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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剑乱舞]列刀传 (武侠paro,多角色,十一至二十章)

[刀剑乱舞]列刀传 (武侠paro,多角色,一至十章):https://haijiandemeng.lofter.com/post/1cb5e02b_a4bb37c



第十一章  神医

 

 

江水悠悠,斜晖脉脉。临江的一排小楼大多还关着窗户,偶尔也有几个挑开帘子晾晒衣服的,红红绿绿好不鲜艳。

其中一扇窗户也紧紧闭着,窥将进去,一床红帐子在铺钩上松松地系住,半躺在席子上的女子不施脂粉,胴体微露,一头青丝随意散在身前身后。屋子里点的檀香袅袅上升,她盯着那香炉好生出神,不忘时不时提一提罩着身子的轻纱。

这间屋子里的摆设装饰艳丽精巧,若是打开窗子,正对着临江美景。离她约莫半尺的地方摆着一张梨花木八仙桌,上面排着八碟粗瓷盘子,都盛着调好的纯正颜色。一边还放着黄杨木根雕的洗笔筒,旁边还有大中小各尺寸的羊毫,几支勾线蟹爪则散在附近。垫在下面的粗边毛毡上铺了一层冰雪宣,一个长发青年正在比照着画画,看上去乐在其中。

 

那侧卧着的女子又抠了一会儿手指,最后噘着嘴问道:“喂,你画完了没有?我好梳洗去,再晚就耽搁了!”

他微微一笑,半边刘海挡住了脸颊:“早画好了,你去吧。”

“那你为甚不跟我说!”她一顿足从床上坐起身来,忍不住“哎哟”一声捂住发麻的胳膊,又是嗔又是恼地白了他一眼。他不以为意,柔声说道:“我若是早就说出口,你不就要快快地离我而去了么?多留一会儿才好呢,看多久我都不嫌多。”

“油嘴滑舌!”她吃吃笑着,伸手由着他将自己扶了起来。袅袅婷婷走到桌边,她瞧了一眼那画中的自己,心中大乐:“你把它送了我吧,我让人送到东头的书画铺子去叫他们裱上,画得真好看!”

那青年笑笑,一挥袖子收了那画:“我这还是不到家的功夫,贴出去万一让行家耻笑了你,那多不好。”

她求而不得,兴味索然,转眼间瞧到他搁在桌上的一条香木佛珠手串,便眼疾手快地拿到手里,一溜烟地赤足跑了出去,边跑边笑:“那你先借我戴戴这手链子,我明天就还你,保准替你收好了!”

他抬起的手凝在半空,摆出一副苦脸,高声叫屈:“这是我表哥留给我的东西,你怎么拿了就跑?”

“我才不依呢,明天就还你!”她的声音消失在走廊尽头。嘻嘻哈哈的声音越过被她推开的门,从各个房间里传了过来。他斜倚在门框边,空气里的脂粉香气浓烈扑鼻,莺莺燕燕之声一直不绝于耳。因为刚才这场骚动从自己房里探出头来看的就有不少人,大多数都是妙龄女子。

 

“笑面青江,你准是让如烟姐姐给说了一顿,”一个比他矮一头的女孩子端着一盘花生路过,他随手拿起一粒扔入嘴中,“你再拿几个走,这是我和燕儿吃着顽的,还没客人来呢。”

“给你们看病的郎中还在么?”他果真又抓了一把,并不推辞。

“还在,”那女孩子忽然笑了起来,显得很腼腆,“说起来也怪不好意思的……让一个男郎中来诊病……”

“不过是望闻切诊嘛,”笑面青江嚼着花生,“他修为高,本事好,估计也就看一眼气色就差不多了。”

“就是!简直神了!”她佩服地说道,“兰儿梅儿姐姐都夸他医术深。你是从哪里结识了这么好的朋友?还肯来给我们瞧病,也不动手动脚的。如眉姐姐说什么来着,‘正人君子’。”

“那是,‘近朱者赤’,我结交的自然也是好人。”他脸上的笑意加深了,似是很在意别人对他朋友的夸赞。

“咦?”女孩子的眼里滑过一丝狡黠,“可是姐姐们都说,你可是不折不扣的‘卑鄙小人’呢。”

“那也得看是谁说的,”他捋了捋耳边的鬓发,“红儿,要是连你都这么说我,那可真教我伤心了。”

“我才不信你呢!你把画画的东西留在那儿吧,一会儿我叫他们来收拾。”她抿了抿嘴,笑着走了。

 

笑面青江目送她远去,站直了身体,蹬上四层楼高的护栏,一发跃了下去。站在走廊上打扇闲谈的女子们一片惊呼,只见他的身子如蜻蜓点水般飘摇落下,身后白色披风与墨绿色长发随着气流鼓动,自有说不出的英姿飒爽。半空里那一黄一红的异色瞳子闪了闪,瞬间又被梳下来的半边刘海盖去了一只眼睛。

他悠然落到地上,信步抬脚向前走去,却听到身后传来老鸨的叱骂声:“呔,小子,我跟你怎么说的来着?你和姑娘们顽,写字画画都是便宜勾当,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它过去了。我平时就叫你不要跳不要跳,屋子里显摆什么武功,地上戳了窟窿你赔我?”

“凤姨,您先歇歇,他这不是还没扎出来俩洞么?快点儿替我拾弄一下,马上就要开张了。”从房间里出来的如烟赶紧将她拉了回去,同时朝西厢房努了努嘴。她也不忘面露得意地稍稍捋起袖子,好让他看到手上的珠串。笑面青江自是承其好意溜之大吉,直奔那暂时划作诊室的房间。

不比在楼上时只披单衣或是裹着肚兜的肆意,前来就诊的女子们都穿得中规中矩,周正得让他有些不习惯,但同时又放下心来。他知道这些女孩子们的性子,既担忧朋友被冒犯,又担心她们被无形中轻蔑。本身他愿意来施诊就是一件令他极为惊讶之事,在他印象里他一直都身居门派高位,江湖地位尊崇。虽说医者天下父母心,居然也会真正地关心起她们。

倒也不是说这些女孩子从事了风尘就在他眼中变得如何低贱卑微,他身为朋友必须为他如此屈尊会感到委屈和不值,需要催着那些女孩子做出受宠若惊的姿态来。他心知这脂粉队伍里人格有如珠玉者并非没有,只是按着世俗眼光……

“可笑,我何时在意起‘世俗’二字了?”笑面青江用手指敲了敲自己的额头,“该打。”

捧着方子的一个少女从他身边走过,张着小嘴念字,旁边的女孩子帮着她认:“麦?麦冬……鸡血藤,艾叶,当归,这是什么字?菟丝子……”

 

门外排着的女子自然给他让开一条路,他隔着门听到了他的声音:“也不是什么大病,按这个方子煎了药,一天三次服用……”

等里面的女子出来后,他推门进去。站在一边帮忙磨墨的小女孩见是笑面青江,朝他眨了眨眼睛。坐在那里的石切丸见到是他,也不惊讶,温和地笑道:“怎么了,难道你也要来求诊?”

