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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剑乱舞] 刀侍(女审神者,正剧,第39~50章)

《刀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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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侍》番外一《我的男朋友因为救我弟弟和地下黑帮火拼结果被抓走了》:https://haijiandemeng.lofter.com/post/1cb5e02b_a7e60b1


《刀侍》番外二 《刀侍 -the different story》正在连载中。


lofter这里将采取十章一次的搬运方式,想追完整连载的朋友请点晋江或Gacha:)

目前的进度是全篇已完结,番外二连载中。

碍于lofter审核,第十一至二十章内容无法发布,敬请注意。

 



第三十九章

 

 

他不害怕永恒的黑夜,他是隐匿在无光之处的蠕虫,在内心的烈焰中挣扎度日。

 

“将你发配给我这样的人,有用吗?没有。”

 

他小小的身体侧躺在地上,脚镣手铐锁着他的身体。三日三夜未进米水,即便是付丧神那种投射出的躯体,也已经到达了极限。

强而有力的胳膊抓起他的头发,带起了刷拉拉的金属摩擦声。说话的男人从衣兜里拿出一支注射器,摆弄了一会儿后便提起他的衣领,对准脖子上的动脉扎了进去。没有消毒,没有预先推出针头里的空气,他做完这一切后顺手将他掷了出去。铁质窗格发出咚的一声巨响,那上面还未干的血迹又添了一道。

 

复仇之刃。

 

男人断断续续地用干瘪的声音念出这几个字,然后哈哈大笑起来。这一次他又从口袋里拿出一枚骰子,蹲了下来,在静如雕塑的他面前掷了起来。

蓝色的呆滞双眼中映出在地上飞速旋转的立方体小块,男人放下兜帽,脸上是一片烧伤的疤痕。他满意地看到药效开始起作用,倒在面前的小小身体开始有规律地痉挛,最后演变成了过电一样的颤抖。

“又是该让我们互相敞开心扉,交换情报的时候了——”他喃喃地说道,“你们时空管理局的内部兵力是怎么分布的?”

见他不答,他将他拖了起来,掏出一张半旧的照片让他看:“你认不认识这个人?我昨天就告诉你了,他喜欢玩骰子。”

 

沉默在空气里蔓延,男人将照片收了回去。他猛地站了起来,发狂一样地一边挥舞手臂一边围绕着四方牢房走了起来。他语调沙哑,言语可憎,却又带着深沉的悲伤:“你为什么不说?你为什么不说!我和我哥哥只是想见爸爸一面,为什么要杀了他?改变历史就一定是死罪——你们这群畜生——”

虚弱的他张开了嘴,尽可能清晰地说道:“复……仇……”

“你半句屁话都不说,要我怎样为他复仇?”绕到原地的男人盛怒之下朝他的面门踹了一脚。躺在地上的孩子咳嗽一声,嘴角流出一道鲜血,一颗牙齿从微张的小嘴里掉了出来。

“你告诉我,要我怎么复仇,”他拽过他的头发,“要不要我们也来玩一次?我扔一次骰子,奇数就杀了你,偶数就留你到明天。你是多么幸运啊,五年前我遇到的那个人,可是说,掷出奇数就杀了我,掷出偶数就杀了哥哥。”

 

他等待着他的裁决,没有挣扎或推拒。骤然间他感到眉间一湿,原来是那个男人哭了。他如同受伤后静养疗伤的野兽,默默走到房间里另一角落的床上,蜷缩起身子和衣躺了下去。

“迟早我要离开这里,”他发出了梦呓一样的声音,“活着……太难了。”

他倒伏在地上静静地听着他说话。作为本体的短刀上并无多少损伤,他的身体总会慢慢复原。日复一日的折磨没有击倒他,他只是越来越多地想起从前,而脑海里仅存的破碎记忆不足以让他沉溺于幻想。深陷历史修正主义者的掌控下,等待着谁来拯救他的想法是可笑的。他不抱希望,也无从绝望。

 

“也许……谁都……不应该,怨恨谁。”

 

 

我读着时空管理局出具的检验报告,死死咬住嘴唇。安安静静地站在我身边的小夜左文字梳洗一新,很难想象在这些黑白相间的文字背后他吃了多少苦头:多次被催眠;强制断食;体内检测出违禁药品残留;据本人描述被殴打次数高达数十次,并被长期拘禁。

 

他们没有动他的本体,而是单纯地给予肉身以折磨。而正因如此,付丧神的回复力对他而言是苦难的钥匙,打开的那道门通往无间地狱。

 

“可恶啊!”我揪紧了那份纸质报告,烛台切光忠低声叫我冷静。除了愤怒于历史修正主义者种种丧心病狂的行径,我内心的恐惧感如同黑雾。我不知道鹤丸国永被他们带走后会演变成什么结果,物理上的刑罚和精神上的诱导都已失效,万一在他身上试验其他方法、或者结合起来的话……

我蹲下来抱住了小夜左文字,将脸埋在他颈中,不让一边负责交接刀的时空管理局的人员看到我扭曲的脸。在我怀抱里的他非常僵硬,也许是我佩戴的辅视仪硌得他很不舒服,也许是对陌生的我还抱有戒心。我抬起头,慢慢地抚摸他的头发,让他安心。

“不会再有那种事情了,”我既是说给他听,也是说给我听,“从今往后,你一定会过得好好的。不会有坏人再来对你做那种事情,我保证。”

他脸上的坚冰并没有融化,而是在我耳边问道:“你有想复仇的对象吗?”

我竭力忍住就要掉下来的泪水,眼里痒痒的。我对着一边的工作人员强笑道:“这孩子真是太让人心疼,对不起,我可能会哭,失态了……”

“没关系,没关系,”她表示并不介意,“对这么小的孩子下毒手,也是亏他们这么残忍才能做出来。我还得和你确认一下你目前的刀的总数,做个数据更新。”

“啊,可以啊。”我握着拳头站了起来,指甲掐进了肉里。烛台切光忠从我手里拉过小夜左文字,我能感受到他担忧的目光。

“鹤丸国永,五虎退,蜻蛉切,三日月宗近,加州清光,次郎太刀,大和守安定,小夜左文字和烛台切光忠,”她查询后读出了一系列名字,“是这些吗?”

“是的。”我点了点头,然后和她简短交代了几句。本来我是可以调侃几句然后趁机打听点其他审神者的情况的,但是我唯一的想法就是逃离。

 

在情绪崩溃前带着刀们匆匆离开时我能体会到胸腔里那份令人窒息的沉重,原本以为听到他的名字并不会有什么过激反应,而事实是我躲进一条隐秘的小巷里嚎啕大哭。

外面的街道看上去光亮整洁,而我却缺乏真心实意走到阳光下的勇气。单单是想到“鹤丸国永不在我身边”我就无法原谅自己当初的决定。但是,一看到站在我面前的小夜左文字,我的心里又全是酸甜苦辣齐作,想来想去只有责罚我自己的无能。

“你为什么哭?”小夜左文字问道。

“因为……”我抽抽噎噎地蹲下了,又一把将他抱在怀里。

 

我绝对不会也不能将鹤丸国永的失去归咎于他,不然,这将是何等懦弱和不公。

 

“因为我……弄丢了……非常非常喜欢的刀,”我绞尽脑汁选择合适的词,“虽然多了新成员……也就是你们……是值得开心的事情,可我就是……会难受,会哭,会讨厌……没用的自己。”

他的眼神看上去依旧非常困惑,我不知道该再如何解释,于是站了起来。宿醉让我精疲力竭,单单是走一趟时空管理局,身体全程都在冒虚汗。现在我只觉得头痛欲裂,全身乏力,胃里一阵恶心。

“主人,您昨晚喝得太多了,”烛台切光忠说道,“要回去吗?”

 

回去?我一怔,随即自嘲地笑了起来。我要回哪儿去呢?似乎处处可去,可是哪里都不是我该去的地方。

 

我无力摆脱这种彻底迷茫的状态,光是想到要如何重新面对我的刀们就让我痛苦万分,唯有与小夜左文字和烛台切光忠呆在一起我才能获得片刻安宁。而这个理由很自私:因为他们没有见过从前的我。

并不知道曾与鹤丸国永相处时的我,也不明白对他抱有何等感情的我。所以也不会看透我虚伪无能的本质,才能勉强将我当做“审神者”来尊重。

 

太可悲了,我怎么会沦落到这个样子。

 

三天前太郎太刀将命悬一线的我和小夜左文字带回了桃源乡,我当即被神社姐妹送入地下都市接受加急治疗,抢救回一口气后转入地上都市医院。07101974174和剩下的付丧神们醒完酒发现我与鹤丸国永不见了,连忙到处寻找,也去了桃源乡询问,结果在太夫口里问出了详情。他们都知道了鹤丸国永被留在了那里,而我却回来了。

于是,她和那位妹妹带着刀们回到了地上都市,然后寻到我所在的医院。07101974174在我醒来后和我说了许多事,其中就包括大和守安定与候补28107529511的惨剧。苏醒后的我没有召唤任何付丧神,直接委托她将除了加州清光以外的刀先带去馆藏老人的家。我对不起她的好意,我不需要她留在我身边照顾我。

我入住的这家医院和时空管理局签有条约,受伤的审神者们都在这里治疗。28107529511爽快地答应下交换刀的事情,她还在为做完手术的右胳膊接受康复训练。昨天接出大和守安定后,我叫了一辆计程车,给了一笔足够的路费后让他跟加州清光先回去,自己则去置办了新的腕式电脑。认证身份后数封邮件提示响起:有来自时空管理局的问候和医疗费报销电子凭条,来自07101974174关于后续部队扫荡历史修正主义者基地后没有看到鹤丸国永的简短信息;来自父母充满爱意的日常询问和叮嘱;来自学校的作业逾期未交和课业扣分通知;有来自蜻蛉切原主人的问候;以及,来自大小姐的数条关于我们为何贸然前去地下都市的质问。

 

她最新一条的内容是询问我在哪里,我没有回复她,也没有答复其他任何人。

 

 

我在躲着我的从前,妄想把这一切都割裂。时间还在不紧不慢地走着,可我差不多已经失去了前进的动力。我知道这是暂时的,可是悲伤就像是无尽的泥淖,在我说着“就让我先沉溺一会儿”的时候,悄悄地腐蚀了我身心的全部。





第四十章

 

 

“你有想要杀掉的人吗?”以孩子的口吻再度说出残酷的话语,小夜左文字凝视着我。

“比起杀人,我更想救出一个人,”我颓然地仰起头,望向头顶离我很远的、视野里被切得只剩一道的蓝盈盈的天空,“可是……”

 

直到现在我都没和任何一把刀敞开心扉说出真相。昨晚我带着烛台切光忠去了一家通宵营业的小酒吧,喝了吐,吐了喝,一直到今天早上时空管理局发来可以接回小夜左文字的通知才离开那里。

我害怕面对他们,既害怕看到他们对我抱以失望和鄙夷的态度,又害怕让自己时时刻刻重温事实。在外面游荡无疑是错误的选择,但我至少还能幻想也许鹤丸国永会凭借自己的力量逃出来、然后和大家在那个他认识的地方汇合——我好像在喝得醉醺醺的时候已经对烛台切光忠说过了这个想法,而他的反应我已经全然记不清了。

 

“不快点回去的话,他们会更加担心你的。”霎时间,烛台切光忠的声音将我惊醒。

“是啊……没错,是得回去一趟,走吧。”我木然地开合嘴唇,心里想的全然是其他事。我应该至少给07101974174发条短讯告诉她我们要回去——可是我的手却自动将新的腕式电脑调成了待机模式。

牵着小夜左文字,我侧身经过他:“麻烦你了,烛台切光忠,这段时间里请担任我的近侍刀。”

“遵命。”他微微低头,独眼里不带任何笑意。自从第一次见面开始,我总觉得他对我的一切抱有过分的宽容和怜悯。

世界在我眼前仍然呈现出不真实的艳丽色彩,我马上就要去接受良心上的第一波制裁。完全不敢想象他们看到我时会有怎样的表情,就这一点而言,刀注定无法和审神者切断联系也许是最大的悲哀。

 

“你在害怕吗?”小夜左文字的手很温暖。

“没有,”我掩饰了过去,“你是不是很爱吃柿子?我们一起去买一点,好吗?”

 

 

直到再一次走到石阶上,我才发觉不被人注视的感觉真好。在街上、磁悬浮列车和超市里因为辅视仪而被人频频注意的情况多到让我习以为常,猛地消失后,一下子才反应过来“常态”原来是这样。

每迈出一步我就感到有无数的责备言语冲击着我的内心,夹杂着一两句“如果鹤丸国永也在身边就好了”“那样一定才是最完美的结果”“为什么我没能将他带回来呢”之类的话——所有的声音都是我自己的。

我不期待凭借严厉的自我谴责来逃避罪恶感,也不指望依靠这个来减轻即将到来的痛楚。小夜左文字双手抱着纸袋跟在我身后,烛台切光忠走在我前面,并未对这一片我早已熟识的地方掉以轻心。

 

“他们已经能察觉到我们了吧?”我忽然站定问道。

“有很多气息在右边,”小夜左文字伸手准确无误地指向馆藏老人家的方向,“是他们吗?”

“是的,”我对转身望着我们的烛台切光忠说道,“下一个分岔口向右拐。”

 

之后每走出的一步都让我觉得内心在不断下坠——下坠,堕到非常非常深的地底,沉到万年冰封的湖里。然而熟悉的树篱已经露出了一角,我没有别的退路。站到门前,我伸手拉那垂绳,有一瞬间竟希望自己是真真切切地回到了过去——然后加州清光为我开门,故作老气地对着屋里大喊来客人了。

木门开了,我忐忑地站在门口,望见了穿着深蓝浅蓝相间的衣服的大和守安定:“欢迎回来,审神者,小夜左文字,烛台切光忠。”说完,他伸手撩了一下鬓边的碎发,手里还拿着那把很大的、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竹扫帚。

我率先走了进去,与我近乎狂躁的内心相对应的是看起来如此平和安然的大家。他们中大部分都在院落里,我知道他们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我的身上。整理花圃的蜻蛉切也好,安安分分站在过道前等着我的加州清光和五虎退也好,坐在木质地板上饮茶赏花的三日月宗近也好——明明早就察觉到我的到来,却全部都没有要对我说些什么的模样。

这与我想象中差了太多,如果是严阵以待的责骂和数落我还觉得更加好受些。我绕过了他们,怀着烦躁的情绪逃进本屋。身后传来亲切与惊讶混合的声音,小夜左文字安然无恙的归来是他们乐于见到的,我也听到了烛台切光忠的名字被不止一个人提起。

 

可是,我没能把鹤丸国永带回来。

 

随便对我说点什么吧,说我是个没用的审神者,说我将大家重要的同伴丢弃在了战场上,说我考虑不周决策失误,说我没能保护自己喜欢的刀……我回过神来时已经站在本屋里,面前摊着一本厚书的馆藏老人抬起了头。

“孩子,你怎么了,是碰上了什么烦心事了吗?”他还是那么慈祥,只是比以前更瘦削,脸颊上的肉微微凹陷了进去。

我呆呆地望着慈眉善目的老人,他应该也知道了那件事了吧?他是如此珍爱着古刀,作为将一辈子都投进去的收藏大家,为什么也不责备我呢?

