刀割开口子,均匀地在刀身上倒了一个来回。

 

我身边的鹤丸国永抽搐了一下,随即睁开了眼睛,那双眸子仍是血一般的红。他浑身颤抖,面容扭曲,痛苦难耐。我心下大惊,忙抚上他全是虚汗的背脊,却招来他怨毒的目光。

 

“不要管他,他伤不了你。”太夫出声提示道。我忙收敛心神,只盯着宫司的方向。她仍在挤血,鲜血滚落刀鞘滴到布上,染红了一片。一袋过去后又是一阵念诵和祈祷,这次她和太夫围绕着刀转了一圈,站定后又新开了一袋血,浇到了刀上。

随着她们的动作,鹤丸国永的喉间发出沉闷发狂的声音,极度的扭动身体让他身下的白布皱为一团。我硬下心肠不去看他,眼泪却又止不住地往下掉。不知是不是错觉,我总觉得那边传来极轻微的嘶嘶声和焦臭味。过了约莫半小时,我听到宫司迟疑的声音:“这……这不太对,都要引魂了,怎么还没祛除干净……”

“怎么?”我颤巍巍地站起来,生怕她说出“失败”二字。

“你的血不够用,”她望向我,“要不要改天重来一次?但是,第二次可能就不会像今天这样顺利了……”

 

我脑中一嗡,记起她当时跟我说的分明便是隔天抽一次,算来今天恰恰是第二次抽血的日子,而我却给忘得干干净净。

 



第六十一章至第七十章lofter地址:https://haijiandemeng.lofter.com/post/1cb5e02b_81cc06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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