“我不用,多谢你今天过来。”他望着桌上的笔墨纸砚,一时语塞。

“不要紧的,”石切丸笑了笑,“我只是做了一介医者该做之事,一切都好。”

“万郎中的医术呀,真是神了!”那女孩真心实意地夸赞道。

笑面青江一愣,随即想起了“万郎中”是石切丸在这里的化名,于是点了点头表示赞许。石切丸还待要说些什么,只听楼里一阵喧天的响锣声,门外等着的人立刻走的走,散的散,都回房里去更衣打扮。那女孩子忙向石切丸解释:“万郎中,这是凤妈妈在催姐姐们回去梳妆呢。”

“你快休息去吧,”笑面青江对那八九岁的小姑娘说道,然后转向了石切丸,“今天你也受累了,我请你去江心小筑饮上一巡。”

 

 

夕阳西沉,落日熔金。江边的大街上熙熙攘攘,路边的灯笼已经高高挂了起来,将街心映得通亮。笑面青江陪着石切丸缓步而行,两人没什么事情牵挂,自然走得不快。

“早知道的话给她们写个号位牌子就好了,明日可省却好多事情。”走在路上,石切丸低声说道。

“明天你还要来么?”笑面青江一愣,“这……万一被你借宿的寺庙知道了,怕是不好说清楚吧……”

“无妨,我行得正坐得端,再说,他们也没那胆子赶我走的。”石切丸笑笑。见他脸上还是那般温和的表情,笑面青江暗笑,代那庙里住持念了声佛。

“我以为你会介意得很,”他看着前方,“大多数人是没办法理解你的……万一教一些下三滥的人知道,总要借你‘神医’的名号饶舌。”

两人无言,走了一会儿,石切丸说道:“世人都称你放肆谑浪,轻狂风流,但你也未必就像他们所说的那样,总有正经的时候。为什么为人处世一定要执着于世俗看法呢?如果因为治好了病人就有损于名声,十月里的百医会我也不用去了,虚名而已。”

笑面青江不禁笑了,叹道:“你这几句话真有点像我表哥说的,你们真该见见,也许能合得来。”

 

说笑间他们走到码头,在一叶小舟前停下了。讲定了价钱,那撑船的艄公一篙离岸,将二人载到江心小筑。这里本是一处沙洲,只因越积越多成了平地,渐渐有人盖了酒楼,又搭了亭台,凭着江流月色成了这一带雅士最喜的小酌场所。

笑面青江要了间二楼的雅座,两人上楼时就听到隐隐的琴声,如溪水激石,如松尖滴露。只见好大一块地方以密密的竹席隔成小间,弹琴的人坐在厅内正中,四周用纱掩着看不清面目,唯有琴声来去自如。

吩咐完小二上菜上酒,两人闲聊起近日的江湖见闻,不免又生出许多感慨。正说着,一个戴斗笠、身形纤细修长的男子被迎入楼里。他身上衣饰鲜艳,露出半截苍白脸颊,每走一步,细瘦的脚踝就从衣服里显了出来,让人不敢多看。还没等他踏上二楼,琴弦便铮铮地连断两根,唬得琴师从座上跌了下来,茫然四顾。

 

“好重的杀气,真是败人酒兴,”待他走到二人面前定住,笑面青江这才转向了他,仿佛才注意到一般,“收敛一点也不是坏事,宗三左文字?”

白光一闪,斗笠劈作两截,盘起来的粉色长发重新散开垂到了他的身前。宗三左文字微微侧头,嘴角带着奇异的笑容:“笑面青江,别来无恙?我家主人有请。”

 

 

 

设定相关:

石切丸远征台词:不是神无月,却还是要出远门的感觉真是奇妙呢。(神无月各地神社的神仙们都会聚集到出云大社讨论今年的情况)

神无月:十月,本文设定每两年一次的十月是各地名医汇聚一堂切磋交流的时候,比赛出优胜者获得“神医”之名,石切丸获得了这样的荣誉。

 

 

 

 

 

第十二章鬼面

 

 

“那得麻烦你回去告诉郑天,”笑面青江用指关节轻轻敲了敲桌子,“我表哥行踪不定,四海为家,拿下我也是没办法见上他一面的。”

“何必这样决绝,”宗三左文字笑道,声音里透出了清冷之意,“只是请你前去喝茶小叙,无他。石切丸也在这里,想要同行的话也无妨。”

他话音刚落,石切丸嗅了嗅空气,眉头微皱。笑面青江见他脸色微变,手自是搭到了刀鞘上,宗三左文字并不为之所动,还是静静地立在那里。说时迟,那时快,白光一闪,笑面青江左手抬起桌子倾力一掀,右手运刀如风,朝宗三左文字身上数个要害刺去,被他轻飘飘地躲开了。

“小心,这里有火药和硫磺的气味!”石切丸出声提醒。这里地方甚小,他拔刀不便,空有武艺却也使不出来。他看出宗三左文字也不招架,脚下一味躲闪,竟是要诱笑面青江步步深入。

粉色的长发如同锦绣般散在宗三左文字身旁,衣袖翩翩,如同蝶翼鲜花。他微微摇头,一蓝一绿双眸如同寒星:“你的攻击我能看得一清二楚,我不想出手,你真的要逼我?”

“你动武便是了,”笑面青江笑道,“先说好,就算你真掳了我去,数珠丸恒次也未必肯轻易屈服。”

 

 

天色已晚,明月高悬,江面上蒙蒙地起了一层雾。江边的酒家楼肆热闹非凡,街上夜游的行人小贩熙熙攘攘。正在这时,只听远远“轰隆”一声,不知吓了多少人一跳。定神望去,只见江心沙洲上的一角火海熊熊,有大半楼台竟是被炸塌了。

单手挂在房梁上的笑面青江抹去脸上的黑灰,跳到了尚且没有塌陷的地板上。二楼楼板已是摇摇欲坠,他斫了一根半焦的木柱,片成小块后流水样地踢了出去,在水面上浮起一条不成形的小道。此时宗三左文字欺近了他的背后,锋利的刀刃同时映出了火光与他的侧颜。眼看着就要得手之时,石切丸解下背上的大太刀,以刀鞘阻住了他的攻势,将宗三左文字斜推出二丈远。

“石切丸!走!”笑面青江拉起他的手,此处不宜恋战。他二人一跃而下,跳到那小木块上。江心小筑已是一片混乱,人们纷纷逃命,载满人的小舟划不出几步就倾翻了的比比皆是。大敌在后,他一气呵成,携友以木块轻功渡江,已是拼上了十成十的胆量和功夫。

正在这时,石切丸握着他的手紧了紧,他向前望去,胸中悬着的一口气差点没泄了出来。只见隔着一片雾气的岸上悬着点点火光,倏然间,数十支着火的利箭向二人疾驰而来。在此危急关头,他凝住呼吸,腰腹一沉,双手将石切丸托起,江水霎时间浸透至小腿。

“喝!”石切丸知他心意,抡起大太刀挡在他身前,将威胁他们的火箭统统扫了去。二人如法炮制好不容易趟过一片水域,待上了岸,却又不见一人,处处悄无声息。

“他没追来,”笑面青江回头望向身后,来时的小木块们早已沉入江底,不知宗三左文字如何从那地方逃出。他刚稍稍松了口气,便被石切丸捏住下巴喂入一粒丹药,入口竟是极为辛辣刺鼻:“压在舌下,千万别吞下去。林中尽是毒瘴,小心行事。”

“他们在这里用毒?!”虽是一片僻静的树林,不远处却也连着普通住家。笑面青江闻言心下恼怒,说道:“你我分头行动,你快些回去。”

“笑面青江……”石切丸刚想说些什么,他凑到他耳边,小声说道:“我若是落入敌手,你务必帮我发信给尘风。此事千万紧要,你快走。”

石切丸见他说得恳切,答应了下来,身形没入林中不见了。笑面青江凝神屏气,提刀在林子里迂回寻找了一圈,终无所获。就在他心下生疑之时,六枚细巧毒箭破空而出,直奔他耳下吼间。他堪堪避开,于是便在那淡淡紫气里见到埋伏多时的伏兵。

 

月光淡淡地透过紫雾照了下来,笑面青江躲在树后眯起双眼。只见为首的是一个脸上罩了鬼面的女子,身后三个手下都戴了同样材质的面具。她抬头望向他所在之处,那面具狰狞可怖,似是做成各种毒虫盘旋其上的模样,令人不敢细看。

最让人不寒而粟的是她手里还抱着一个襁褓,也不知怎了,竟然断断续续发出婴儿啼哭之声。笑面青江自忖刚刚还没听到这声响,越发小心谨慎起来。忽然头上一凉,他猛地一个前滚翻,只见那女子手下之一竟无声无息地游将到头顶,此刻几只毒镖正钉在自己原先的位置。

“你为什么不来抱抱我的孩子呢?让我仔细瞧瞧你的模样也好啊。”清脆如银铃的笑声响起,柔媚的女声伴着沙沙的足音走近了他。笑面青江干脆利落地将倒吊在树枝上的那个人斩落,他一声不吭地被切成两半,断体里竟流出了紫黑的血。他心下悚然,忙又避了开去,只听见那女子又咯咯娇笑一阵。