“诶那个玩意儿——我住院的时候见过——你年纪轻轻,戴上它可不怎么好。”他感慨地摇了摇头,“失明,唉!夺走一个人整个世界的色彩,简直是酷刑。”

沉默了几秒钟,我张开了嘴,声音比想象中更为苦涩:“这是我应得的惩罚。”

“噢,那两位是你收集到的新刀吗?”他眯起了眼睛,我回头,烛台切光忠和小夜左文字站在门口。

“进来吧。”我朝他们做了个手势。

其余的扶付丧神们放下手中的事物,正三三两两地聚集到这里。我背对着他们坐到桌边,双手抓住上衣下摆,强迫自己不去看他们。

“你叫什么名字?”老爷爷很和气地问小夜左文字,他不答,警惕地看向我的脸。我笑了一下,让他放松:“这是小夜左文字,左文字家的短刀。”

“啊,是个好孩子。”他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接着转向了烛台切光忠。

“我是烛台切光忠,长船派的先祖,出自光忠之手。”烛台切光忠不慌不忙地做了自我介绍。老人微微点了点头,然后与他们就刀的事谈了起来。

 

我独自坐在那里,我明白我应该在他们询问我之前说点什么。主动坦白未必会得到谅解,但是却可以使我舒服一些——其实我这样想是错误的,我应当厌恶自己。失去喜欢的人的痛苦像潮水一样将我淹没,使我会产生呼救没用、静静溺死才会得到救赎的错觉。

“鹤丸国永的事情,真的是非常对不起大家,想骂我的话请便,我配不上做指挥你们的审神者。”

酝酿了百来十遍的话终于被我说了出来,却完全没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随之而来的空虚和悲伤将我整个人填满了,在我意识到自己在哭泣前,眼泪就掉落到了身前的桌面和膝盖上。

纵然一而再再而三提醒自己要保持最后的尊严和形象,我还是止不住自己的情绪,趴在桌子上嚎啕大哭起来。鹤丸国永望向我的最后一眼是那样清晰地从脑海里浮现出来,他离去的背影和手臂挥动的角度我也记得分毫不差,可是这又有什么用呢?

“不要因为……我在哭,你们……就不忍心……责备我,不要……尴尬,想说……什么……都可以。”我闭上酸痛的眼睛,直起伏在桌上的身体。

 

安静无声。

 

“如果你们……执意这样的话……我就先复述……那晚后来的事。”我理顺了气息,详细地将鹤丸国永和我如何接到来自审神者一方的集结通知、如何与太郎太刀一起闯入历史修正主义者的基地、如何因为我的固执而放弃与大部队会合转而单刀直入敌营的过程讲述了一遍,包括今天早上刚得到的消息。

根据拿到手的书面报告,小夜左文字是陷入了昏迷后才被救出,供述里只字未提是谁救的。对此我又喜又悲,喜的他没将鹤丸国永陷入敌营的事泄露出去,时空管理局不会将他立刻定作目标;悲的是我连听他和我谈起鹤丸国永的机会也没有,这一切都太快、太突然了。

 

有谁要说些什么吗?

 

泪水渗进了用于保持眼睑干燥的吸水材料里,我一一看过所有人,他们只是站在那里不说话。

“孩子啊……”我听到一旁的老爷爷叹了口气,“你终究还是个孩子。”

 

我刚想回答“我做了错事”,远远地响起了吵嚷声,一听就是07101974174——“喂!你们呐!说好了来接我们的呢?我们可是买了这么多东西啊!搬上来都快累死人啦!”

我定睛望去,和次郎太刀、笑面青江和老人的孙子走在一起的,不是她又是谁?他们每个人都提着大袋子,看样子里面装了满满的食材。唯有次郎太刀与众不同,多扛了两箱酒。

她看到了我,立刻发出一声惊喜的叫声,将袋子放到地上,跑到本屋前脱鞋闪身进来:“3010?是你吗!”

“啊。”我承认了,这感觉很怪异。

“太棒了!我就知道你不会有事。你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她扳着我的脸看来看去。

我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她的手,她知趣地放开了:“抱歉抱歉,你才治好,我是不是弄疼你了?”

我摇摇头,然后站了起来,快步走向我常用的那间卧室,避免与笑面青江他们打照面。没有刀阻拦我的离开,我也不想再多呆下去。而我身后唯一的声音来自困惑的07101974174:“她怎么了?看你们都在这儿,我是不是错过了什么?”





第四十一章

 

 

房间里干净整齐,一切都还是我离去时的模样。我拉上门,身体像被扯断了操纵线的木偶,慢慢地贴着门滑落到地上。约莫一刻钟后,我听到一阵由远及近的咳嗽声,以及不止一个人的脚步声。

“爷爷,你慢一点儿。”这是那个文弱的男青年。

“交给我们来就行了老人家,你别折腾啦。”07101974174的声音很小,我勉强能听清楚。

“不碍事,不碍事——”馆藏老人和他们已经到了我房间的门口,“——你们该干嘛干嘛去,别杵在这里啦。”

他们依言走开了,我想了想还是拉开了门,扶老爷爷进屋坐下。他的身体非常僵硬,勉强弯曲双腿坐到仅剩的一只椅子上,我一言不发地站在他面前。

他抚了抚胸口,又咳了几声,方才开口:“孩子,人生苦短。”

我不答话,我知道他来这里是为了劝我看开些,我理解并感激他的好意,但是这不代表我会轻易原谅我自己。

“我年轻的时候也是,经常揽下不属于自己的责任,把很多事情的不顺归咎于自我能力的不足,”他每说半句便歇一小会儿,“你长大后往回看,就能发现那些自我惩罚都是不必要的。当然,有的人会觉得这能转化成鞭策自我向上的动力,会故意默许自己担当负罪感——可是那样的人生太苦了,不适合你。”

他说完这段话后剧烈地咳嗽了起来,用手捂住了嘴巴。我忙用手拍打抚摩他的后背,好让他顺过气来。老人身上的肉已经瘦干了,基本只剩一副骨架。渐渐地,他不喘了,只是双目里的浑浊又多了几分。

“老爷爷,你说的我都懂,但我原本是可以阻止这些发生的,”我慢慢说道,“怀着邀功的心态独自行动,过分轻视敌人,还有,在那种情况下直到最后都没有想到伸手去够鹤丸国永的太刀。而我最讨厌自己的地方就是:在这一切都发生后,我的反应是逃避现实,因为想保护自己不受伤害所以疏远了所有人。”

 

当我发现我原来是这样一个懦弱的人的时候,几乎绝望到了极点。

 

他摇摇头,伸手拍了拍我的肩膀,然后就摸索着要支撑身体站起来。我想将他扶回本屋,一开门,他的孙子已经等在门外了。

“不要对未来心怀恐惧,去做你最想做的事情吧,”在那青年搀扶他的时候,他鼓励道,“你是一个很好的孩子。”

可我根本没能力去救我喜欢的人。我在心里默默说道,目送他们慢慢离去。

 

 

夕阳落山,夜晚降临。我将自已关在屋内,胃好像被酒精麻痹了似的,一点饥饿都感觉不出。烛台切光忠拿来了晚饭,半小时后他过来收碗筷,我一口都没动,连门都懒得拉开。

“自我降临后就没看见你吃一口东西,你不要紧吗?这样会拖垮身体的,审神者。”他提醒道。

“谢谢,我不饿。”我回绝了他的好意。

这时,我听到了次郎太刀的声音远远地响了起来:“没有吃晚饭吗,是不是没有酒所以吃不下?人家明白!呐,这里有上好的清酒哟!”

“次郎太刀,谢谢你,我平时……吃饭不喝酒。”我在说完这句话后听到毫不掩饰的失望的嘟囔。然而这轻微的遗憾很快被烛台切光忠三言两语劝解住,他们一道离开了。

我拉开房门,尽量躲开在厨房忙活的众人,溜进浴室冲了把澡,换上穿惯了的睡衣后又折回房间。烛台切光忠如我意料之中地等在门口,见我回来,他微微欠身示意。我将解释自己行踪的言语吞回肚子,他既不追问,特意交待只会显得累赘。

“我就在院落里守夜,如果你有任何吩咐,请告诉我。”他隔着门说道。

“如果有刀来找我,你不要阻拦。现在还早,我睡不着的。”铺好了床后我躺了上去,辅视仪硌得我很不舒服,最终我还是选择趴在褥子上用腕式电脑逐条回复信息。

 

过了快半个小时,我听到了脚步声和敲门声。爬起来整了整衣服后我推开门,看到了站在门口的大和守安定和加州清光。他们穿着样式相仿的衣服,一红一蓝,只是脸上表情各异。

“现在……会打扰到你吗?”加州清光小心翼翼地问道。

“不会,”我侧身让他们进来,打开室内的照明灯,然后推上了门,“你们有什么事吗?”

地面的中间铺了床褥,又站了三个人,房间里顿时显得捉襟见肘。出乎我意料地,大和守安定跪坐到地上后伏下身子,在草席上对我叩首道谢:“大概就是……想来和您说声谢谢。”

“不用不用,”我连忙跪到了地上,还了相同的一礼,“这么大的礼我受不起,你别这样,不是我把你救出来的。”

他坐直了身体,双手搭在身前:“那件事另当别论。感谢您将我交换出来,纯粹是为了这份体谅我处境的心意。”

跪坐在他身旁的加州清光点了点头,看他们一脸严肃认真的表情,我忽然很想笑,但还是忍住了。

 

如果让大和守安定在28107529511身边呆下去,时刻背负伤害主人的罪恶感,那样的日子大概连炼狱都不如吧?而且28107529511本人也会陷入困惑,说不定还会产生猜疑和防备之心。现在想想,能如此顺利地答应下来,她大概也早就考虑到了这一层。

 

“审神者,”加州清光定定地望着我,在辅视仪的黑夜模式下,他的眸子和衣服呈现出比平时要鲜亮得多的红色,“我们什么时候去救鹤丸国永呢?”

我怔住了。

“大家一直在讨论这件事,”大和守安定说道,“却又拿不定主意,都盼望着您早日下达指令。”

“我……暂时还……没想过……”我深呼吸了一下,勉力在他俩面前保持镇定。

“你也不是个无情的人,不是很关心他的生死的吗?你都那样为他哭了,我们都看在眼里的,为什么还要磨磨蹭蹭呢?”加州清光见我的态度如此暧昧不明,不禁着急地嚷道。

我的心一阵抽搐,一直以来不想正视的问题终于摆到了面前。大和守安定拽了下他的袖子:“你别说了。”

“不,让他说。我想先知道你们是怎么想的,然后才能……”我顿了一顿,“准备下一步该怎么走。”

“我们……我们大概能猜到,被捉住后,多半会被那些家伙用各种方式向暗堕刀转化。例如安定经历的那种幻觉,”加州清光看向身边的清秀少年,脸上是一副后怕的表情,“又或者是碰上小夜左文字那样的主人。无论哪一种都是相当糟糕的事情,所以,营救行动应该越快越好。”

“我也想快一点,”我喃喃说道,“这一回连地点都不知道,你让我怎么办呢?”

“靠做梦来共鸣啊!”他的口气十分急迫,“就像靠着梦境感应到他们两个一样,这次你也一定可以的,审神者!”

我将十指插入头发,残忍地断绝了他的念想:“我试过了,昨晚我喝得酩酊大醉然后试着做梦,根本梦不到。”

 

是我的灵力还不够吗?是鹤丸国永没有发出呼救的讯号吗?还是他已经……我咬住自己的手背,努力不让自己哭出来。

 

也许是看出了我情绪上的波动,大和守安定拉着加州清光告辞了。我呆呆地抱着膝盖坐了一会儿,直到烛台切光忠敲门:“蜻蛉切准备了夜宵,您要用些吗?”

“不了,就说我已经睡下了,你去吃一些吧。”我关上了灯。

不料片刻过后,门外传来了轻轻的抓挠声。我看到一个小小的黑影蹿了过去,然后听到了一声“嘘”。接着是同样轻的敲门声。我不假思索地拉开门,果然是五虎退。

“审神者,”他抱着一只小老虎站在门边,看着我想了好一会儿才接了下去,“你是不是……一直都要看不见了?”

“不是,只是暂时要戴着这个治眼睛,很快就会恢复视力的。”我答道。

“哎呀,那就好。”他露出一副如释重负的表情。

“所以,你还有其他的话想对我说吗?”我鼓足勇气问道。五虎退是仅次于鹤丸国永跟在我身边最久的刀,要说责难权,他有权第一个向我开火。

“没有了,知道你没事就好,”他笑了笑,“那我先回去啦,晚安!”