倏然间左右分出两人,分别用钩子和长鞭卷向他身体。他眼疾手快,看清了上面倒刺都泛着莹莹蓝光,不敢空手去接,于是刀尖点地跃到空中。树冠里却忽然伸出一只手抓向他喉咙,笑面青江急急扭开身子,只闻到那手臂传来一股难言的焦臭味。他足尖蹬上树干,挥刀直刺头顶,将那人带了下来,竟是那为首的女人。见自己的手里的刀小半截都斩入了她手中婴孩的身体,笑面青江大惊失色,却被她得空伸手捏住喉咙,将迫丹药逼出口中吐到了地上,不知滚去了哪里。那女子一击得手便远远退开,抱着那襁褓咯咯直笑。他落到地上直喘粗气,趁着还剩一点清明意识的时候将使长鞭铁钩的两人砍作两半,然后慢慢侧倒在了地上,渐渐失去了所有的知觉。

 

“没有了护体的避毒丹,你还能走得脱么?”那女子单手拿起一把匕首,慢慢走到他身边,俄而学作婴孩的哭声,“呜哇,呜哇,你为什么死到临头都不来抱抱他,呜哇……哈哈哈哈!”

青丝飞舞,她将那匕首扎向笑面青江的双足,要挑断他的脚筋。然而她只觉得心口一痛,手兀自停在了半空,笑面青江竟半跪在地上冷眼望着自己。低下头,她这才发现那截插入自己胸口的刀刃,喉间忍不住一热,一口血喷在了面具里面,身子软软地伏在地上。

“你……”脸上忽地一凉,厚重的鬼面也被他劈开。居高临下的笑面青江将一粒花生扔得高高的,复又接到手里,就像是特意让她在死前走得明白。那女子瞪大眼睛,被割裂的喉咙发出了不连贯的嗬嗬声,手脚扭了几下,就再也不动了。

“好险!”笑面青江擦了擦汗。若不是提前口里噙了一粒花生备着敌人这招,还不知会怎生凶险。他将那些歹人尸身扔进江里,匆匆离开。不等在街上走了几步,却听到喧天敲锣声和喊叫声:“走了水啦!走水啦!”

他一惊,忙向众人聚集瞩目的地方看去,心里蓦地凉了半截。自己常住的那座临江小楼此时已陷入火海,站在外面也能看清扑蹿的火苗。他顺手抄过一人手里的水桶,浇在自己身上,足下使劲,轻飘飘地踏上身边平房的房顶,复又提气纵跃过千百人头顶,跳上相近的一栋小楼。顾不得身下的叫好声、喝彩声和议论声,他运气跳下,直接跃入那浓烟密布的危楼的第三层里。

“有人在吗?”笑面青江只喊出一句,滚滚浓烟便呛得他喉间疼痛。用沾湿的袖子捂住口鼻,他定睛一看,只见地上尸身有男有女,身上或多或少都带了显眼的外伤或血迹。他呆立了一会热,只觉得灼热逼人,便上下奔波,推开数道房门搜寻起可能的幸存者。

越是焦急,越是期待,便越是失望,越是恐惧。认识的一个个人的名字在心里被涂抹了去,心里明知道这不是一般的失火而是毁尸灭迹,他却仍然抱着一丝微渺的希望。推开一道熟悉的门,他看到一具伏在床头的尸体,不禁走了过去。几个时辰前还与他说笑吵嘴的女子动也不动地趴在那里,背心长衣上渗出一块好大的血渍,床上纱帐也都喷溅上了血痕。

“如烟,”笑面青江将她圆睁的双眼抚上,“我早将那画拿去东头铺子让他们裱了,原本后天就能送来的。”

说完后,他注意到了她探入怀里的右手,于是将它扳了出来。只见她手里死死抓着一串佛珠手串,抠得极紧极深,正是自己的那串。

无言地将她的手指一根根掰开,他从她手里取出了那串沾血的珠子,重新又戴回自己腕间。也不知站了多久,想了多久,耳边火烧毕剥之声不绝于耳,地板已是灼得通红,连身上的水珠似乎都变成了滚烫的蒸汽。他看了这座小楼最后一眼,转身奔向窗外,用披风裹住自己,跃入了滔滔江水之中。

 

 

“你那避毒的灵丹在水里化了,都怪我考虑不周。”

“无妨,我再配一副就是。你记得别多说话,刚上好的药。”

笑面青江骑在马上,臂上脸上腿上背上都缠着一层纱布,穿了一套宽松衣服,带着斗笠遮面。牵着马的石切丸缓步而行,两人走在市集上,周围不断有人议论昨夜那场火灾。被烧毁的小楼残基矗立在两人身后,渐渐地被其他建筑掩映了去。

“接下来去哪里,你有什么头绪么?”石切丸问道。

“去找数珠丸恒次,”笑面青江低头望了一眼手上的香木佛珠串,“走吧。”

 

 

 

设定相关:

 

郑天:没落贵族的族长,织田信长的“织田”二字缩写zt,换了拼音重新组字。宗三左文字曾被织田信长拥有。

尘风:取丰臣秀吉“丰臣”两个字倒过来,转写成读音相近的“尘风”,再根据封号“丰臣大明神”改成职务相似的国师。笑面青江曾被丰臣秀吉拥有。

笑面青江战鬼面具部队:捏自砍女鬼母子。

 

 

 

 

 

第十三章骤雨

 

 

天色阴沉,暗色的大块云朵缀在天边,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气息。花园里的亭子布置得极尽奢华,地上供人坐卧的席子都是用玉石金线串起来的。上面铺了一层极厚的狐狸毛毡,再用高底瓷盘盛了佳肴,用西域银制酒壶装了美酒,按照菜品次序摆在四周。

一个盛装的女子坐在中央的锦绣软垫上,她的下属都站在了石亭五丈之外,除了侧躺趴在她膝上的那个少年。她姿容光彩照人,一双细长锐利的眼睛勾人心魄。只是作为女性来说,脸部线条也过于硬朗俊美了一些。她用细长有力的手指不经意地拂过那长发少年的鬓边,他原本就泛红的脸颊显出了一丝喜悦,嘴角也带上了微微笑意。他乖巧地瞧着园子里的姹紫嫣红,视线追逐着一只流连于花丛中的蝴蝶。

“不动行光,”“她”的声音却是男子口音,“你喝醉了吗?”

“我没醉,”不动行光撑起身子望着他,“没醉。”

“宗三差不多也该回来了,”他盯着他丁香色的眸子,“你去看看他的状况。”

似乎是为了这暂时的分别而感到泄气,他跪在地上行了一礼,然后走到亭子的台阶处,穿上了靴子。郑天站了起来,踱到他身边,在他坐着的时候理了理他头上束发的带子。不动行光低下头,竭力不让他人察觉到自己脸上的笑容。

 

木制回廊似乎没有尽头,宗三左文字一手扶着墙壁,颤抖地向前一步步走去。他苍白的脸上挣出了汗水,握刀的手因为过于用力泛出了惨白。饶是如此,他还是灵敏地听到了身后的脚步声,便做出了和往日无二的模样,不慌不忙地向前迈步。

每踏出一步,就好似被钢纤一点点刷下腿间趾间的血肉;支撑身体的不是脊梁和骨头,而是千百根烧红的铁棍。涔涔汗水从脸上滑落,他粉色的长发贴在了脸上,绿色和蓝色的眸子里染上了一层血色浓雾。

脚步声越来越近,很快便与他擦肩而过,宗三左文字认出了压切长谷部的背影。也许出于对他最后的自尊的照顾,他没有多作停留或寒暄,只留下了一句话:“你快点去吧。”

他的身影渐渐消失在了远方,宗三左文字挣扎着走到了一扇门前,勉力推开门扑进去的时候牙齿已将下唇咬出了血。

这房间里的摆设十分朴素,除了一面正衣冠的铜镜,就只有一个极大的木桶,里面盛了大半桶黑如墨汁的热气腾腾的汤药。房里一个人也没有,氤氲着一种苦涩而芬芳的气味。他的衣服散开了,连刀一起落在地上,当啷一声过后,宗三左文字僵直的身体已栽倒在那木桶里。

黑色将白色的身体缓缓吞噬,体内的暴动再一次得到了平息。宗三左文字发出了一声长叹,颤抖的身体又有了自主力。他慢慢在木桶里直起了身子,锁骨的沟壑里也积了一些药液。伸出手将飘在面前的头发叉向鬓后,当眼前的一片血色再度恢复清明时,不动行光已经站到了他的面前。

嘲讽的笑容自他嘴角浮起,宗三左文字没有看面前的少年:“难道连蛊毒发作也要监视么,这也是你和他的癖好?”

“我只是来看看,”不动行光别开了脸,“你没有完成任务,他也没怪你。丁春的事,会派长谷部去调查的。”

“是啊,不怪我,”宗三左文字伸出瘦骨嶙峋的手臂,“种了蛊又为我准备了解药,那就是不怪我。”

 

沉默在室内蔓延,不动行光在离开时带上了门。宗三左文字目送他离开,手指从自己颈后抚到小腹,一路上滑过多个要害死穴。然后,他的注意力转向了那面特意摆在一边好让他羞愧愤恨的镜子,他将内心的种种悲愤扭曲压抑了下去,望着里面的映像做出了惯有的微笑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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艳阳高照,骑在马上的初七心情极佳,手里拿着狗尾巴草在马颈上扫来扫去。烛台切光忠牵着望月缓步而行,趴在马背上的鹤丸国永身上罩了一件市货白袍,正在闭目养神。三日月宗近骑在小云雀上跟在最后,没人猜透他在想些什么。

“前面就是福郡城,明早差不多能到,”走在最前面的烛台切光忠眺望远方,“一期一振他们应该还在周围调查,我想他们在附近的可能比留在城里要大一些。”

“好的!”初七热烈地应了一声。三日月宗近只是一味微笑,并不说话。鹤丸国永没睁开眼睛,喃喃说道:“也不知是哪里定下来的规矩,谁说江洋大盗就要风餐露宿。换做是我肯定日日美酒笙歌,越是住在铺张的地方,越是不容易叫别人想到找到。”

“你是不是忘了他们哥儿俩贴满城头的缉拿画像了?”烛台切光忠瞧了他一眼。

“可以易容啊?”初七想了想后说道。

“要弄一张逼真的画皮面具谈何容易,”三日月宗近笑道,“他们虽算得上精通,万一被识破,代价也太高了些。”

“但是鹤丸国永就可以很轻易地做到,”初七又想起他假扮小狐丸之事,“这么多人都没看出来!”

“我可是这行最好的工匠之一,”躺在马背上的人有气无力地收下了对自己的赞美,“但是那也是我精心做了三年的东西。如果那日不是单单和见面次数寥寥的各大掌门打个交道,而是换做彼此熟识的人单独相处片刻,是断然瞒不过的。”

“你三年前就开始做了?!”她惊讶极了。

“那是,”鹤丸国永支起身子,伸了个懒腰,望向头顶那一方湛蓝的天空,“识别出来也是很容易的。和烛台切光忠多说上几句话就会暴露原本的语气,我连眼神交汇都得尽量避开;若是换做三日月宗近跟我打个照面,他立刻就会认出这不是小狐丸。”

“哇……”初七正盘算着要不要开口求他教自己易容术,三日月宗近的一句话将她的活络心思堵住了:“你练习了十年,难道就是为了拿这一套来恶作剧么?”

“当然不是。这世间无聊至此,我怎么会甘于只拘束于以一个人的身份来虚度呢,”鹤丸国永回头,“我可以成为我想成为的任何人,虽然只是一时,不是一世。”

“听上去真不错啊,”初七微微张大了嘴,“我只想过行侠仗义有时候也需要蒙面伪装的,还有逃避仇家和隐姓埋名也要用到,书上写过类似的事情。”

鹤丸国永不禁笑了:“这些事情哪需要易容,应该用——”

“鹤丸国永,你别教坏了她。”烛台切光忠说道。

“这也不算‘教坏’吧,”他眯起了眼睛,将目光投向离自己更近的初七,“呐,小姑娘,你什么时候才能脱开书本真正认清楚事实呢?我担心你等不到那一天,就——”

 

这时望月恰恰踩进了一个小土坑,一声长嘶。转过身子的鹤丸国永在一颠之下差点摔下马背,急忙一个倒钩悬在了马肚下,单掌撑地,又稳稳地坐了回去。他装作愤愤不平对烛台切光忠叫道:“喂!我这几日疗伤紧要关头,经脉尽闭,等于一点武功也没有。你这样坑我,是怕我伤好了就拐走了她不成?”

“胡说八道。”烛台切光忠与初七异口同声。她脸一红,连忙低头去叠手中那狗尾巴草的茎。一路上鹤丸国永并没有让她为自己疗伤,说是旅途劳顿,不愿再累她多劳精神。初七心下感激他能如此为别人着想,又早早认他为“大侠”,亲密程度虽不及烛台切光忠,总比三日月宗近高得多了。

按理说若是感念救命之恩,鹤丸国永待她理应要客气些,敬重些,而实际上他对她却是口无遮拦,与同行另外两人插科打诨时往往也捎上了她。不知怎地,初七觉得这样的相处十分舒服,甚至有些期盼烛台切光忠对自己也能像鹤丸国永这样。

她虽然只是经历世事甚少的小女儿家,却也能敏锐地觉出两人态度中细微的不同之处。虽然一路同行以来她不叫苦不叫累,认真习武练功,努力磨练自己的方方面面,烛台切光忠和她的距离也依旧没变,他还是第一次见面时的“烛台切光忠大侠”。每每想到这里,初七就有些沮丧,却不知道该怎样排解。

望着他的背影,慢慢地,她便与白毛落到了后面。倏然间白毛顿了顿蹄子,她偏头一看,原来自己已落后到与小云雀和三日月宗近身边。她欠了欠身子,想要开口道歉,却听到了三日月宗近的声音:“你可曾听说过叶公好龙的故事?”

“听过。”初七老老实实地答道。这是她爹娘买来的小人书上明明白白画着的,她打小就知道。

“那你应该明白,憧憬和仰慕是距离现实是最远的。”他微微一笑,往白毛身上轻敲一记,它驯服地加快了速度向前走去。初七细细琢磨着他这句话,不由得又怔住了。

 

 

转眼间天色已晚,几人准备露宿一夜,自是生火捕猎,烤肉果腹,照料马匹。初七早已习惯,也不以为苦。今晚轮到三日月宗近和烛台切光忠守夜,她和衣靠在树边,很快睡着了。谁料天上隆隆几个响雷,霎时间下起倾盆大雨,将众人兜头淋得湿透。

还没来得避雨,一道响雷劈中林间一株枯木,登时从上到下燃着了熊熊火焰,宛如一道火柱。三匹马惊躁得挣脱了开来,纷纷四散逃入林中。四人商议了几句,立刻两两分散开去找。烛台切光忠与初七冒着大雨循着马嘶和蹄印奔波许久,也不知在林中绕了几时。

这雷雨来得也快去得也快,雨云散开后便露出了月亮,将林中一切映得清楚无比。初七瞧见在一段腐木边站定的小云雀,忙拉着烛台切光忠过去。怎料走近以后,便看到一旁躺着两人。她一惊,停下了脚步,却见烛台切光忠快步走到两人身边,先摇摇这个,再晃晃那个:“后藤藤四郎,物吉贞宗?”