“啊?”我望着他消失在拐角的背影,完全说不出其他话。月亮静静地照耀着一切,今天晚上没有星星。

 

趴着入睡比我想象中要难得多,即便是困意上头,也还是觉得难以入眠。正在我翻来覆去之时,听到切切察察的说话声,似乎还带着“鹤丸国永”四个字。我偷偷爬了起来,将门拉开一条细缝,果然看到了和烛台切光忠站在一起的三日月宗近。

就在我想凝神静气听下去的时候,三日月宗近的目光瞟向我这里,像是看透了我心思一般。我像做贼似地立刻将门关得严严实实,怀着被发现的不安躺了下来。

 

 

翌日早上我起得很晚,昨夜基本就没睡着,快到黎明的时候我才打了一个盹。换好衣服推开门,我发现门前的地板上放着一个红艳艳的柿子。它原本的颜色应该是橙色,我觉得被捧在手心里的它漂亮极了。

“早上好。”烛台切光忠收回了手中的刀,看起来他正在做晨间练习。

“早。”我微笑着与他打招呼。

“3010,你醒啦?” 07101974174出现在拐角处。她三步并作两步奔到我面前,无视烛台切光忠的存在将我拉到身边,“快快快,小小姐都等得不耐烦了。”

“她来了?”我心里一沉。强制自己调整到迎接暴风雨前的平静状态后,我慢慢点了点头,随她走向本屋。




第四十二章

 

 

院子里一字排开站着四位身着黑色套装、戴着墨镜的保镖,这应该是大小姐出门的标配,我不由得多看了她们几眼。大小姐端正地坐在桌前,白色衬衣外套着剪裁合身的马甲,棕黄过膝裙下是深褐色丝袜,胸前照例扎着一条装饰丝巾。她的帽子倒扣在桌上,旁边放着一沓文件,不知道用来做什么。

我轻轻咳嗽了一声以表示自己的存在感,走到她一侧坐下后,我瞥到她面前半空的茶杯。可能是提前交待过我们有话要谈的缘故,在让烛台切光忠回避后,我没看见其他付丧神。

 

“粗鄙急躁,无知狭隘,没有能力——你果然没让我失望,30106893420。躲起来做什么?难不成是忙着睹物思人,对着留下来的衣服偷偷哭泣,下一步你打算建衣冠冢吗?”她的语言极为刻薄,听完后我只觉得一股伴着辛辣味的火气冲上脑门。

等一下,我还真忘记了鹤丸国永的衣物还留在地下都市的旅馆。这么说,应该也被装在箱子里带了回来。

“没有,她没有。”坐在她对面的07101974174见我不说话,忙为我辩解。

“你也好不到哪里去,目光短浅,享乐主义,见风使舵。没有做向导的本事,就不要误导别人,这不是常识吗?”她毫不留情地攻击07101974174,那份傲慢就像戳进耳膜的锋利刀子。

见状,我忍不住发声:“你是吃了火药来的吗?说了这么一堆真是够了。这种程度的羞辱我不会容忍第二次,请你自重。”

她的脸上露出一种诧异的表情,用指关节叩了叩桌子,声音清晰缓慢:“羞辱?你把实话叫做‘羞辱’?”

“你不要太过分呐,小小姐。”07101974174显然与我站在统一战线。

“好,”她一边冷冷地看着我们,一边点头,“好得很。我倒要问你们,时空管理局的文档是不是提了历史修正主义者可能使用热武器?正常人都会想到要搞一点应对的装备再深入地下。你们呢?兴高采烈地去买新衣服!”

 

我和07101974174沉默不语,这一点的确是我们的疏忽。

 

“从敌人本尊手上买情报,这种事也只有你们才能做得出来,我都能猜到接下来是浪费时间做无用功的搜索。晚上不好好反思错误和研究下一步的对策,还跑去牛郎店拼酒。就算是为了收服新刀,大敌当前,也敢让己方战斗力几乎一次性完全瓦解——这是你们共犯的错误,”她停了一下,“接下来是你个人的,3010,你为什么那么自信地带上两把刀就勇闯敌营了?觉得自己是战无不胜的孤胆英雄吗?为什么不和其他审神者分享你掌握的信息?你给我的邮件里说自己‘决策失误’,你这哪里是‘失误’——根本就没决策,还谈得上失误吗?”

我静静地听着越来越大声的她,压根无法反驳半句。她原本就伶牙俐齿,嘴上从不饶人,我被这样说一通,倒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的。

07101974174可就不一样了,她霍地一声站了起来,抱起手臂俯视坐在面前的大小姐:“说够了没有啊?事后轻轻巧巧,怎么也不想想当时的状况?3010九死一生地捡了一条命,你看不见吗?”

我的心里激起一股暖流,嘴上还是不好表达出来:“0710,你别说了,这是我——”

“——是她自作自受。”大小姐替我说出了下半句话。我怔住了,半晌没回过神来。如果是我自己讲出来,肯定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妥;可她这样坦然地说出来,还是非常深地刺痛了我的心。

“你对朋友就是这样的态度吗?”07101974174不怒反笑,“这么凶,这么绝情。我如果是三日月宗近,肯定不会要你这样自以为是目中无人的小姑娘。”

 

“0710——”我抬起头,明白她是故意在踩大小姐的怒点。阻拦已经来不及了,她的语速非常快,在我听出端倪前就把一整句话像炸弹一样地抛了出来。大小姐并没有做出行动上的反击,只是一动不动地盯着她。

“0710!”我拉着她的衣服下摆让她坐下。她回瞪着大小姐,嘴上仍不依不饶:“怎么了3010?我说错了吗?”

我讷讷地放下手,叹了一口气。接下来,我听到大小姐开口了:“离开她。”

什么?我望向她,发现她不是在对我、而是在对07101974174说话。

“离开30106893420,你不应该继续呆在她身边。”我确认自己没有听错,这确实是大小姐在对07101974174以命令的口吻说话。

“啊哈?我没听错吧,你有什么权利指挥我?”她将拇指伸进嘴里,眯着眼睛咬了下去,我听到她的指甲发出咔的一声响,“凭你给我白送了什么多钱,就想爬到我头上了吗?”

“3010——”大小姐忽然非常温和地叫了一声我的名字。我浑身一激灵,几乎不敢相信这是她在说话。

“——原谅我,这绝不是报复,”她转向我,而那漂亮的双眸里竟然是绝无可能出现的歉意,“应该是私下解决的事情,现在要搬上台面来挑开。你是最后一个知道的人,对不起。”

“你们在说些什么?”我蒙住了。隔着辅视仪我总觉得我看到的一切都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而现在尤为强烈。07101974174脸上的表情非常复杂,我瞧不出她在想什么。

 

 

不安在室内蔓延,大小姐从衬衫口袋里摸出怀表样式的便携电脑,按了几个键,我的腕式电脑登时显示收到了一封新邮件。然后,她将手放回了膝盖上,淡淡地说道:“她背着你和你的刀和历史修正主义者有来往,我把他们的通话记录给你发过去了,你自己看。”

 

那一瞬间我希望我伤的不是视觉神经而是听觉神经,我从没有如此强烈地渴望自己听不到。然而身体的反应要比思想快,我发疯一样地戳了十几下待机键,用颤抖的手调开屏幕,浏览那些清晰标注了时间和内容的文字。

我飞快地读完了,却发现自己什么都看不懂。而就在我看回头看第二遍时,我才发现07101974174坐在地上摇着我的胳膊:“不是这样的,不是你想的那样3010,你听我解释……”

我想叫她闭嘴,然后我发现我咬着自己的嘴唇,松开后我感到一阵麻木的刺痛,用舌头舔过后才发现已经咬出了血。

“我没有透露你的任何情报,我只是一时动了心思,希望可以绕过你们和时空管理局,把笑面青江留下。”她那张带着真诚和恳求的脸在我眼里扭曲成模糊的一片,我闭上眼睛,推开了她。

“我说的都是真话,我从来没有没有要害你的意思!”她的声音听上去非常凄凉,“我试探了笑面青江,他不肯,我就放弃了。”

“笑面青江……也知道……这件事?”我的嗓子沙哑得厉害,我无法确认我是以什么心情问出来的。

“不,他不知道,”她的声音微微发抖,“我发誓他不知道!我问‘如果投奔历史修正主义者可以让你永存,你会怎么做’,他说他宁可就地刀解。他言出必行,我就不再提了。”

“最后一次只是对方发来的招呼,你的确没有回复,”我捂住心口,那里痛得快要裂开了,“但是时间却是我们到达地下都市的那一天……只要加个查看对方是否阅读的回执,就知道你收到了,就知道……作为审神者的你,已经到达了地下都市。”

 

地上都市和浮空都市无法收到地下都市的信号,利用这一点,稍加设置就可以成为检测所在地的警戒方法。不管历史修正主义者是否因为这点而增加了守卫和火力,她的暴露是无可争议的事实。

 

“3010……”她的眼眶红了,嘴唇蠕动了几下,“对不起。”

“不要和我说话,让我静一静。”我没有看她。

这时大小姐冷哼了一声,激起了她无处发泄的怒火:“你有什么权利窥看调查我的通讯记录?不要欺人太甚,你家垄断基站了不起?我有权告你侵犯隐私。”

大小姐笑了笑:“那你去告吧,反正被告席坐的是时空管理局。根据你签订的合同,他们有权调查审神者半年内的一切通讯情况。”

我听到这句话登时醒悟过来,细细捋了一遍刚才的事情。望着大小姐优雅的、带着笑意的脸,我明白了为何她不在场也能轻松说出时空管理局纸质文件的内容,而且还是在我没有提及的状况下。迄今为止的一切情况都被她掌控在手里,她确实有纵观全局、评点分析的资格。

“你家里是做通讯的,怪不得不能去地下都市,早就水火不容的两个集团,”我的两边太阳穴在突突地疼,“能拿到地下都市的那份记录,也是你们公司打进对方手下的商业间谍在拼死收集吧。”

“是的,”她不否认,“我应该早一点提醒你,这个人只是在利用你的善良逢场作戏。她和你交好,仅仅是因为笑面青江被我转到了你手上。”

“你胡说,”07101974174激动极了,“一开始是有那样的打算,接触后我就完全把她当成朋友相待!我——3010,你信我!你要相信我!我当你是朋友!”

 

我该怎么做?

 

我望着一脸平静、等待我裁决的大小姐和胸膛起伏、满脸通红的07101974174,脑海里浮现出的却是在桃源乡她将我按在沙发上、站起来说她是笑面青江的审神者要代替我拼酒的一幕。

“0710,我欠你的,”说完后我转向了大小姐,“抱歉,你就允许我再犯一次错吧。”

“你太天真了。”她不禁感慨道。

我伸手拍了拍正在低声啜泣的07101974174的背,耸了耸肩。

 

 

蓦地,我听到从其他房间传来一声哭喊,紧接着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夹杂着纷乱的说话声。我的内心泛起一阵紧张,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只见烛台切光忠快步走入室内,立定后缓慢地向我报告道:“这间宅子的老主人刚刚去世了,主人,节哀顺变。”

 



第四十三章

 

 

到了老爷爷的卧室外,我远远就看到跪坐在床褥边抹泪的加州清光。他就像睡着了一般,双手自然地搭在小腹上,还穿着头天晚上换下的睡衣。他的孙子一脸悲戚地坐在一侧,几次举起手里的白布想蒙上老人的脸,却又放了回去。

付丧神们见我来了,纷纷让开一条路。我走进去后在加州清光身边坐下,向这位可敬的古刀文化继承者的遗体拜了一拜。承蒙他的大力相助,我手上重度损毁的三把刀才得以修复。而我还没来得及还他的恩情、连一把被歹人抢夺的刀都没寻回来,就眼睁睁地看着他撒手人寰。

 

世事无常,怎能不叫人感慨。我以为会陪我到最后的鹤丸国永下落不明,我以为会长命百岁的好人与世长别。时间按部就班地赐予和夺取人们宝贵的东西,它从不停止,永远流逝,对我喊出的“不应该”“不公平”的呼声不予理会。

人生苦短——我好像有些理解这四个字的意思了,虽然不够透彻。

 

“加州清光,”我扶住他的肩膀,让他面朝着我,“人死不能复生,坚强些。”

“我知道,”他用手背擦去了脸上的泪水,“我只是……伤感,世上真心爱我的人又少了一个啊,主人。”

我的眼睛又干又痒,却哭不出眼泪。世上真心帮我的人也少了一个,前面的路该怎么走,我一概不知。但是,我不能在这里再表现出迷茫和软弱,现在的他更需要依靠和支撑。

我伸出手臂环抱住他,安慰道:“别哭了,你还有我们。”

“是的,我还有你们……”在我怀里的他逐渐平静了下来,“你也别再那么难受了,审神者,你也还有我们啊。”

 

这一句话仿佛黑夜里破空的光束,照亮了一直蜷缩成一团装作混沌无知的我。我点了点头,心里不断默念我还有他们。我能感觉出一直以来封住我的坚冰终于破碎了一点,我努力地活动开手脚,开始一点点向外挣脱。

 

老爷爷的孙子哽咽着向我们讲述了发现爷爷去世的始末,一开始他只是以为老人难得睡了一个安稳觉,便没有叫醒他。在几次进门后终于发现不对,探过鼻息才知道他在睡梦里已经走了。

“后事流程都提前安排好了,爷爷自己看得很通达,”他的声音很低沉,“今天午后能通知到的亲戚会陆续过来,布置灵堂的人大概马上就会到。明早九点在这里发丧并举办追悼会,火化的殡仪馆也是他早就定下的。”

我环视四周,然后问道:“你需要人手帮忙吗?”

“需要。”他沉吟了一会儿,答道。

“加州清光,大和守安定,”我转身招呼两人,“麻烦你们了,帮忙好好打理老人家的后事。”说完,我朝大和守安定眨了眨眼睛,又看了一眼始终提不起劲的加州清光。他立刻就明白了我的意思:“好的。”

“蜻蛉切,”我走到他身前,“我也说不准会发生什么事,总之人多手杂。从今天下午到明天,宅子的安全就交给你了。”

“得令,主人。”他沉稳地答道。我忽然想起一件事:“可能你认识的那位审神者也会过来,如果碰到的话,稍微叙个旧也是没问题的。”

 

昨晚我刚把地址发给那位在卖场上班的小姐姐,她提到很感激将蜻蛉切修好的人,想上门道谢。万万没料到今天就要再通知她馆藏老人的死讯,她来参加的将会是他的葬礼。

 

“我想拜托你一件事,”我转向大小姐,她刚刚对老人的遗体鞠了一躬,我看在眼里,“帮我和我的刀各自准备一套得体的丧服,明天我们参加追悼会。”

“你要去哪儿?”她问道。

我没有正面回答,而是走到站在走廊上的三日月宗近面前:“三日月宗近,请你跟在她身边保护她,将她安全地护送回来。”

“可以。”他微微点头,然后望向大小姐。她看看身边的他,欲言又止;又看看我,没有依言离开,而是和烛台切光忠一起跟在我身后。

“笑面青江,0710,”我折回屋里,没有忘记留在那里的他们,“还有两天,你们二位抓紧剩下的时间,好好相处。”

“3010,”07101974174叫住了我,“我也想帮忙。”

“你去问问他,”我指向老人的孙子,“看看有没有什么你能做的。”

“暂时没有,”他摆了摆手,“差不多了,你分给我的人手已经够了。”

 

我没有搀和进他们接下去的对话,而是牵着五虎退和小夜左文字离开了房间。他们俩顺应我的吩咐化为短刀,我将他们攥在手里,走到坐在走廊边沿喝酒的次郎太刀的身边,敲了一记他的肩膀。

“呐,找人家有什么事吗?”他难得地没有笑,“喝酒虽然是一种缅怀的好方法,醉鬼在葬礼上可是会被讨厌的呀。”

“我们去一趟你原来住的神社,”我清晰地说道,“走吧,趁时间还早。”

“噢?”他站了起来,饶是踏在草地上,也比我要高出一截,“我们去那里做什么呢?”