 

 

 

设定:

郑天:没落贵族的族长,织田信长的“织田”二字缩写zt,换了拼音重新组字。宗三左文字曾被织田信长拥有,不动行光是他的爱刀,也曾是压切长谷部的主人。织田信长有喜穿女装的记载,且容貌昳丽英俊,也都化作了相关的设定。

丁春:死去的前武林盟主,德川家康的“德川”二字缩写dc,换了拼音重新组字。德川家康在骏府城病逝,供奉于东照宫;文里替换成丁春逝于福郡(颠倒后替换近音字)城,牌位设在盟主祠堂,坟墓建在郊区。

 

 

【重要设定】:

请注意这篇文只是架空的武侠paro,化用了很多历史人物或刀剑传说的梗,但也并不是百分百还原史实上的刀-主人的对应关系,不是历史向。

我会把自己捏他的部分列出来,为了情节冲突和角色塑造,这篇文不会完全按照时代和史实走。

 

 

 

 

 

第十四章惊雷

 

 

初七听烛台切光忠这两声一喊,忙弯腰细看两人,只见两个少年均双目紧闭,昏迷不醒。被称作后藤藤四郎的那人头发散乱,脸色惨白,双颊深陷。身上多处有伤,好在胸膛微微起伏,还有呼吸。而被呼作物吉贞宗的少年面容清秀,身体纤长,看上去没什么外伤,嘴唇上却浮了一层淡紫,面上又罩了一层黑气,口角还带着未擦去的血痕,一看便知是中了毒。

两人并肩躺在这片泥泞的地上,又被大雨一浇,衣服自是脏乱不堪。也不知他们为何会在此处,总归,后藤藤四郎这下确实是从髭切跟膝丸手里逃了出来。

 

“后藤藤四郎,后藤藤四郎?”烛台切光忠将他抱在手里轻轻摇晃。初七蹲下去想依样照顾物吉贞宗,被他喝止了:“初七,他身上中了剧毒,你离他远些。”

“可是……”初七不语。烛台切光忠脱下外套,将物吉贞宗的身子裹了起来,再抬高他的头,伸手去探他呼吸。初七蹲在后藤藤四郎身边,摸出随身带的匕首,想在手腕上抹上一刀。烛台切光忠就像脑后生了眼睛:“你先别弄伤自己,不要这样鲁莽。”

初七刚用匕首尖抵着上次还未长好的血痂,闻言讷讷收回了手。烛台切光忠从扶物吉贞宗半坐起来,隔着衣服点了几个大穴。同时掌心抵住他背心,想令他吐出毒物。奈何物吉贞宗毫无反应,依旧面如死灰。

她用双手紧握着后藤藤四郎冰凉的手,集中精力让自己想着救他,连烛台切光忠与物吉贞宗那里也顾不上了。烛台切光忠连催了三道力,别说让他清醒干呕,物吉贞宗就连手指头也没动一下。他心下暗惊,生怕再加力将伤到他经脉,忙收了手。

 

初七还在闭目静思,忽然听到一声非常微弱的声音从他的嗓子里发了出来。

“救救他……”后藤藤四郎半眯着眼睛,极轻地对她说出了这几个字。

“你醒了?”初七喜得直叫烛台切光忠,“烛台切光忠,他醒了!”

而后藤藤四郎却又慢慢闭上了眼睛,初七急得叫出了声,忙又抓住了他的小臂,努力为他疗伤。烛台切光忠转向了她,面容极为严肃:“初七,物吉贞宗中了很深的毒,眼下也只能靠你……”

“没关系,这是我唯一能做的事情了!”放开了后藤藤四郎,她走到物吉贞宗身边蹲下,撸起袖子用匕首划开了伤口。她小心地将血对准了物吉贞宗裸露的皮肤滴下,然后用手覆到了他的衣服上。透过泥水,依稀可以看出物吉贞宗原本穿的是一袭白金相间的服装。她驱散了脑子里的念头,放松了身心。手腕上的疼痛烧灼着神经,过了一会儿,她睁开眼睛,往手上又划了一道。

烛台切光忠取出一些补气续命的药丸,打算喂后藤藤四郎吃下。奈何他的身子看上去十分虚弱,还无法开口说话,连吞咽都很困难。他从小云雀身上取了盛水的竹筒,走到周围一株大树边,挥掌一击树干,顿时千百滴雨露从树上滴落了下来。他跃至半空,借着月光将那些雨滴都接入竹筒里。周而复始,击了三次,便收集了半筒干净雨水,化了丹药进去。

“后藤藤四郎,把嘴张开。”他耐心唤他名字,将竹筒凑到他嘴边。后藤藤四郎微微张开嘴,碰到水时却呛个不停,好在被烛台切光忠扶住了。两人离得极近,他看到他脖子上有一个极深的咬痕,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空地边传来沙沙声,烛台切光忠并没有贸然惊动正在神游天外的初七,而是转头向那里看去。不多时,三日月宗近和鹤丸国永牵着望月与白毛走来,见四人如此光景,自是一愣。

“救得回来么?”鹤丸国永问道。

“最好能就近找一些滋补的药材,”烛台切光忠皱着眉说道,“太虚了,就算初七尽力,怕这俩也都挨不过调养这关。”

说完后他望向初七,她紧闭双目,咬紧牙关,手上流下的血将物吉贞宗的前胸染得一片鲜红。

“来的时候,我看到西边栖息着一群鹿。”三日月宗近从望月和白毛鞍边取下两个竹筒,将里面的水都倒了个干净,微微一笑,身形便隐没在林中。

“喂喂,”鹤丸国永摸了摸鼻子,“算了,那群鹿也真是倒了血霉。”

 

正感慨着,初七一声长叹,浑身如同脱力一般软了下来。烛台切光忠手臂一伸,将她抱在怀里,封住了她小臂上的穴道。她的头枕在他的肩膀上,额头上尽是汗珠。物吉贞宗微微睁开眼睛,轻轻“啊”了一声。虽然余毒未清,好歹也是从鬼门关里救了回来。

“你醒了?”鹤丸国永低头看向他。物吉贞宗眨了眨无神的眼睛,随即又合上了。鹤丸国永将竹筒收好,喂初七吃下了一期一振赠的灵药,还不忘将马儿拴在一处。正忙碌着,三日月宗近端着两个热气腾腾的竹筒回来了,里面盛着满满的新鲜鹿血。他的身上依旧光鲜亮丽,除去雨水的湿渍,倒是一点血腥都没沾上。

鹤丸国永和烛台切光忠各接过一筒,初七回转过来,靠着白毛休息。服下鹿血后,两个少年静静睡了两个多时辰,直到东方发白,后藤藤四郎才先醒转了过来。他似乎是极不适应光照,流了许多泪才睁开双眼。一见是三条派掌门、五条派传人与长船派首座呆在自己身边,他连忙挣扎着要行礼,立刻被众人劝住了。见到躺在身边的物吉贞宗,后藤藤四郎的表情又稍许变了几变,初七心下奇怪,没有点破。

“多谢诸位的救命之恩,大恩大德,没齿难忘。”他极认真地抱了一拳。

“你跟他的命都是初七救回来的,”烛台切光忠说道,“你们两个怎会凑到一起?是髭切膝丸放了你出来后碰上的?还是说……”

“前段日子你究竟去了哪儿?一期一振跟鲶尾藤四郎他们还在寻你。”鹤丸国永顿了顿,颇有深意地盯了一眼昏迷不醒的物吉贞宗。

 

后藤藤四郎循着他的目光望了一眼物吉贞宗,眼里闪过诸多神色,最终闭上了双眼。那声音仿佛是从他牙缝里钻出来的,虽然极轻,在几人听来却仿佛炸雷一般:“丁春没死,他还活着。”

“哦?”三日月宗近笑道,“这倒是一件新鲜事,愿闻其详。”

“这可真是吓到我了,”鹤丸国永满脸惊讶,“难道说——你们探了他的墓?”

烛台切光忠沉吟了一会儿:“倒也不是不可能,物吉贞宗……丁春最后的入室弟子,死后就不见踪影,单是再度露面就够引起关注。你是在哪里碰到他的?”

“丁春的墓里。”后藤藤四郎捂住了胸口,咳嗽了几声。

“就算如此,你是亲眼见到了活人?还是仅仅在棺椁里没见着尸体?”鹤丸国永追问道。

“我……没看到活人,”后藤藤四郎的神色非常严肃,“但是,他确实没死。”

“髭切和膝丸也知道这事了?”三日月宗近的脸上依旧是平和的浅笑,“恐怕接下来又将是一场腥风血雨,少不了有人要蠢蠢欲动了。”

后藤藤四郎不答,算是默认了三日月宗近的话。鹤丸国永舒了一口气,活动了一下手臂:“唉,我与一期一振奔波这么久都毫无音讯,居然‘踏遍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还没简直他,你自己就撞上来了,后藤啊——”

“鹤丸国永,请你劝劝我哥哥!”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后藤藤四郎开口求他,“求他饶了物吉贞宗……”

“你在开玩笑嘛?”鹤丸国永敛去笑容,弯下腰扳过他的脸看了看,“喝多鹿血上头了?”

“我……”后藤藤四郎咬住嘴唇别开了脸。他望向烛台切光忠和三日月宗近,喉结动了动,将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初七看得心里沉甸甸的,不知为何,她觉得面前的后藤藤四郎十分可怜。

“好了不逗你,我差不多也能猜到一二。只是一期一振那边……我肯定无法帮你圆过去,”鹤丸国永松开了手,直起了腰,朝阳映着他身上的白衣,“换谁劝都一样。三日月宗近也好,烛台切光忠也好,过命的交情也是如此,你趁早死了这心。”

 

“不。”

 

倔强的声音传到每个人耳里,后藤藤四郎的指甲掐进了手中,望着身边兀自沉睡的物吉贞宗:“他有恩于我,我……”

“他或许确实是有恩于你,”烛台切光忠说道,“但他师父丁春和你的哥哥们结下的却是死仇。”

“我知道。”他咽了口口水。初七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盯着两人看了一遭。既像是为了解释给初七听,又像是为了提醒后藤藤四郎,烛台切光忠缓缓说道:“五年前丁春还是武林盟主时,邀天下豪杰赴盟主宴,在冬柏小居设私宴招待骨喰藤四郎、鲶尾藤四郎和一期一振,暗地里却下药散去三人武功,随即派人纵火烧屋。幸好骨喰藤四郎侥幸识破奸计救出两人,但一期一振跟鲶尾藤四郎的功力也都废之一旦,合计数十年苦功都付诸流水。”

“被废了武功……”初七捂住嘴巴,难以想象粟田口的那位家主竟经历了此事。她只听说过一些粗浅传闻,这等事情还是第一次知晓。

“好在一期一振他坚忍要强,”三日月宗近笑了笑,“我只陪他游山玩水了一个月,他便走出心结,立志钻研针灸药石跟经商之术。不出三年,粟田口家从此富甲天下。”

“所以……”初七望望物吉贞宗,又望望后藤藤四郎,内心不知该怎样作评。后藤藤四郎望向四人,嘴角露出凄凉的笑容:“那我就将所有事情慢慢说来,有些话是不好当着哥哥们的面讲的。你们先听完,再做定夺也不迟。”

 

 

 

设定相关:

丁春:假死的前武林盟主,德川家康的“德川”二字缩写dc,换了拼音重新组字。德川家康在骏府城病逝,供奉于东照宫;文里替换成丁春假装逝于福郡(颠倒后替换近音字)城,假牌位设在盟主祠堂,故意诱人前往的坟墓建在其郊区。

德川家康击溃丰臣军的大阪夏之阵里,一期一振和鲶尾藤四郎被烧毁,骨喰藤四郎无伤,相传是内奸纵火。文里化用为一期一振和鲶尾藤四郎被下毒废去全身功力,被所在暂住的冬柏小居(捏大阪城近音字)里,随后丁春派人放火。好在两人被识破敌人奸计的骨喰藤四郎搭救出来,自此一期一振失去全部武功,专心于针灸药石跟经商;鲶尾藤四郎在积极复健的同时也辅佐哥哥。粟田口一家和尘风国师(neta丰臣秀吉)依旧保持了紧密的联系。

 

 

 

 

 

第十五章盗墓

 

 

枯叶、泥土和雨水的气味混杂到了一起,太阳渐渐自东方升高了。烛台切光忠替初七细心清理包扎了伤口,后藤藤四郎郑重谢过了她。谢绝了鹤丸国永递过去的干粮,他开始将自己这些日子的经历娓娓道来。

 

“我在家里掌管钱庄铸币之事,时常出去巡查监工。平时也喜欢研读一些机关巧匠方面的东西,所以在金属冶炼和特性的造诣上确实要比其他兄弟深一些。然而这也成了髭切、膝丸掳我的原因,他们期望我能打开丁春墓的九曲连环锁。”

 

这话刚说完,鹤丸国永、三日月宗近和烛台切光忠三人面面相觑。初七猜想那“九曲连环锁”一定是极厉害的物事,便打起精神听了下去,手腕上的残留疼痛也顾不得了。

 

“说来惭愧,我一直都很自傲,行走江湖时从来不将个把毛贼放在眼里……即便是长途跋涉去视察各分号也是独来独往,不愿意麻烦别人,”他的脸上浮起一层愧色,“一期哥也曾说过我有时过于逞强自大,都被我当成笑话和轻视看了。越是这样,我越想向他证明自己已不是需要事事关照的小孩子,所以这一次出门也是单独一人,正好给髭切跟膝丸钻了空子。也怪我平常偷懒,学艺不精。”

 

“一期一振要是能听到你这番话,一定欢喜得很。”鹤丸国永笑着说道。

“你还是个小孩子,正面硬碰硬是怎么也敌不过那两人的,”烛台切光忠劝道,“来日方长。”

 

“我也不知怎么就着了他们的道,”后藤藤四郎摸了摸脑袋,似乎是在努力回忆起更多细节,“就快到城里时,马一脚踩空,摔陷阱里折了蹄子。我提气躲开,没栽进去,然后被兜头捞进一张大网里。就记得那网眼越缠越紧,然后我就什么都不记得了。再醒来时已被捆到一间房子里,门外有人说话走动,像是普通的客栈。一个人躺在床上睡觉,另一个在秉烛夜读,见我醒了也只是笑笑不出声。我心知自己遇到了歹人,稍微晃了晃身子,就知道贴身藏的刀和短枪都被摸走了。”

 

“短枪?”初七一脸疑惑地看着他。

“西洋舶来品,容易上手但很难搞到,所以并不流行。总体来说是很适合初学者自卫的武器,”烛台切光忠说道,“不过若是碰上高手,也是徒劳。三日月宗近,你见过用这个的人吧?”

“啊哈哈哈,自然遇到过,”他微微一笑,“与辉义将军一道御敌时,派来的刺客就有组成短枪队的。配合准头的话说不定会难缠些,他们用不好,一味依赖武器而忽略了招式。”

“我记得陆奥守吉行精擅于枪刀双行之术,”鹤丸国永插了一句,“可惜没跟他交过手,他倒是跟长曾袮虎彻他们结下过梁子。”

 

后藤藤四郎待他们说完,继续讲了下去:“躺着睡下的是髭切,坐着看书的是膝丸。膝丸天亮后就出门了,我手脚都被绑着,嘴巴里堵了麻核说不出话,也只能忍着饥渴。髭切在膝丸回来前醒了,将他留下的饭食都吃了,也出去了。那时候我尝试着一切可能逃跑的法子,甚至想过从窗中跳出,奈何被下了手软脚麻的药,只好作罢。膝丸下午回来,不见了兄长,又出去找了一圈。回来后他一顿说教,我以为是埋怨髭切没有安心留在房里看守我,哪知道后来两人言语里漏出的压根就不是这回事……”

“髭切因为不明原因失忆了,”他垂下眼睛,“他甚至记不得膝丸是他弟弟,也记不得自己的身份。膝丸说了许多,他也只是披衣坐在床上一味听他说话,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我当时就觉得奇怪,心里还隐隐不信,觉得他们是做戏给我看一定有什么阴谋……后来膝丸点了我的穴道,押着我去洗漱解手,又让店家做了饭食送进房里给我。他很恳切地对我说话,希望我帮他们的忙,说是一定要寻到能帮助他哥哥恢复记忆的法子。”

 

“所以他们就去盗丁春的墓?”鹤丸国永抱着手臂靠在树上,“胆子真大,我都还没下手呢。”