“为老人家祈福,祝他早日能去极乐世界,”我说道,“以及,向太郎太刀的主人讨教刀装和御守的制作方法。”

 

懂得修刀养刀的老人已经不在世上,我没来得及学会如何“手入”,不能修理可能受损的刀。那么,至少应该让他们避免受到伤害,我需要炼制刀装的能力。不经意间,鹤丸国永曾经的话语又在我脑中响起:“以她的水平,刀装应该是不难制成,这点你得向她学习”。

我正在按照你的建议去做,可是你现在又在哪里呢?!——想到他已不在我身边,心里激起的痛楚竟是如此鲜明和突然。我按捺住翻滚的种种情绪,强迫自己将注意力放到现实。

 

“这样啊!”次郎太刀一脸恍然大悟的样子。

“御守是什么?”在一边的大小姐问道。

“御守是防止付丧神本体被暗堕刀破坏的守护符。”我一字不差地照着鹤丸国永教我的定义去解释。虽然时间没有过去很久,我总觉得,他的每一句话都在我心里重复了千千万万遍。他的音容笑貌就像烙刻在我记忆中一样,回想起来越是轻松,说服自己接受他不在就越是困难。

“快走吧,晚上我们最好能赶回来守灵。”我催促道。

 

“等一下。”

 

大小姐叫住了往外走的我,次郎太刀和烛台切光忠。她抱着那沓文件跑到我面前,双手递给了我:“原本应该是用来扇到你脸上的,现在看来不用了。”

我翻开一页,映入眼帘的字样让我目瞪口呆。她微笑地观察我的反应,将食指靠在唇边:“严禁泄露,我也是费了很大功夫才弄到手。”

她给我的时空管理局内部流通的关于历史修正主义者的分布点排查表,从眼线排布到驻扎地推测到规模预估应有尽有。意识到这份文件的重要性后我手一抖,纸张纷纷落到了泥土上。她不满地啧了一声,半撩起裙子,蹲下去帮我捡了几张。烛台切光忠弯腰帮我拾起散落的纸张,细致地按页码理好了顺序后交给了我。

“你……”我将完整的文件抱在手中,望着她的小脸,几乎说不出话来,甚至没注意到三日月宗近过来了。

“既然你相信鹤丸国永还活着,”大小姐用手捋过鬓边有些散乱的发丝,“那就去找吧。”

“可……”我望着她,“谢谢”根本无法表达我心里的想法。

“首先说好,我不是在帮你,而是在帮我自己,”她像看透了我的心事一样堵住了我,“你是我在这场比赛里的筹码,输掉的话我会非常伤脑筋。你不妨认为这是我在利用你在赢取成就感,懂了吗?”

我笑出了声,装作咳嗽掩饰了过去:“如果被这样利用的话,那还真不赖。”

她却隐没了脸上的笑容,一本正经地叮嘱道:“你不要再在任何场合下提起鹤丸国永失踪的事,尤其不能用电子产品收发类似的消息,迫不得已就用代号。”

“我知道了。”我牢牢将她说的话记在心中。正在这时,07101974174拉着笑面青江跑了过来:“3010,这边确实没什么事。我刚才听他们说你要出去,想来想去还是跟着你走好了,说不定能帮上什么忙呢!”

“行。”我没有推脱,余光却瞟到大小姐脸上鄙夷的神气,觉得好笑的同时又为她们之间的水火不容感到遗憾。

 

“只要出席悼念会的服装是吧?”她拍了拍手,不远处的保镖姐姐们立刻围了过来。她向三日月宗近伸出手,照例郑重地邀他同行。

“麻烦你了。”我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将几件事情大致和07101974174交代了一番,便与他们一起前往地上都市现存的唯一神社。

 

 

在近百年的扩建城市规模的浪潮里,许多香火兴旺的神社和寺庙被征作商业、工业或住宅用地,纷纷被拆除。而大家的信仰也发生了巨大的变化,恪守传统的人越来越少,很少有信奉本土教义或神道的年轻人。我之所以了解一二,还是小组研究正好抽到过这方面的课题。

这座隐匿在城际山中的神社看似无名,实际上是因为迁居至此、可供选择的响亮名称太多,这才废除名字,让信徒统一称为“神社”。计程车将我们送到山脚,我们跟着次郎太刀沿小路向上爬了半天。好在一路鸟语花香,倒也不觉得很累。

 

不知怎地,我总觉得这看似幽静的山林里好像有许多人,只当是多心的错觉。等靠近了鸟居和平整的宽路,我看到一个背着一捆柴的男人正靠在柱边休息。

他注意到了我们一行人后立刻双掌合十,远远地低头行礼,粗犷的声音传得很远:“贫僧山伏国広,正在砍柴修行。看诸位行色匆匆,远道而来,是要一起发愿遁入深山、脱离苦海吗?”

 

 


第四十四章

 

 

“哎呀,人家可不想跟着你戒酒念佛啊,山伏国広。”次郎太刀笑着回绝了他,不忘拧开酒坛子灌下一口。我一面向前走,一面观察起了这个头上缠了一圈布巾、腰间挂太刀的苦行僧。

“贫僧问的自然不是你,也不是笑面青江,更不是烛台切光忠,而是这两位素不相识的施主。”他垂下手臂,双眼炯炯有神地望着我,“人间至毒贪嗔痴,三千红尘烦恼丝。施主若是要上山,这边请。”

说完,山伏国広转身沿着石板路向前走去,我默默不语地走在他身后。次郎太刀很随意地与他并肩聊起了天,说的尽是日常的琐碎事情。走了一路我到底也听出了些端倪:次郎太刀被召唤出后便随着那位花魁姐姐到了地下都市,太郎太刀和巫女妹妹坐守神社,期间山伏国広被他的审神者送到这里挂单。虽然不是正统意义上的寺庙,他也心甘情愿地留下了,严格恪守每天挑五担水和拾五担柴的劳作“修行”。

 

“这是最后一趟柴火,待贫僧回去歇个脚,再来半山腰接一担水,今天的日课就算完成了。”山伏国広说得认真。我听到07101974174“噗”地笑出了声,附在我耳边悄悄说道:“3010,这刀可真有意思,说话跟个和尚似的。”

“可能是他喜欢那样吧。”看到现在,我也明白了他的口气行事都是按照出家人样式来的。跟在我身后的烛台切光忠解释道:“山伏国広一向如此,主人习惯就好。”

我嗯嗯应答,脚下机械地往前走,余光却捕捉到左侧林间飞掠过一抹白色。我顿时打了个激灵,转头往那里看去。入眼的除了高大的树木和纠缠其上的藤蔓、杂草丛生的齐腰灌木,哪还有半点影子?

“怎么了?”走在我侧面的07101974174和笑面青江停下脚步。我怔怔地站在那里,勉强笑了一下:“刚才那边飞过一只鸟,我被吓了一跳。”

烛台切光忠将半拔出的刀慢慢收了回去,我向他点了点头,示意快跟上已经拉开一段距离的次郎太刀和山伏国広。再度向前迈步之时,我的腿里却像灌了铅,忍不住借着擦汗或咳嗽好几次偷偷回头去看那个地方。

 

我不知道这样的说法算不算撒谎,我也没有看清那究竟是什么。只不过有一瞬间我觉得,那可能是一个穿着白衣服的人影一闪而过。

但那绝不会是鹤丸国永啊——我怀着低落的心情否决了自己的幻想,一直闷闷地走到神社入口。木门两侧放着一对通体黝黑的狛犬雕像,想必就是这里的守护兽。我们上山时连一个人都不曾碰到,粗粗看去,想来今天也没人参拜。

 

与毕恭毕敬在手水舍舀水净手的山伏国広相比,次郎太刀要随便得多。见他走进院落,向山伏国広匆匆告别后,我们一行人跟上了他。

神社不大,主殿和供奉殿并没有我查过的资料图片上的那些建筑高大宏伟,显出几分小巧与精致。院落里最惹人注目的是一棵高大的参天巨树,树身上围着铃铛与红白蓝相间的注连绳。空气里飘着一股若有若无的香气,我抬头看那大树参差的绿叶繁枝,没瞧见花。

“3010,你信这些东西吗?”07101974174一边四下张望,一边问我。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我稍微犹豫了一会儿,选择了相对暧昧的说法。

“在碰到刀之前我还是什么都不信的无神主义者,现在已经全盘转变观念了,”她异常严肃地晃了晃手指,“难得来一次,我决定好好拜一拜。肯定不会打扰你办正事的,我等你这边结束了再弄。”

“可以啊。”我随口给她讲了一下我知道的从净身漱口到求签纳奉的流程,她听得很认真。次郎太刀熟门熟路地绕过房舍,我们走到另一侧后,便看到那位穿着白衣绯袴的巫女服的妹妹和太郎太刀。赶路的疲累扫除一空,我的精神不由得为之一振,决意和她好好谈谈。

“哥!”次郎太刀高兴地跑上前去打招呼。太郎太刀看着弟弟微微一笑,与他寒暄起来。我走向她,有许多许多话顿时涌上嘴边,却不知道从何说起。

 

“嘻嘻……哈哈……”

 

小孩子的笑声传入耳中,有什么东西确实挨擦着我的身侧跑过。我猛地回头,只看见了跟在我身后的烛台切光忠。07101974174和笑面青江正站在离我十来米远的地方,她正在兴致勃勃地用便携电脑拍柱头雕纹和飞檐的照片。

难道是五虎退或者小夜左文字在笑吗?我皱起眉头,他们的本体还在我拎的手提袋里,我压根没叫他们出来。这时,那位巫女却面向我身旁的空地,将手里金银线绣的布制彩球扔了过去。

我下意识地没有伸手去接,目光紧随着那道抛物线。只见小球在空中以诡异的角度弯折了一下,然后落到地上。我看得目瞪口呆,这还是我第一次亲眼见证大白天闹鬼。

“不要紧的,”她这回转向了我,眸子里清澈得不见一点杂质,“这是座敷童子在玩耍。你我都能感受到她的存在,只是看不到她的形体。”

“那……你也看不见?”我下意识地问出了口。

“对啊,我看不见,”她的笑容很明朗,“可是我知道她在那里,而且很开心。”

 

真真切切的如同银铃一般的轻笑由近及远,一阵微风吹过,在地上的小球骨碌碌地滚回她脚边。拾起来后她轻轻拍打掉穗子上沾染的浮尘,将我们领进屋内。一路上我心不在焉地盯着她手里的布球,进屋后,那位巫女毫不在意地将它掷到门边的小竹筐里。我瞄了一眼,那里面还放着木偶娃娃和碎布料缝成的花朵,看起来只是个相当普通的玩具篓。

“请坐。”她跪坐在四方小案前,我依言坐下了。次郎太刀和太郎太刀留在外面说话,随我进来的就只有07101974174,笑面青江和烛台切光忠。

将梳成一束的秀发从胸前拢到背后,她问道:“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呢?该不会是想做见习巫女吧。如你所见,这里根本没什么人来。我们向来只在正月里才募集少量的帮手,现在还早呢。”

“我想请你教授我怎样制作刀装和那种御守。”我尽可能清楚地表达了来意。

“噢?”她眨了眨眼睛,露出为难的神色,“可‘刀装’这种东西,我虽然听太郎说过,毕竟从来没做过啊……”

“所以我想最好是我们一起研究,可能的话我希望能住下,我真的很需要你的帮助!”我低下了头,“材料和钱我都会去努力准备,尽量不扰乱你的日常生活,也不会给你惹上麻烦的。”

她露出善意的笑容,用非常温柔的声音安慰道:“你先别急,我知道你背负了很多,而且也大概能想到你现在的处境。除了作为巫女,我还担任了这家神社的宫司。虽说现在神道教式微,也不好分出太多心思。不过,我会尽量帮你的。”

听到前面那段话的时候我的心凉了半截,直到最后一句才回过神来,赶紧道谢:“谢谢你!”

 

她的手交叠着放在桌上,我听到一声叹息,然后她开口了:“首先,你说的这两种我都不能保证是否一定会成功;其次,如果你想留下学习的话,请把次郎太刀还给我姐姐,她很需要他。”

我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否决了:“对不起,次郎太刀对我来说也是非常重要的刀,我真的不能将他交出来。可以换一个条件吗?”

“这对我来说也很难,”她有些苦恼地摇了摇头,“算了,我知道你现在绝对不肯,这个以后再说。”

“每一把刀现在都是我非常宝贵的战力,抱歉,绝对不能割舍。”我不仅不能丢开它们,还要在找到鹤丸国永被拘禁的地点前尽可能地收集更多的新战力。这场预料中的战斗艰难而危险,我必须小心行事。

“你打算今晚就开始练习吗?”

“明天下午我会再过来,到那个时候再正式开始。”

“也好,那我得拜托你两件事,第一,今晚就让次郎太刀住在这里,有些事我想私下拜托他,”她很诚恳地说道,“第二,我姐姐三点钟左右到山下,请你将她一道接上来。”

“没问题。”我虽然有点疑惑,但还是全部答应了下来。山路虽然蜿蜒峻峭,从小到大上上下下十几二十年竟然也没能记全,太夫迷路的本领也真是厉害。

“姐姐不是你想象中的路痴,”被她一语点破心事,我脸上一红,同时,一直保持沉默的07101974174也“咦”了一声,“她的体质比较特殊……需要人领路才行。本身就不适合在这里生活,所以她选择了离开啊。”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年少的宫司的语气里带上了几分叹惋。我调出腕式电脑的记事本将接人作为备忘事项记下,却发现这里没有信号,好在并不影响输入和记录功能。

 

“现在我可以开始参拜了吗?”07101974174见我们谈完了正事,迫不及待地问道。

“当然可以,请随我来。”她站了起来,领着我们走出房间。我无心拜神,只当提前熟悉环境,跟着她们二人走了一圈主殿和供奉殿。07101974174求到了一个大吉签,乐得她往供奉箱里多投了一次钱,大大咧咧地表示这是给神灵的小费,吓得我差点要去捂她的嘴。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次郎太刀,太郎太刀和宫司将我们送到门口。走出一段路后,我们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起话来。

“完全看不出她小小年纪,竟是神社的最高掌权者。更何况这里人迹罕至,香火也不是很旺盛。”烛台切光忠的评论与我所想的完全一致,我点了点头:“很不容易!她又是次女,肩上的担子一定很重。”

“天黑得好快,我们还是快点走——”

 

笑面青江正这样说着,我望见右侧昏暗的树林间露出一抹格格不入的白色。那熟悉的身影赫然是我千百次都不会认错的鹤丸国永,他似乎是察觉到我的目光,闪身便逃进了林间。我不由自主地追了过去,眼里只剩下他离我而去的背影。

 



第四十五章

 

 

“鹤丸国永!”

 

半空中细小的树枝不断擦过我的脸颊,地上纠缠的藤蔓枯枝接二连三地绊住我的双脚,然而我还是不知疼痛地向前飞奔,追逐他白色的身影。

 

“快停下,是我,你等一等我啊!”

 

我一边高声地喊着,一边期盼他会停下奔跑的步伐,然后回头看一看他身后的我。我的心在剧烈地跳动,吸进鼻腔的空气逐渐变得沉闷难闻,前后左右除了连绵的树的黑影以外就只有眼前的他。

 

别离开我!

别丢下我!

 

卡在喉咙里的声音因为这激烈的跑动而喊不出口,手提袋卡在我摆动的手肘处,我无暇去拨弄。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逃开,是厌倦了作为审神者的我吗?那又为什么要在我面前出现?之前看到的应该就是他,那为什么,为什么……

眼泪不争气地流了下来,我用手臂擦掉了,脚下的速度没有减慢。伤心愤怒委屈懊悔思念依赖爱恋……所有的情感都被投进了一座熊熊的火炉,成为支持我向前冲的燃料。我绝不能在这里放弃,他就在我触手可及的前方。

 

 

终于,他停下了,我勉强在他身后不足一臂的距离止住了脚步。披在颈后的细碎长发是那样眼熟,我咬着嘴唇,不让自己的呜咽声被他听见。

“鹤丸国永……”

像是回应我的呼唤一般,他转过了身子。我倒吸一口凉气,忘记了呼吸——那是一张苍白的、没有五官的脸。

我处在震惊和麻木的边缘里无法自拔,只有泪水还在兀自流淌。没有给我任何出声求救的机会,我面前的人伸出惨白如爪的双手,一边扼住我的脖子一边向后退却。等我想起来用力掰开他的双手、用脚去踢他时,他却凭空消失了。

 

“诶?”

 

我的脚下不再是坚实的土地,而是深渊。刚意识到自己踏空坠落,耳边便响起一声饱含喜悦的笑声,在我听来是如此阴冷残酷。走马灯似的场景在我眼前转过,失重感让我头晕目眩。

“不!”我努力向上伸出手,眼睛盯着脚下如同固体一般凝实的黑暗,绝望和恐惧如同潮水一般席卷了身体。寒冷的风包裹着我,我第一次嗅到与“生”相斥的死亡的气息。

 

来吧,来吧,成为祭品吧。不会很痛苦的,在我们的世界与我合二为一,获得永生……

 

有什么东西在麻痹我的大脑,我的思维逐渐淡去,只剩下这些奇怪的、将我的不安逐渐抹去的字句。正在这时,有什么握住了我的手。我感到身体一沉,随即是肩关节发出的咔嗒轻响,以及将我从幻觉里拉出的的痛感。

“千万不要放开我!”我循着声音望去,抓住我的是将大半个身子探出断崖的烛台切光忠。隔着手套我也能感受到他掌心的温度和绝不放手的信念,我咬紧牙关,努力回握住他的手掌,表示我已经清醒了。

“怎么样了!”笑面青江的声音从更上面传来。我迫使自己不去看身下的暗影,只将注意力集中到正在变麻的手和手腕上。

“我没事,你要小心呀!”后半句话我是对着烛台切光忠说的,他金色的独眼里流露出欣慰的神色,随即一点一点将我拉了上去。

 

坐回到地面上的我整个人在颤抖,连浓厚的土腥气和树叶腐烂的难闻气味都显得那么亲切友好。我完全没想到今天会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可谓劫后余生。07101974174扑上来抱住我,我只有在她怀里喘息的份。不幸中的万幸,小夜左文字,五虎退和大小姐给的文件还好好地装在手提袋里,得亏烛台切光忠拉住的是我挽着袋子的那只手。

“得罪了。”笑面青江在我身前蹲下,微微低头行礼,然后将修长的手指搭到我颈间。我只感到他的皮肤火烫,下一秒则明白了,是我的体温太低,或者说,冰冷到异常。

“你这里怎么了?”07101974174放开我,转而跟着研究起我的脖子,“这是哪里蹭上的?不像灰,是……黑印子吗?”

她的指尖挠过我的脖颈,我只觉得一阵滚烫灼过,不由得缩了缩头:“好烫!”

“没有啊,”她握住了我的手,以示体温正常,“我的手一点都不热,真奇怪。对了,你刚才为什么着了魔一样地撇下我们,还跑到这里来?再晚半步你就要跌下去了!”

“恐怕你说对了,真的是‘着了魔’。”笑面青江站了起来,抽出腰间脇差。

“审神者,请叫出你余下的两把短刀。”烛台切光忠擎着太刀走到我们身边做出防守的姿势,我依言叫出了他俩。

 

四把刀将站起来的我们团团围住,笑面青江捋起了半边长发,扫视四周:“这里是栖息了大量精怪的‘神界’,天色已晚,正是它们蠢蠢欲动的好时候,你应该是因为灵力而被当成了猎物。”

“我是……猎物?那鹤丸国永就是……”没将“诱饵”两字说出来,我握紧了双拳,内心一阵抽搐。

“大概是运用了障眼法,让你看到内心深处最渴求的人或事物吧,”烛台切光忠的声音很温和,“没关系的,都已经过去了,我们都在你身边。”

 

自始至终只有我一个人看着那个幻影,而他们全部因为我才追到这样危险的地方。07101974174的身上还沾着树叶和不知名的带刺果实,腿上被擦破的地方隐隐渗出血迹,她正在一点点整理。笑面青江的白披风不知去了哪里,也许正挂在哪根不长眼的树枝上。作为被救者,我的肩膀都还在隐隐作痛,那,烛台切光忠呢……

现在并不是想这个的时候,等度过眼下难关,再向大家好好道谢。我晃了晃头,想搞清楚现在的状况。视野里除了我们几个,空无一人。而付丧神们全部都是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我什么都看不见。07101974174跟我一样,除了东张西望以外就剩下一头雾水。

 

“我看不到敌人在哪里,现在的情形怎么样?”我问道。

“请看我的眼睛。”笑面青江嘴上这样说,双目直直地盯着前方——将我拉上来的悬崖方向的半空处。我屏住呼吸凑近了他的脸,虽有心理准备,在望向那平时埋在刘海下不常瞧见的赤红眸子里时,还是心中一毛:那只眼睛里倒映出的东西绝对不是能被称为“人类”的存在,而且还不止一只。

“我们被包围了,”五虎退的声音透出罕见的严峻,“请下令吧,主人!”

 

“它们在向我们靠近吗?”07101974174问出了我想问的话。

“很近,最近的一只离我们不到五米了。”笑面青江的回答让我心里一突。

“数量有多少?”我紧张地确认形势。

“很多,气息紊乱,以恶灵居多。”小夜左文字答道。

“恶灵就是……带着恶意的灵体咯?”我苦笑了一下,心想这问了也是白问。结合我听到的那些话,都要置我于死地、让我用灵力当祭品,说它们善良都违背了我的良心。

 

“什么大吉签啊,早知道就不给小费了!”在这千钧一发之际,07101974174憋出了这么一句。要不是眼下我们被团团围住,我真想笑出声来。

 

“请下令进攻吧,主人。”烛台切光忠以近侍的身份向我确认最后的命令。

“好……”我还没说出“进攻”二字,远处隐隐约约传来佛号。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

 

“你也听到了吗?”07101974174望着我,“有人在念经?”

“是啊。”我不知道除了应声以外还能说什么。笑面青江的神色稍微放松了些,他没有将刀收回鞘中,只是放低了些许高度。

 

“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盘。三世诸佛,依般若波罗蜜多故,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

 

声音渐渐清晰了起来,我能辨别出方位,也听出了这是山伏国広。在这诵经声中,我凭直觉感受到了气流的微妙变动,四周原本阴森的气氛缓和了许多,付丧神们没有完全放松警惕。

对峙了几分钟,只见山伏国広踏开一丛灌木,双掌合十,一边念诵经文,一边笔直地朝我们这里走来:“故知般若波罗蜜多,是大神咒,是大明咒,是无上咒,是无等等咒,能除一切苦真实不虚。故说般若波罗蜜多咒,即说咒曰,揭谛揭谛,波罗揭谛,波罗僧揭谛,菩提萨婆诃。”

 

念罢,只见他呼喝一声,猛力击掌:“去!”

 

登时狂风齐作,百鬼哭嚎,我被迫得呼吸不得,目不能视。耳边传来诸多低吼哀嚎尖叫呓语,浑身如同坠入冰窖,手足沉重得直往下坠。若不是和07101974174互相扶持,我们一定双双跌倒。

来得快,去得也快,等我睁开眼睛,只瞧见面前朝我们双掌合十行礼的山伏国広。他垂眉微笑,将搭在肩膀上的白披风递给笑面青江,神色间毫无半点炫示之意:“驱魔亦是修行,贫僧还得去山腰担水。若能同行半路,也是极好的善缘。”

“大师你客气了。”07101974174先我一步反应过来。我用征求的眼神看过付丧神们,他们表示愿意一道下山。

 

 

接下来一路平安无事,等坐上了回城的列车,我累得身体发软。07101974174恍然大悟地向大家分享她的新发现:所谓的“大吉”指的是全体不动兵刃,逃过一劫。怀着感激之情,我郑重地向他们一一道谢,并简要讲述了以我的视角所经历的一切。

回到馆藏老人家里时已是月上中天,作为灵堂的本屋基本布置完毕,只等明早运来最后装饰的花卉。在卧室里用完晚饭,我冲了把澡,然后打起精神走进停放遗体的灵堂。老爷爷的孙子已经坐在黑色的垫子上,身旁摆好了一支燃了小半截的白色蜡烛。我也取了一支凑到长明灯前点上,寻了他身边的一个空位子坐下了。




第四十六章

 

 

即便是透过辅视仪,我所能看到的烛光也非常微弱,屋子里亮着明晃晃的灯,点蜡烛的举动还是以仪式意味为重。抱着膝盖坐在黑色垫子上,我按摩起微微肿起的脚踝。老爷爷摆放在棺木内的遗体没有让我觉得害怕,心中只有无限的伤感和叹惋。屋里的香味略浓,大概是净化空气的除味香料放得有点多。

“爷爷说,不用遵守三天七天的规矩,只一晚上、尽个心意就好。”青年没有回头看我。我盯着他弓起的背,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我的身后响起了脚步声,走进来的是加州清光。他散着半干却梳理得十分整齐的头发,想来是刚刚洗完澡。点燃了一支蜡烛,他端正地跪坐到挨近我身旁的坐垫上,将小瓷盘摆到了身前。

因为付丧神的数量太多,现在的用餐和洗漱时间都被错开了,陆陆续续就会有更多人过来吧。就算认识的时间不长,送他一程也是举手之劳。掰指一算,我和老人的相识不过才十天,相处时间就更少了,满打满算不过四天,不到一百小时。我还记得自己当初为了修刀而独自找上门的情景,那个时候加州清光对我戒心满满,生怕我是他的孙子找来生事的审神者——这一切好像都是非常遥远的过去。可当我有心回忆时,它便清清楚楚地在眼前浮现出来。

 

蜻蛉切和五虎退一前一后走进门,学着我们的样子取了蜡烛点上。大小姐在晚饭前就给我发了信息,说因为突发事项和三日月宗近明早再回来。我明白她那里一定是情势紧急才耽误了守灵,于是回复了一句多加小心。

 

“老爷爷真的是一个很好的人,”我对盘腿坐下的小夜左文字说道,“如果你和他相处久一些,一定会更尊重和喜欢他的。”

“是啊,确实是个很好的人,”大步走进来的07101974174穿着印花棉布裙子,点上一支蜡烛后坐到我身后的垫子上,“3010你知道吗,和我们在一起吃最后那餐晚饭的时候,他也在关心你是不是饿着肚子。我是个外人,他对我也那么放心,我很感动。”

在我开口之前接腔的是老人的孙子:“最后的时候有你们陪在他身边,爷爷过得真的很开心。你们大部分都是刀,在他的心里你们本来比一般人更加亲近。”

他身前的白蜡烛还剩一半多,我闭上眼睛,不让微微涌出的泪水流出来。我知道,在许多人看来这是无病无疾所谓梦中离去的“善终”;但是在我看来,这实在太仓促了,我甚至都没有好好地和他告别,没告诉他我会好好汲取他传授给我的人生经验,不再自暴自弃。

睁开双眼后,我看到烛台切光忠走进了房间。他卸下了甲胄,只穿了里面一身黑色西装,无意中倒成了我们之中着装最肃穆庄重的人。点好蜡烛后,他坐到我身边另一侧留给近侍的坐垫上,沉默地望着前方。

“我,”我努力抑制住颤音,“我一直都没有好好谢过老爷爷。不仅帮助我修刀,还在最后关头硬撑着来劝解我,又是慷慨地接纳和招待我们这么久……所有的事情我都还没给个交待,他就这样走了。”

“你现在说出来也不晚,老人家听到也会安心的。”07101974174低声安慰道。

“是的,说出来就好,会听到的。”他的孙子缓缓重复。

 

一时间,我们都不再说话,只有趴在五虎退周围的小老虎时而发出低沉柔和的呜呜吼声。大和守安定和笑面青江也加入了守夜的行列,屋外池塘里的竹筒在不知疲倦地击打着石头。不知不觉,大家点的蜡烛陆续燃到尽头。将盛了蜡液的瓷盘摞到长明灯旁,走出本屋的我看向腕式电脑,已是过了凌晨一点。

回到卧室后,我继续翻阅和摘抄大小姐留下的那份文件。过了一会儿,烛台切光忠敲响了门,与我一道整理起这份文档。时间不断流逝,剩下的页数越来越少,我已是趴在被褥上垫着枕头一边打呵欠一边写字;他依旧直背跪坐在草席上,气定神闲地笔走龙蛇。

“其实……也不是不能找地方复印,就是害怕保密工作不到位,又要生事。”强撑着不让自己睡着,我决定说点什么来活跃下气氛。

他微微一笑:“主人说的很是,让不相干的人得知这上面的信息,的确会给我们带来各种各样的麻烦。”

“还要累你帮我一起抄,”我瞄了一眼时间,凌晨两点半,“本来可以回去用家里的复印机的,但来回路程花的时间就耗在上面了。明天又是满满的行程,完全抽不出空,毕竟是情报,提早一天搜集是一天……”