初七蓦地想起三条派里鹤丸国永拿出“暴雨梨花针”时众人的议论,那时便提到了这独门暗器是这位前武林盟主的陪葬品之一。关于他在福郡城的死亡也是众说纷纭,武林和朝野一时都密切关注这事,城里人人自危,风声鹤唳。丁春的陵墓据说是几年前就开始在福郡城郊外建造布置,这次也遵照了他的意愿下葬。

 

“大概是瞄准了同葬的珍奇药材或者不传世的秘方,丁春这些年的收藏是公认的丰厚,”后藤藤四郎顿了顿,“他们对一期、鲶尾和骨喰哥哥的事情也极感兴趣,就是丁春陷害他们的那次。哥哥们对那晚的事讳莫如深,但我也私下听起过他们谈过,说是……记不得当时的场景了。”

 

“这个我是知道的,”烛台切光忠说道,“三个人都不记得在冬柏小居发生过的事情,访遍天下名医都束手无策。一期一振后来研习的针灸与医术除了用作防身以外,也有寻求治疗之意,好重现当日真相。”

 

“所以膝丸觉得凡事必有两极,相辅相成。丁春既精通此法,说不定恢复的法子就要从如何失忆的机理上寻求,”后藤藤四郎喃喃说道,“他们也打探到了我跟一期哥学了些针灸的事。我虽然偷懒不用功,像金针入脑、封存记忆这种也是接触过了……”

 

“他们让你施针了?”三日月宗近问道。烛台切光忠微微皱起眉头,像是不敢相信似的。

“没有用到髭切身上,”后藤藤四郎望向身边犹自沉睡的物吉贞宗,“遇到他以后……我把他的记忆封起来了。”

“不管你愿不愿意,你们后来还是一道去了墓中,”鹤丸国永接道,“然后遇见了替丁春守门的物吉贞宗?那对兄弟用了什么法子找到墓室的,据说建得相当隐秘啊?”

 

“膝丸拿着一个罗盘,带着他哥哥和我在天将黑的时候出了城,然后依照天上星辰位置计算,”后藤藤四郎抿紧了嘴唇,“后来他发现我在记路,就蒙住了我的眼睛故意打转,把我绕糊涂了。等到了那地方,他又做了一番精确测量,用特殊的钢纤在周围凿了几个洞,灌入火药炸塌土方后就露出了大门。”

说着说着,思绪仿佛回到了那天夜里。髭切走到墓门前,伸手去叩那门时被膝丸拉住,两人齐齐看向了后藤藤四郎。被点了穴道的他只好走到门前,带上膝丸递来的特殊处理过的手套,开始研究门锁的结构。

“也不算很难,只是比较复杂。”他如是说着,膝丸的表情恍如松了一口气,指了指一旁的盒子,示意他随意挑选工具。有两人看着,他也不好藏上几样用作脱身,只得老老实实地捣鼓起来。转眼间东方既白,髭切打了个呵欠,膝丸紧锁的眉头在后藤藤四郎成功打开墓门大锁后舒展了开来,夸赞了他几句。

“谁料里面结结实实地堵着石砖高墙,竟是封死了的,也不知道有多少层。上面还刻了字,说是不希望有人来打扰墓主的安宁,”后藤藤四郎说道,“膝丸想再补充些炸药再回来,被髭切劝住了。他带着我们快快地离开了那里,说是闻到了一阵香气,怕呆久了于我们不利。膝丸很是相信他兄长,又是护住心脉运功,又是吃下许多解毒药剂。我因为穴道被封,手脚再次被绑,也没什么感受,只是被灌了一堆解药。他二人却是轮流变了脸色,似是功力不济。丁春果真在墓门里做了手脚,髭切的预感成了真。”

 

“这就是一期一振他们当时服下的药了吧?”鹤丸国永摸着下巴,“听效果描述很像,浅浅吸了几口,恐怕也只有两三天的效用而已。”

 

后藤藤四郎摇了摇头:“因为解得早,药效差不多只持续了十个时辰。他们又观起日月星辰,换了别的路,这次倒是顺利进去了。接着我们就在第一间墓室里遇到了沉睡的物吉贞宗,他当时躺在正中的一张石床上。那房间里都是盛了干花的器皿,还有各种野兽放空了血后制作起来的干尸,无不逼真。当时我没认出他,以为也是……髭切跟膝丸上前探了呼吸,这才发现他还没死。”

 

“可是……那他当时是,睡在坟墓里?”初七小心翼翼地措辞,看向物吉贞宗那张清秀的脸,背上一阵寒意。

“那俩兄弟与我都将他视作丁春的心腹守卫,他们决定让他带路。却不知因为何事,物吉贞宗迟迟不醒,髭切说怕是服了什么药才变成这样。他们将他先带了出来,替他疏通经脉,灌水灌药,这才把他弄醒,”后藤藤四郎长吁一口气,“物吉贞宗在丁春死后便按照他的意思在墓里守护,每日按照他生前留下来的秘籍学习各种药方。然而最后一页却写了让他在墓中密道探寻,吃下丁春生前藏下的一瓶‘千日醉’。物吉贞宗不愿拂了师父的意思,就将那毒药一饮而尽,结果被我们轻松捉到。”

 

“‘千日醉’,”鹤丸国永叹道,“不愧是丁春的作风。‘一醉千日,人间三年’,物吉贞宗怕也是记不得究竟过了多久。这样说来,我都不敢断定他是为了自己徒弟好还是就在坑人,就算是想让他免于卷入是非,这也着实欠思虑了些。”

“物吉贞宗觉得好,那便是好了。”三日月宗近说道。

“他一点也不恨他,”后藤藤四郎望向物吉贞宗,“他一直都觉得他很好。直到最后救我的时候……他至死都是这么认为的。”

 

 

 

设定相关:

后藤藤四郎的短枪:捏自刀装铳兵。

丁春:假死的前武林盟主,德川家康的“德川”二字缩写dc,换了拼音重新组字。德川家康在骏府城病逝,供奉于东照宫;文里替换成丁春假装逝于福郡(颠倒后替换近音字)城,假牌位设在盟主祠堂,故意诱人前往的坟墓建在其郊区。

德川家康击溃丰臣军的大阪夏之阵里,一期一振和鲶尾藤四郎被烧毁,骨喰藤四郎无伤,相传是内奸纵火。文里化用为一期一振和鲶尾藤四郎被下毒废去全身功力,被所在暂住的冬柏小居(捏大阪城近音字)里,随后丁春派人放火。好在两人被识破敌人奸计的骨喰藤四郎搭救出来,自此一期一振失去全部武功,专心于针灸药石跟经商;鲶尾藤四郎在积极复健的同时也辅佐哥哥。粟田口一家和尘风国师(neta丰臣秀吉)依旧保持了紧密的联系。

髭切、膝丸:化用了游戏里髭切的记忆梗,文中具体表现为失忆,原因待揭示。

 

 

 

 

 

第十六章微光

 

 

“听你的口气,他是冒死救了你?”烛台切光忠盯着后藤藤四郎。他并未退缩,而是点了点头。

“说起来,这孩子和你师弟太鼓钟贞宗不是一个宗族的么?”鹤丸国永拍了拍烛台切光忠的肩膀,“可能他会知道些线索,等人醒了再问问看吧。”

初七望向沉默不语的烛台切光忠,后藤藤四郎又开始讲述他的经历:

 

“相传物吉贞宗是丁春教出来的关门弟子,毒物和药剂上的造诣十分了得。髭切和膝丸在他睡着的时候吵了一架,髭切主张将他带离此处,留着他风险太大;膝丸不肯,认为让他带路才是上策。我满心想着他是哥哥仇人的弟子,再加上丁春又是如此奸恶之人,死后被挖坟也不为过,就任由他们吵去了。后来他们决定先在外面叫醒物吉贞宗询问事宜,免得在墓里直接着了他的道儿。”

他深吸了一口气:“我提出了可以用金针入脑的法门封住他的记忆,把他最底层的自我认知暂时抹除了,但还是能凭借肉体记忆和潜意识辨认墓里的道路,可能认出几成就没人知道了。他眼下毫无意识,这种针灸术也并非永久,操作起来虽费了点功夫,我应该能成功。我跟他们兄弟说起的时候他们觉得这可行,就让我施针了。”