“没关系,主人,”他停下笔,望着我,“没关系的。”

我看着他,又想到今天冒着坠落危险在悬崖救我的事,心里不由得涌起一阵暖流。坐起身来,我向他再次道谢,他推辞了。且聊天且抄写了一阵,我们话题又转到故去的馆藏主人身上。烛台切光忠告诉我,老人对他说过的令他印象最深刻的话是“好在没有烧毁”。我听了以后心里咯噔一跳,这段历史我查过。

 

黑色眼罩下会不会是那场火灾留下的疤痕呢?就算知道他看东西没什么问题,我还是隐隐后悔起让他来帮我。因为图方便直接叫了近侍刀,却在这样意外的地方察觉到一些不妥。

 

夜深人静,快四点钟的时候我们完成了抄录。他见我趴在褥子上睡下,理好两份文件便退了出去。我定好闹钟便一头栽进梦乡,起初不觉得有什么异样,渐渐地,身体像是变得很轻,飘上云端,然后落到一处我不认识的院落。

小桥流水,绿草茵茵,落英缤纷,四周传来一阵阵快活明朗的熟悉笑声。我四处张望,不见有人,只得信步向前。四周花草却渐渐凋敝萎败,霎时间春夏已过,秋冬到来。没等我辨清方向,点点雪花便自天上落下,慢慢遮住了地面。等到我走近屋子的时候,四面已是深冬景象,银装素裹,雪漫膝盖,却没有半点寒意。

屋里有人,一跪一卧。等走近后看清背对着我、跪在床榻前的那人是谁时,我的眼前弥漫起一片白雾,双脚定定地止在那里,想上前一步也不能。我想说话,却半点声音都发不出,只能听着自己激动的呼吸声。

鹤丸国永在和躺在那里的人说话,我立刻推测出这是他的记忆,现在是在梦里。

一但察觉到自己身在梦中,立刻就有什么东西拽着我想让我清醒过来,脱离梦境。我拼命地阻止这样的意识,只想多留在这里一会儿,哪怕是多看一眼以收集到有用的线索。我勉力听出在说了“我不恨你”“原谅”,看到那人抚上他脸颊的手的轮廓,接着听到模糊的女声在说“对不起”。

 

“直到……我……爱着……你。”

 

干涩的女性嗓音在我耳边响起,声音不大,在我耳内却有如雷鸣。忽然间我明白了她是谁——鹤丸国永的主人,将她所有的刀送到现世的那位审神者。刚刚我听到的无疑是他回忆里为这一幕配上的解说,用的是她说过的话。

我呆呆地看着他们,在这里的我是不小心闯入的局外人,而她刚刚在说,她爱他。

 

“我……等你。”

 

她的第二句话如同致命的咒语一般让我头痛欲裂,五内俱焚。我从来没有这样嫉妒过谁,而此刻却在被钻心的妒忌啃食。我急迫地渴望知道鹤丸国永的答复和内心对她的情感,这一瞬间其他什么都不重要,连“救出他”的目标都暂时作出了让步。

我咬着自己的手背,殷红的血顺着手肘滴到地上,却因为这是梦而感受不到转移的痛楚。骤然,我听到鹤丸国永的一声叹息,很轻却无疑是他的声音。与此同时,我感到身后传来异常的响动,回头一看,竟是一个无声无息地将一切都吞没的、巨大到难以想象的黑色漩涡,而我正在被吸入。

 

 

没等我喊出声来,这个梦便戛然而止,我眨了眨眼睛,面前是桌子腿和墙脚。用压得酸麻的手臂支撑起身体,我睡意全无,索性拉开卧室的门走了出去。

启明星挂在树梢,烛台切光忠坐在走廊上靠着柱子打盹。尽管我非常轻地迈出步子,脚一落地他便清醒了。跟他说我只是想走走后,他跟着我走到门外。夜间的寒气还没有散去,我打开门,靠在门框边,呆呆地看着层层叠叠的绿树和灌木。

星星还没隐去它们的光芒,太阳还没有升起。我轻轻地哼着不知名的小调,是那天清晨我听到的、鹤丸国永用树叶吹出来的小曲儿。他从树林间跳出、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就像太阳一样,将我的整个世界都点亮了;而现在,他又悄无声息地把所有的光辉敛去,将我置于原处。

“你们原先的审神者是个什么样的人呢?”嘴巴在得到理智首肯前问出了这句话,我咬着手指,等待的每一秒都无比心焦。

烛台切光忠过了良久才答道:“是位温柔并通晓人情的女性。”

“肯定比我好很多吧?”我知道自己说的这些话无礼且愚蠢,可就是忍不住放肆地纵容一回自己的脾气。

“更详细的事我完全想不起来,无从比较。”烛台切光忠温和地说道。

我无从辨别他的话语是真是假,于是简略地告诉他我梦到了什么。正当我们一起思考透过表象有什么可以挖掘的时候,07101974174站在石板路上与我们打招呼:“哟,这么早就醒了?”

“你也是啊,起得这么早。”我回头看她,发现她除了换上全套衣服,还拖着小箱子。

捕捉到我惊讶的眼神,她平静地笑了笑:“笑面青江还给你,我是时候离开了。”




第四十七章

 

 

“你要走?”细想一下,我也毫无理由硬要别人参加老人的追悼会。只是她这样突然,我有些吃惊。

“翘了这么多天班,总得要上一次工嘛,”她挠了挠头,“你也很需要鹤丸国永的情报,我得尽快弄到手才是。”

有什么东西堵住我的胸口,我忽然明白了她为什么要把笑面青江还给我。从历史修正主义者那里套取信息的风险极高,也只有“被审神者夺去了朝夕相处的刀、心怀怨恨和不满”这样的立场勉强能站住脚。

只是,她真的能瞒过去吗?伪装的技术从来就不被看好过,稍有不慎就又会成为被盯上的靶子。之前与她商量时定好了我去神社,她在葬礼结束后帮我打探消息。但如果是身边没有得力的帮手,我无论如何也放心不下她的安全。

“你别拿这种眼神看我,我会小心行事的,”07101974174笑着挪揄道,“反正我早走早好,省得有人过来又对我翻白眼。就算太阳从南边出来她也不会准备我的出丧礼服的,我呆着也没什么意思。”

 

这一番话说得我哑口无言,她和大小姐之间的关系已经破裂了,连我都看不出有什么勉强维持的意义。

 

将我和烛台切光忠连夜抄好的文档交给她收好后,我送了她一段路。07101974174有说有笑,完全看不出有什么难过的神情,甚至连灌醉笑面青江让他今天早上起不来床也是谈笑间带过。我看着她的侧脸,想起昏暗的拍卖会包厢里她萎顿的神色和泣颜,心里越发难受起来。

“好了,就到这里吧,”她停下示意我和烛台切光忠快点回去,“还可以互相联系,就别搞这么隆重的送别了。回见,3010。”

“再见,0710。”我挥手和她告别。

“对了,”她走出几步路,蓦地回头,“烛台——切光忠,对吧?这家伙就拜托你了,好好看着她,别让她再做傻事。”

“有我在,主人会随时保持最帅气的一面,”他回答道,“这是我身为近侍的职责。”

“那我就放心啦!”07101974174转过身去提着箱子拾级而下,她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绿树相映的拐角处。

 

 

回到屋里,厨房里传来轻微而规律的响动,想来是有人已经起床准备早饭。我走进去一看,果然是加州清光和大和守安定正在围着锅灶忙碌。一边和我们道了声早安,他们一边默契熟练地分别切海苔和打鸡蛋。锅上的水还没开,我从柜子里取出盛味噌的罐头,又去冰箱里拿豆腐和葱。

“我们来就好,审神者,你去更衣吧!”大和守安定从我手里接过豆腐盒,站在锅边等油烧热的加州清光也点了点头。

“没事,我留下也误不了你们。单让你们两个忙这么多份早餐,我过意不去。”在我说话的时候,大和守安定削起了土豆,加州清光将调好味的蛋液倒入烧热的锅中,刺啦一声,香气顿时溢满了厨房。

“还有就是,”我望着他,“大和守安定,因为各种原因,我到现在都没和你好好说过话。我应该早一点和你接触的,身为审神者,不关心自己的刀已经是失职的行为,我很抱歉。”

他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抬头看向我:“你很在意我吗?”

“是的。”我盯着他蓝色的双眼说道。烛台切光忠洗了手,开始切豆腐。

“承蒙关爱,我也应该努力才行啊,”他瞥了一眼加州清光,眼里露出温暖的笑意,“和这个家伙在一起我也没什么可说的,目前我的状况很好,已经能和同伴们尽量做到步调一致。”

听到他如此乐观地表明自己,我感到了安心。味噌汤出锅后,我回到卧室换好衣服,然后去洗漱。

 

在我的翘首期待中,大小姐在八点一刻带着衣服和身着纹付羽织袴的三日月宗近进了门。她提前为老人上了一炷香,静静地在正屋里坐了一刻钟后与我们道别。八点半后,负责装饰屋子的员工也到来了,为灵堂做最后的修饰。

九点一过,来来往往的人开始多了起来,我,烛台切光忠和老人的孙子站在门口负责接待。在卖场物流部工作的小姐姐果然也来了,我们寒暄了几句后,她便去灵堂祭拜死去的馆藏主人。

整个上午都在忙碌中度过,等事情告一段落的时候,已经是要正式辞别、前往神社的时间。青年拒绝了我提出的购买玉钢等材料的要求,他说这是爷爷留给加州清光的遗物,不能向我收钱。整理好行李后,我带上所有的刀,离开了这栋承载了许多回忆的老屋。

 

 

一番长途转车劳顿后,我们一行人背包的背包,拖行李箱的拖行李箱,顶着旁人各种目光抵达了山脚下。虽然比预期时间早十分钟,我却还是一眼就看到站在路边背靠着树闭目养神的太夫——根本不应该再这样称呼,她只化了淡妆,身上穿的也是非常普通的素色裙子——看样子,应该是到了有一段时间了。

也许是听到了脚步声,她睁开眼睛,看到眼前是我们后发出“啊”的一声。我早就换上了自己的衣服,但是我身后一溜的付丧神们大多还穿着丧礼上的黑色正装,她乍一看到会如此惊讶也不足为奇。

“花魁太夫,你妹妹让我来接你,”我顿了顿,好让她有时间消除疑虑,“我和宫司昨天已经见过面了,她说下午三点让我在这里等。”

“真是乱来,”她微微皱眉,细长的丹凤眼精光内敛,“她没跟你说过我的事吧?”

“说你什么?”我楞了一下。

她摸了一下自己的鼻梁,眉头紧锁:“我天生就会招引神灵妖怪,这山上灵体多得让人火大。除非是阳气最重的正午,我每次上下山都非找她帮忙不可。”

“没关系,”我回头指着我的刀们,“趁还没天黑,快跟我们一起走吧。”

“这可不是开玩笑,你——”她提高了声音,却在看到我脖子上的黑色指痕后闭上了嘴。我留心到她目光的停顿之处,说道:“昨天傍晚我也碰到了类似的事,差点摔死。你放心,至少我也有了经验,不会再被它们蛊惑住的。”

 

笑面青江帮我仔细检查了一番这些手印,断言几天后便会自然消失。一觉醒来,我发现它的确变浅了一些,只是目前依旧比较显眼。

 

“这么多刀灵,肯定不会出事。”我听她喃喃说道,仿佛是在给自己打气。昨天的那段经历回想起来还是叫我不寒而栗,若是在很小的时候受到类似的惊吓,估计会留下异常深刻的心理创伤吧?

想到这里,我决定再鼓励她一把:“次郎太刀已经回到神社了,我们快点走吧,你可以早一些见到他呢!”

“是吗?他已经回来了呀……”她的表情稍微缓和了些。我向她伸出手邀她同行,她没有拒绝。

幸亏刀们体力过人,我们顺利地沿着小路爬上山腰,没有一个人掉队。一路上烛台切光忠都在尽心尽责地履行近侍的义务,在承担他那份负重的基础上将我的行李箱提在手中。我心里明白自己没力气逞强,于是将保护太夫作为己任,牢牢牵着她不松手。

“爬山其实还好,”我们站在鸟居前休息了一会儿,她款款说道,“最要命的是进门后的那段路,很麻烦的。”

我灵机一动:“那干脆我们围成一圈,把你牢牢地围在中间——”

这个提议立刻被她否决了,站在我身边的五虎退扑哧一声笑出了声,我随手揉了揉他的头发。

 

见付丧神们休整得差不多了,我从烛台切光忠手里要回箱子,拖着它走上可以放下滑轮的石板路。由笑面青江打头,付丧神们有意识地分布在以我和太夫为中心的各个方位,一起向神社走去。也许是太阳还没落山的缘故,或者又是因为昨天被山伏国所念広的佛经伤了元气,我并没有看到作祟的灵体,太夫也一直安安稳稳地与我并肩同行。

走了约莫半个小时,我看到了神社里那棵极高的树,内心发出一阵欢呼。离正门已不到五十米,宫司,太郎太刀和次郎太刀都立在门前迎接我们。我向他们挥手示意,除了次郎太刀的脸上带着习惯性的笑容,另外两人神情严肃,太郎太刀甚至举起了手中的大太刀,做出防守的姿势横在三人身前。

就在这时,太夫拉着我停下脚步,我的付丧神们跟着也停住了,我不解地望向满面笑容的她。

 

“那个小姑娘长到这么大也还是这副样子,很抗拒怪力神乱的东西,她妹妹就聪明和清醒得多,”她的眼里尽是恶作剧得逞的神色,指尖在我脖子上飞快地点了一下,冷得我打了个寒颤,“昨天因为你而伤了这么多同伴,叫你多跑一点路也算是扯平了。”

 

我想通后倒吸一口凉气,霎时间,重物落地之声不绝于耳。我看到加州清光和三日月宗近分别以刀抵住了她的背心和胸口;大和守安定和烛台切光忠一左一右将刀横在她的脖颈间;小夜左文字与五虎退分别用短刀对准她的小腹与手腕;蜻蛉切以枪尖顶在她的后颈上。

“你是谁?”笑面青江平举脇差,赤眼目光炯炯,一步一步走向被众刀围住的她。

“凡人通常称我为‘山神’,凭你们几把刀是伤不了我的,”她身陷重围却还是不以为意地笑着,最后一句却是看着我讲的,“快去接她吧。”

 

说完后,她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只有残留在我手上的体温证实她存在过。我回想这一路上的种种,登时爆起一身鸡皮疙瘩。就在这时,宫司的声音传了过来:“你要是想以最快的方式锻炼体力和灵力,现在就一个人下山去接我姐姐吧。”

“一个人?”我看了看晚霞遍布的天空,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她站在次郎太刀和太郎太刀中间,居高临下地看着我:“这就是你在我的神社的第一课修行。”




第四十八章

 

 

“你为难人好歹也分清时候啊!”我伸手指向天边,将声音提高了八度。

宫司不慌不忙地说道:“好了好了我知道,黄昏有这么多晚霞,看来明天多半会下雨。你可以走了,越晚动身耽误得越久。我话说在前面,你不答应也可以,那就请回吧。”

 

我被她故意装出来的迟钝气得差点倒栽,一想到刚才同行的是鬼怪,背脊上酥酥麻麻的全是冷汗。付丧神们早已纷纷收起了刀,正在收拾刚才情急扔到地上的包、拎袋和箱子。他们都在等我的命令,可我真的很为难。这次没将人接回来,是我理亏。不过,让我在快要天黑的时候独自下去,不同意就让我打道回府——这要求也太刁钻了,简直就是让人去送死。

在我作答之前,笑面青江冲她发问:“为什么我们都看不出这个女人是灵体?”

“那可是山神的分身,”宫司垂在身前的双手交互相握,“这里的灵力流很乱,它占尽地利,又幻化出实体。如果不是对‘清’‘浊’二气有相当敏锐的感知力,就算是你们也很难察觉出破绽。”

“你姐姐是不是真的会特别会吸引这类东西?”我向身后的山下望去,想到它对我说过的话。

“没错,姐姐从小就是这样的体质。”宫司没有否认。我眼前几乎一黑,内心的哀嚎声盖过了一切。

 

可现状是我有求于她。想要救出鹤丸国永并为以后的作战做打算的话,我必须学会如何制作刀装和御守。

 

“好,我去。”我的应答让刀们集体一怔。笑面青江回头望向我,眼里尽是惊诧。

“你的刀可以先进来放东西。”挡在门前的她让开了一条路。

我理顺了思路:“我明白你是想通过这样极端的方式锻炼我,好意心领,但我确实很难做到在天黑的情况下一个人平安地护送你姐姐上山。”

“那你究竟想怎么样呢?”她问道。

“付丧神并不算是人类,我会带一把刀走,当然是以刀的形态——”我加快了语速,“——我不会叫他出来,除非我们真的面临死亡,我发誓。”

“可以。”她思考了几秒,答应了。

我长出了一口气,向我的近侍交待道:“烛台切光忠,分派大家入住和安置东西的任务就交给你了,务必注意效率。你尽快带领大家熟悉这里,还有……”

“要不要喝点酒壮壮胆?你的小腿在发抖啊。”走到我身边的次郎太刀单手从颈上取下白色酒坛递到我面前,打断了我的话。

“谢谢,不用了。”我还想留着这条性命,这要是醉倒山中,再多几条都不够。

“你脖子上的黑色……没有了?”烛台切光忠忽然说道。

“噢?!”我伸手摸了上去,果然,皮肤的触感又恢复了正常。山神消失前确实在这里点了一下,估计是那个时候抹掉了恶灵留下的痕迹。

 

“那你准备带谁助你一臂之力呢,主人?”他俯下身子,扶起我身边行李箱的把手。

我的目光越过众人,最终落到了笑面青江身上:“笑面青江,请你过来一下。”

笑面青江大步走到我面前,单膝跪地后双手将他的刀呈上。我吓了一跳,连忙双手接过:“你不用这样……那个,请回到刀里去吧。”

“遵命。”他低声说道,形体慢慢消散了。

 

一切准备就绪,我单手握刀,深吸一口气,向付丧神们展露出有点勉强的笑容:“你们安心等我回来就是,我不在的时候,听烛台切光忠和宫司的吩咐。”

“审神者,加油!”五虎退握拳替我打气,我苦笑了一下。路过小夜左文字时,我被他拽住了衣角。

“我很快就回来,你放心,”见我这样说,他松开了手指,轻轻地咬住嘴唇。我捏了一下他的脸,示意他不要这么紧张。

 

然而,心里最七上八下的人还是我。我越走越快,以至于还没离开他们的视野就全速飞奔了起来。太阳还没完全下山,我必须抓紧时间,能挤出一秒是一秒。还没到鸟居,我已是气喘吁吁,汗流浃背。

汲取上次的教训,我对树林间的窸窸窣窣完全目不斜视,只顾赶路前。休息片刻后我又跑了起来。才一刻钟,我就跑完了从神社到鸟居需要走半个小时的路程。除了因为视野模糊不小心踩到土坷垃滑了一跤、稍微扭到脚踝,下山过程还算平安。等我一瘸一拐地赶到山脚,看到的是焦躁地走来走去、时不时拿出腕式电脑出来看一眼却无论如何都没有靠近山路的太夫。她看到我时楞了一下,我挺起胸膛,鼓足勇气走到她面前,努力说服自己这应该是她本人。

 

“你……”见到我后她后退一步,“你是那个时候的……”

“你在地下都市C区工作的地方叫什么?”我做好了一旦她答不上来就回头跑路的准备。

“‘桃源乡’,”她的眼睛亮了,语气变得欢快轻松,“我们拼酒的时候喝了多少?”

“七层香槟塔!”我自信地报出答案,像是遇到亲人一样拉起她的手。

“你是不是也碰上了——”她还没问完,我就接上了后半句,“——变成了你的样子。”

 

话已至此,无需多说,她非常有感触地拍了拍我的肩膀。如果不是抓紧时间赶路,我们再对视下去的话眼泪都要出来了。太阳已完全落山,天空变成了墨蓝色,只有西边的一点儿还残存着些许金黄的余光。我将腕式电脑调到照明功能,却被她一把握住。

“这样不行,就等于是向它们发送信号‘这里有人’,”她苦笑着阻止了我,“唉,让你独自来接我,我妹妹也真是异想天开。”

“这可是她交待下的修行啊。”我依言调到待机模式。我们一边沿着小路摸索着向上爬,一边絮絮叨叨地谈论她以前的经验以分散恐惧感。即便是这样,微弱的虫鸣声和不自然的树林间的响动声还是传入耳中。在我们看到鸟居的时候,月亮和星星都出来了。

咽了一口唾沫,我拉着太夫往前走,她却像脚底生根一样死活不动。过了约半分钟,她表示心态调整完毕:“我准备好了,走吧。”

“还是一起跑过去好了。”我活动了下脚腕,那里已经不痛了。

“以前我跑过,”她转过头,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碰上了鬼打墙,被困了两个多小时。今天月光这么好,它们肯定活跃得很。”

我不知道用什么表情面对这样的双重噩耗,等我发现自己情绪的失落时,已然绝望地笑出了声:“这次我要是还想偏离大路,你就毫不犹豫地揍晕我。”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我们走在漫长的石板路上,任何风吹草动都让我们的神经高度紧张。我默念笑面青江的名字壮胆,不断提醒自己他的本体还在手里以备不时之需。太夫抱住我的整条胳膊,步子又细又碎,我几乎是以一人之力带着我们俩前行。

“你不用害怕,它们现在也没什——”我回头鼓励她,却狠狠咬到了舌头。她的脸正在融化,五官逐渐变为模糊的一团。

“太夫,你说的那个障眼法,它来了。”我浑身抖得几乎走不动路,用高低音走调的声音提醒她。

“你要习惯,现在的你在我眼里……是妖怪啊。”她强自镇定地说着。

我强迫自己看向前方,以非常不合时宜的打趣转移注意力:“哪种妖怪?说来听听吧?”

“高高瘦瘦的女人,红舌头拖在下巴那儿,脸上前后两面都是头发,没有腿……”她说不下去了,我也听不下去了,两人都抖成了秋风里的叶子。

就在这时,我听到左侧的灌木丛传来刷啦一声响动。停下脚步后,她表示刚刚也察觉到了。就在我小声问她遇过的实体化的灵怪都有哪些对付方法时,我们又听到了呲拉呲拉的声音,这一次离我们更近了。

月华如练,我鼓足勇气,一面将笑面青江拔出半截,一面高声喝问谁在那里。这下倒是捅了大篓子,那动静像是找到了目标,以可以辨识的速度向我们移动。我看着巨大的黑影从暗处显现,上下牙关轻轻打架,一手握着刀鞘,一手将刀横举在我和太夫的面前。

 

“贫僧还在纳闷,这么晚了,谁还会来参拜,原来是两位施主。”

 

“山伏国広?”我悬着的心放下了,刚想收起刀,下午的事情还历历在目。于是我维持姿势不动:“你怎么现在还在这里?”

“贫僧受神社主人所托,前来做采摘草药的修行,”我这才注意到他手中提着一个篮子,“实在无意惊扰二位。”

“那我们接着赶路了,你也加油。”太夫扯扯我的衣服,我向双掌合十的山伏国広还了一礼,与她继续向前走去。

 

也许是与他人交谈起到了干扰作用,障眼法暂时被冲掉了,我与太夫在彼此眼中恢复了原样。又走了一段路,我们的眼前出现了一个纯白的身影。它约有一人高,定定地立在路中,月光将它的影子投到地上,无疑已经幻化出了实体。

“什么东西?”我壮着胆子隔空喊话。它竟应声而动,白色的表面开始变形。我身后的太夫脸色惨白,若不是我们互相拉着对方不松手,恐怕早就双双撒手逃开。我后背上飕飕地直冒凉气,只见那白色幽灵慢慢转过身来,背上竟然还背着一个人。




第四十九章

 

 

等一下,其实那个……我用力握了握太夫的手,让她帮着一起分辨。在我眼中那人更像是一个披着床单站在路上的清秀青年,并非幽灵。看起来先入为主的“背着人”,也只不过是他转身面对我们而已。更让我确信自己判断的是,他手中还握着一把刀,如果我没猜错,应该是付丧神。

 

“你是谁?”我上前一步。他似乎是对我的问话感到不安,只是垂下了眼睛。

“他——”太夫话还没说完,我们旁边的树丛里传来嘈杂的说话声和脚步声。不一会儿,我看到狼狈不堪的几个人陆续出现在面前。

“我的天这都是些什么玩意儿,差点被坑。山姥切,幸亏你留——”嗓门最大的那个女孩在注意到我们的存在后顿时闭上了嘴。饶是如此,我还是认出了蓬头垢面的她。

“2810-7529?”我小心翼翼地报出她身份号码的前几位,她身边穿着朱红衣服的和泉守兼定和一众刀更加证实了我的猜想。治好手臂后出院的她看起来生龙活虎,完全一改病床上的模样。

“你是……301068?”她一边说、一边用手揉着额头,手背上的一长道擦痕正在缓缓渗出血液,我点了点头。

 

“你们俩认得?”太夫悄悄问道。

我没有贸然回答她。仔细算来,今天是第十四天,“实习”日期已经过去了一半。在这场角逐中,除了我自己经历的战斗外,其他审神者候补之间肯定也互有输赢。倘若是以武力分胜负,刀装的消耗和刀的损伤不可避免。那么,她来这里的目的多半和我差不多。

 

28107529511从头上摘下树叶,转而拍起身上沾到的灰尘。我仔细观察起她身边的刀。那个披着床单的金发碧眼的付丧神的衣物上有划痕,可见是本体受损所以才被留在原地;和泉守兼定长发散乱,估计也是经历了一场搏斗;浑身金光闪闪、紫发及腰的付丧神正在帮一个粉发小孩子带正帽子;后者看起来是一把短刀,我有印象,并不是第一次见到他。

“你是来学手入和刀装的吗?这里灵体很多,你小心点,会吃亏的。”我说道。无疑,她也是因为灵力而被山中精怪当成猎物,虽然侥幸逃出,情况也不容乐观。

“是的,已经领教过欢迎仪式了,”她自嘲道,“对了,你怎么一个人行动,其他的刀呢?”

“啊,他们正在神社里等我,估计一会儿就就来接应了。”她的问话在我的脑海中敲响一记警钟。就算是打过交道交换过刀,我也不能就此贸然对她不加设防。在地下都市的营救行动里,她能够和其他审神者组队在一天之内搜查到历史修正主义者的隐藏地点,这份情报收集能力不容小觑。

 

像我拥有几把刀、制作了多少刀装和个人信息这些都是小事,万一被她探知鹤丸国永被掳走而我又背着时空管理局不上报、伙同别人密谋自己营救的内情,那就真的糟糕了。

 

“话说,天这么黑,你要是不戴辅视仪,没准我还真认不出你了,”她一一查看四把刀的受损情况,“这地方怪事真多。”

“喂,你头上戴着的那个,不是针对灵体的监测器,是辅视仪?”太夫用难以置信的表情望向我。

我小声回答道:“谁告诉你这是监测器了,你想太多了吧。”

“我的天,你就真只带了一把刀就过来了——”她咽下了下半句话,继而用眼神控诉我,我装着没看见。这个时候将笑面青江藏起来毫无意义,28107529511和她的刀应该都能认出来,不如大大方方拿在手上。

“要和我们一起走吗?”她邀请道。太夫连忙点头,我却还在拒绝和答应的边缘犹豫不决。如果不是考虑到会激发起她的好奇,我会立刻摇头,就算在她心里留下“奇怪,不可理喻”的印象也无所谓。

“谢谢,不了,我还在修行中,得一个人将她护送上山,”我如实说道,“这是神社宫司吩咐下来的任务。”

“我不——”太夫竭力想抽出她的手,奈何我握住不放。

“那我们就先走一步了。”说完我快步拉着她走到前面。走出十几步后她安静了下来,回头一看后哑然失笑:“你们俩也就相隔五十米,这也算修行?你回去怎么跟我妹妹交待?”

“反正我已经一个人下山接到你了,至于上山途中碰到谁、谁又在哪里往哪儿走,跟我无关。”我淡定地答道。

明白我的意思后她与我站到了同一战线:“那我们再走慢点,他们没跟上来。”

 

 

约莫二十分钟后,我们到达了神社。当在手水舍等我的烛台切光忠见到28107529511和其余付丧神时,脸上的惊讶一览无余。踏进神社后,我的刀们三三两两地聚了过来。拜殿四周亮着琉璃供灯,虽然不是很明亮,曚曚昽昽地勉强能看清面目。

趁着太夫冲进厢房找她妹妹算账的空当,我叫出笑面青江,并和28107529511做了相互介绍。

“秋田藤四郎……”在记下山姥切国広、和泉守兼定和蜂须贺虎徹后,我默念了这个名字好几遍,终于记起来是在前往地下都市之前、时空管理局的碰头会议上,鹤丸国永和我提过他。此一时彼一时,易主这事也并不值得惊讶。

“301068,这些全是你的吗?你的刀可真多啊!”她特意走到每个付丧神的面前问上一句好。听到她夸赞我,我有点不自在,但想到这也是礼貌使然,就没计较。跟在她身后的山姥切国広将身上的被单裹得很紧,似乎是格外不习惯人多的场合。

“你平安无事,甚好,甚好。”三日月宗近轻轻巧巧的一句话将我的注意力从她那里拉了回来。看着众人放心的神色,我心里淡淡的不快迅速一扫而光,取而代之的是后知后觉的强烈疲劳感。

“大家觉得这里怎么样,没有被为难吧?”我问道。

“没有。我已按照宫司的吩咐安排好了每天拾柴、挑水、炊事、洗涤和洒扫的轮班,”烛台切光忠汇报道,“因为客房很少,我们所有人和主人您将住在一间房里。”

“啊……那,那可真是……”我心里明白他指的是晚上以刀的姿态搁置在房内,有些过意不去。

“您无需为此等小事费心,”蜻蛉切的声音很温婉,“我等已准备好一切。”

还没等我回答他,加州清光便说道:“审神者,趁热水还够用,你要不要去洗个澡?”

“我还是先去找宫司说一声好了。”我抬脚向里间走去。正在与秋田藤四郎和五虎退一块儿说笑的28107529511见我离开,忙跟了上来:“对了,我也去!”

 

和泉守兼定和烛台切光忠跟上了我们,想来他就是她的近侍。还没走几步,我们迎面碰上往外走的太郎太刀和次郎太刀。次郎太刀竖起一根手指放在唇上:“喂,人家劝你们现在别去触霉头。”

“她俩之间的冲突很激烈吗?”我想象了一下太夫摆花魁架子发飙的场景,缩了缩脖子。

“简直就是……岩流岛决斗啊!”次郎太刀有板有眼地说道。

在腕式电脑没有信号的情况下,我不怕暴露自己的无知:“那是什么典故?”

“就是两名剑豪的生死斗,”烛台切光忠替我做了科普,“多读一点闲书是没有坏处的,主人。”

“谢啦。”明白个中含义后我们折了回去。烛台切光忠引我到收拾好的房间里,行李和材料都被分门别类摆得整整齐齐。这里的房屋布置得很朴素,除了我们带来的东西外,也就只有地上铺的一层草席和一床被褥。出乎意料地,天花板上居然有电灯。

“宫司已经准备好了您的个人用品,顺便,她说这些是报销单据,希望您尽快缴清。”烛台切光忠掏出一沓机打和手写的发票,除了给我和付丧神们购置的生活用品清单和总价外,还有堪比五星级宾馆报价的住宿费和一笔不菲的器材使用折旧费。见状,我按捺下起伏的心绪:“明天你和我下趟山,我要去医院取下这辅视仪,再去趟学校办个休学手续,然后再取钱给她。”

“得令。”他微微欠身。

 

这时,次郎太刀站在门边敲了敲墙壁:“审神者,妹妹叫你去见她一面呢!”

“来了!”我将单子折好塞进口袋,匆匆忙忙地跟着大步流星的他走到偏殿另一侧。太夫一脸郁闷地坐在小几边灌啤酒,宫司笑眯眯地抄着手望向我,28107529511则带着她的刀站在屋内。

“回来啦?辛苦了。”听到她这样亲切的口气,我的内心燃起一把无名之火。

“你差点害死我们!”太夫伸手捏扁了喝空的罐头,适时发出刺耳的声音。

她笑眯眯地转向姐姐,安慰道:“这么多年下来你也知道它们的脾气,作弄你不就是图个乐子,谁让你在大家眼里这么可爱呢。”

太夫不说话,打开了另一罐啤酒,我佩服起宫司安抚姐姐的物质和精神双重手段。

“不多跑几趟,神灵们怎么会认得你呢?等你们混熟了,自然就不会再把你当成送上门的食物,而且灵识也能迅速提升,”说到这里,她分别看了我和28107529511一眼,“手入也好,刀装也好,御守也好,没有足够的灵力那就什么都做不了,你们二位继续加油精进吧。明天起。早上黎明前和晚上黄昏后各独自上下一趟山,不许带刀,这是你们的修行。”

 

烛台切光忠上前一步,像是要说些什么,我抬起手制止了他。28107529511先我一步问了出来:“那什么时候可以开始学习制作刀装和手入呢?”

“如果是她,愿意的话现在就可以;你的话,我建议你先去整理一下房间,”她眨了眨眼睛,“还有,解决材料的来源。”

 

“你也要住在这里吗?”怀着隐隐的不安,我小心地问道。

“就在你隔壁,”28107529511吐了一下舌头,“请多指教!对了,听说你带了很多材料过来,我的山姥切国広伤得很重,可以向你买一些么?”

 

 


第五十章

 

 

站在她身后的山姥切国広依旧披着白床单,他碧蓝色的双眼一直盯着地面。我要是答应她,无疑是在搬石头为自己以后的道路制造障碍——让其他审神者的刀得以修复,并且提供对方制造刀装的原材料。

28107529511不是我的朋友,虽说我们之间没有敌对者那种剑拔弩张的气氛,我相信她不会像大小姐或0710那样和我交好。越是在这场选拔里后期遇到的人,他们坚持到最后的意念也就越强,争夺胜利的心越炽烈。从侧面看,综合能力也会更高,对付起来也越棘手。所以,我应该……

 

“他是怎么受的伤?”我以提问拖延做决定的时间。

“普通的决斗,兼定没有拿捏好力道。”她毫不隐瞒地答道。

“重伤姿态最好不要再保持形体,你让他回去比较好,”我无意絮叨,拿出宫司开给我的所有单据递到她面前,“这是费用,你直接付给宫司就行。”

“谁?”她没弄明白。只见宫司举起一只手向她招呼:“这里,这里,钱交给我哟。”

“可……”她飞快地翻过发票,“要这么多?”

“我会给你配得上价钱的份量,用途你自己定,不必拿修刀做借口来钓我的同情心,”我盯着她,“我唯一的要求是你以‘手入’为最优先级。如果被我知道你乱用,我先收拾你再着手修理他们的伤,我说到做到。”

“这样的威胁还真是毫无半点武士道的礼义精神。”她身旁的和泉守兼定对我蛮横的态度有些不满。

“烛台切光忠,”我毫不畏惧地看着他,“有人挑衅,你知道该怎么做。”

“太郎,太郎?”宫司突然朝门外喊道,“你进来一下。”

应声而现的太郎太刀弯下腰以免撞上门框,慢慢走了过来。她拍拍手,笑着对我和28107529511说道:“说到‘唯一的要求’,我的想法就是二位无论爆发什么样的冲突,都等离开以后再比划。违反这个规定的请别怪我不客气,这里不是你们私斗的地方。”

“我先带他们去整理房间。”28107529511找了台阶。我朝她笑了一下:“晚安。”

 

毕竟和大太刀较真起来,谁也占不到便宜,不如各自退一步。能让她主动疏远“冷漠”和“不近人情”的我,已经是我目前能想到的最好方法。

 

她离开后,烛台切光忠咳嗽了一声:“主人,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你这么帅气地面对他人。”

“没办法,”我握紧双拳又徐徐松开,“只能希望她在这段时间里少管闲事,不要和我走得太近。我明天要下山,估计晚上才能回来,会带几把刀走,这个先不纳入修行了吧。”

“这样真的好吗?”默默在一旁坐着看完全部的太夫红着脸打了个嗝,“我要是你,就把她拉过来。反正都是,嗝,审神者,又带了四把刀,你不是一心一意要去救那谁么?”

“对了,”说到刀的事,我还没和她谈及次郎太刀的归属权,“太夫,抱歉了,我不能把次郎太刀还给你。”

她直起身子,一脸迷茫地歪着头:“我什么时候叫你还给我了?”

“是我,”宫司端坐在自己的位子上,玩弄手里的茶盖,“我叫她这么做的。”

“谁要你多管闲事了,我愿赌服输。”她生气了,毫不客气地冲自己的妹妹说出这样的话。

“是,我知道了,姐姐,你回房好好休息,”宫司不急不恼,“我要开始教授她制作刀装的方法,你既然不是审神者,请你出去。”

 

太夫嘟囔着站了起来,还算稳健地走出房间,不忘带上门。我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门缝里,被推到底部的推拉门发出比想象中要响亮的声音。

 

屋内只剩下我,烛台切光忠和宫司三人。她鬓边的乌黑长发垂到身前,在案上烛光的映照下,眼波流转,眉眼如画,单是坐在那里就显出一副端庄的模样。我还没完全熄灭的火焰再度熊熊燃烧起来:“开口就问我要次郎太刀,你究竟是什么意思?”

“我姐姐很需要他。”又是听过的理由,我皱起眉头,她并不看坐到她对面的我。

“你不会真的以为她是放假才回来的吧?地下都市里那么乱,没有次郎太刀的保护,凭她的性子怎么可能熬得过去。”她的声音平静如水。

我将手臂从膝上放到案几上:“她可是那家店的花魁啊!谁敢惹她?”

“所以说你不懂,那家店哪里会设置古时候‘花魁太夫’这种等级?只是看她擅长做这些礼仪才让她扮演罢了,”欠身从一边的箱子里拨拉出一卷布巾,宫司轻哼了一声,“来找乐子的不仅有年轻人,还有一帮专喜欢遵循古制彰显身份的老头子,她就是被安排做这些人的生意的。”

 

虽然明白这不是针对我这边说的,我还是担心起三日月宗近会不会突然打喷嚏。一想到那天还撺掇我和他装成店里工作人员的鹤丸国永还不知下落,心里蓦地一酸,赶紧把偷着乐的心思收了起来。

 

“原来她工作的环境这么恶劣,我还以为……”我不再说下去了。

“算不上恶劣,和他人平起平坐,毫无优越之处。我姐姐从小就被寄希望于培养成宫司和阴阳师,她却因为极端厌恶自己的体质而早早选择放弃责任。去年年底父亲去世后她离家出走,辗转了数个地方,上个月才安分下来。”她说这话时的神情就像在谈论天气,我自忖做不到这样的平淡。

“所以你做了宫司。那你们为什么要去时空管理局应聘?不是都有了正经工作吗?”我刚问出口就后悔了。这家神社冷冷清清,怎么会像是有人常来布施供奉的样子?太夫一回来,除了按日计酬的属于太郎太刀的那份钱,她们哪里还有经济来源?

想通了这一点的我低下了头,她一言不发地将布帛摊开,上面以赤红色画着奇怪的纹路,像是一个阵法。接着,宫司站了起来,走到角落的柜子前,打开后拿出一些在我看来完全用不上的一次性针头,细管和袋子。

“假设鹤丸国永被捉住,你应该知道最坏的可能是什么。”她背对着我翻找东西,问出了我最不愿意回答的问题。

“变成暗堕刀。”我单手捂住心口,但是这五个字就让我无法忍受慢慢沉下去的冰凉的绝望感,烛台切光忠拍了拍我的肩膀以安慰我。

“假如你能把他带回来,只要他堕化的时间不是很长,也许有一半的可能吧,能将他转化回来。”她转过身,将手里的器械放到布帛上。我耳朵里“嗡”地一声,她刚刚的话如同炸雷一般。

 

她明确了至少有八分之一的机会,我怎么能放弃。

 

“我能做些什么?”看着她摆出的这些东西我已经明白了七八分,但还是忍不住开口确认一遍。

“抽血,”她旋开玻璃瓶的塞子,一股酒精气息冲了出来,“写符箓,驱邪,引魂和换血都需要你的血液。怕疼吗?”

“不怕。”我屏住呼吸将手臂放到那块布上,说出了违心话。

她用棉球沾上酒精擦拭我的皮肤,微微一笑:“叫你的近侍转过身去,他现在的杀气已经重到影响我了。”

我瞥了一眼烛台切光忠,他的两手都已经放到了太刀上。我向他示意按照她说的话做,他叹了一口气,后退一步,转过身去。

 

“每隔一天你来抽一回,免得你一次失血太多。”就在和我说话的时候,她将一次性针头的外包装撕开了,将一端连上管子后插入半透明的装袋接口里,然后将尖锐的那部分扎进我手腕上的血管。

我不敢看血流出来的样子,只是一个劲儿地点头。

“我可以代替主人吗?”霎时间我以为我听错了,抬起头,出声的是背对着我们的烛台切光忠无误。

“在现世有实体的付丧神么……我想想,画符和驱邪是可以的,换血一半一半差不多,引魂还是得要她的血。”宫司一面说,一面将血袋放低。

“那我去叫他们来,一会儿你从我先抽起,一共需要多少?”我咬着嘴唇竭力不让眼泪掉下来,见到他这样为我着想,我只想哭。

“不急,等你们明天出去办事时我会安排的,”她从腰间取出一串钥匙,捏着一把递给他,“你拿制作刀装的材料去供奉殿,等你准备齐全后,我们这儿差不多就结束了。”

“马上就开始吗?”我不敢移动身体,生怕牵扯到软管。

“主人,你今天已经很劳累了,要不要……”他转过身来却没有接,等着我做决定。

“不,”我咽了口唾沫,不知道是不是心理原因,口有些干,“你快去准备吧。如果28107529511跟过来,不用瞒着她。但是一定要和所有人强调清楚,绝对不可以只言片语里泄露有关鹤丸国永现状的半个字。”

“是。”他拿着钥匙退了出去,拉开门时,我看到了一直站在门外守候的太郎太刀。

 

抽血结束后,宫司在血袋上用毛笔写下我看不懂的一个记号,然后放到小冰柜里。教我按住止血点后,我们走到已经聚集了一圈刀的供奉殿。不出所料,28107529511和她的刀也在那里等着我们。

“除了近侍刀,其余的都回去——”宫司对着他的太郎太刀摊了摊手,转向我和28107529511 ,“——这话还是得让你们来说,他们又不听我的。”

 

终于殿里只剩下六人,照明用的琉璃灯盏很是模糊。跪坐在垫子上的烛台切光忠将木炭,玉钢和砥石按比例放入一个四方木盒,从搬来的水桶里舀了一瓢水浇了进去,然后双手击了一下掌。过了半分钟后他睁开眼睛,我凑了上去,只看到了一层浮起来的碎炭渣。不用说变为刀装,就连四样的性质都完全没有变化。

“我只是想按照自己的意愿做出来帅气的东西,”他看了看自己的作品,一本正经地说道,“审神者,这跟我以前的水平不太一样,我再来一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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