他将三根针分别按照穴位推入他的头颅中,直到没入茶色的头发里,稍许留了一点出来。让他仰面躺平后,后藤藤四郎用其他针刺入他的人中和指尖。物吉贞宗发出低微的吃痛声,随即慢慢睁开了眼睛。那双浅色的眸子映着后藤藤四郎的脸,对视了一会儿确认他是真的清醒了以后,他唤俩兄弟过来。

“等一等,你……你是谁?”握住他小臂的力道非常轻。他没回答,握住他的手将它捋了下去,然后站了起来。

“在物吉贞宗醒后他们试探了一番,发现他连自己是谁都不太清楚。他个性温顺,说话和气,虽然是被挟持的,待人也非常有礼貌。既然暂时封闭了记忆,我们也就一起进去了,尽管髭切、膝丸跟我都存了警惕。我不太相信自己能一次性成功,一直提防着他。物吉贞宗倒是一直很老实,在有的机关前面他要想一会儿才能回忆出该怎么走,没有带着我们冒进,”后藤藤四郎说道,“像是地上忽然塌陷的隔板、墙上突然冒出的弓箭和长矛之类的陷阱都顺利逃过。很快地我们到了第二个墓室门前。门上都是壁画,绘着丁春一生的功绩。”

髭切举着夜明珠看得津津有味,膝丸催了好几次他才恋恋不舍地移开目光。物吉贞宗走到一边的岩壁间,将手伸进一个巧妙伪装的空洞里,伸手扭开了机关。上千斤重的石门慢慢打开了,里面竟是黑黝黝的一个窟窿。

一阵呜呜作响的狂风顿时将膝丸手里的火把熄灭,好在髭切手里的珠子仍发出了幽幽的亮光。可供他们落脚的过道极为狭窄,四人随即按髭切打头、物吉贞宗第二、后藤藤四郎第三和膝丸第四的顺序列成单纵队向前推进。

刚踏进去的时候,后藤藤四郎只觉得一阵寒气自脚而起,直透卤门。等眼睛适应了黑暗,这才发现是一条地下暗河。交错的脚步声在这空间里形成多重回响,不知有几千几百萤火虫在这里栖息。当四人经过时,它们纷纷飞了起来,登时他们面前一片流萤乱舞。如同元宵佳节时在河边放入的小灯,随波逐流到人眼前;又有如银河倒挂,无数星子尽数落入凡间。幽幽的光芒笼罩了众人,后藤藤四郎见物吉贞宗伸出手去接那虫,不禁叫道:“小心!”

“怎么了?”物吉贞宗意外地回头看着他。

“这个……也许有毒……”他从未见过这种会发光的虫,又唯恐自己说得不对惹人耻笑。果然,只听膝丸笑着说道:“你也真是眼界闭塞,从来都没见过萤火虫么?”

后藤藤四郎不语,物吉贞宗对他展露笑颜,却绝不是讥刺他的。他手心的萤火虫一闪一闪,在他手上爬动。一边向前走,物吉贞宗一边抖了抖手臂,口中说道:“没关系的,你也试着接接看,它不咬人的。”

后藤藤四郎犹豫地伸出手,那在半空盘旋的小虫果真落到他手上。它尾巴的冷光绿莹莹亮闪闪,爬来爬去又痒酥酥的。他不由得笑出了声,随即整肃了表情,蓦地想到自己还在干正事,这正是随时拼命的紧要时刻。

“我们走到第三个墓室前,物吉贞宗捧起角落里的几个看上去平平无奇的罐子,这里看看,那里看看,最后提起一个让我帮忙拿着。我没敢接,他见我介意,就将陶罐顿到地上自行揭开,将里面刺鼻的液体倒到门下的空地前,一会儿就溶出来了一个把手。刨去碎土,原来下面有一扇活板门。他说如果强行打开面前的大门,涌出来的流沙连同磷火会让我们一命呜呼。髭切、膝丸听得丁春这般布置,陆续赞了几句这手段。我却觉得他用心毒辣,实在难以苟同。”后藤藤四郎说完这段后喝了一口水,休息了片刻。

 

“这样看来,我觉得物吉贞宗不记得你是粟田口家的人反而是好事……”初七挠了挠头。

“不过话说回来,你的针灸术可算是练得厉害的了,”鹤丸国永真心实意地夸奖道,“封存记忆都能不出差错,又是在那种状况下。改天教教我?”

“凭我这种微末功夫……实在是见笑了。”他低下了头,并没有一丝开心雀跃的神色,显得有些反常。

 

宿鸟的叽叽喳喳声混合着翅膀扑棱的响动充斥了四周,后藤藤四郎接着说了下去:“髭切跟膝丸合力打开那门,膝丸在物吉贞宗腰上系了一根结实的带子,另一端绑到他的腰上。他们俩先下去了,我跟髭切跟在后面。那下面是一个以大块正方形地砖按照先天八卦排列的大厅,正中是一口极大的嵌套棺椁,最外围没有石砖。物吉贞宗犹豫了很久,算了很久,带着我们走到一个方位踏了上去。膝丸和他站在一处,叮嘱他哥哥与我都小心行事。”

物吉贞宗表现出的前所未有的犹豫,四周墙壁上都盛着自燃的长明灯,髭切看了几眼,笑道:“你说这些是不是用西海鲛人油脂做的?”

膝丸心知自己便是那个“你”,然而也无暇正经探讨,随口说道:“不一定吧,鲛人都是海边的愚夫愚妇编出来哄人的。”

“可是之前你不是说,夜里悬着用来照明读书的夜明珠也是编出来哄人的么?”他举起一根手指,“就这样决定吧,你我去西海看看,也许能捕获一两尾鲛人呢!”

“你要那玩意儿做甚……”话说到一半,膝丸改口了,“好吧,等出去了再说。”

后藤藤四郎和物吉贞宗听着兄弟俩的讨论,自是插不进话。当膝丸与物吉贞宗俩踩到第三块上时,砖块稍稍沉了一下。物吉贞宗微微瞪大眼睛,膝丸的一只手搭上了刀鞘,另一只手扼住了物吉贞宗的喉咙。他警惕地张望四周,然而过去了许久,四周也并未有什么异常。后藤藤四郎忍不住说道:“快放开他,他要不行了!”

“多有得罪。”膝丸松开手,物吉贞宗瘫到在了地上,不住地喘气跟咳嗽,脸上憋得通红。后藤藤四郎看着他这番狼狈模样,伸手想扶他。物吉贞宗怔住了,随即摇摇头,自己爬了起来。

“这里太复杂了,我不知怎地,记不得是怎么走的了……”他小声说道。

“那我把针拔下来……”后藤藤四郎脱口而出。只见膝丸摇了摇头,对物吉贞宗说道:“你接着走就是。”

“膝丸生怕物吉贞宗恢复记忆后,更方便在这机关重重的最后一道地方加害我们。他们俩依旧在前开路,只是膝丸先让物吉贞宗走。在第五块的时候,他一脚踏中机关,地砖陷了下去露出陷阱,他悬在半空,坑底排满了锋利的刀剑。膝丸在原地运气定住身形,不至于也被拖了进去,我趴在坑边,伸手将他拉了上来,”后藤藤四郎翻开手掌,那上面一片白净,“可是将他拽出来后,我发现自己的手心竟然黑紫了一片,顿时对他的恩将仇报感到怒不可遏。同时手掌边缘麻痒了起来,视野也渐渐模糊了。我朝他大吼大叫,咒骂他为什么我救了他他却要给我下毒。物吉贞宗一脸诧异地看着我,从我腰间取出水壶,含了一口喷到我手上,然后用手使劲搓了起来。那色彩很快就褪了下去,我十分不解,髭切膝丸站在一边看我们如何收场……那是他刚才搬弄陶罐时染上的颜色。”

 

他看了一眼还在沉睡的物吉贞宗,露出了一丝极浅的笑容。初七听得入迷,想催他接着往下说。后藤藤四郎并未多作停顿:

 

“约莫走到第八块时,髭切、膝丸的轻功已可勉力支持他们带着我们两个直接跃到棺椁外层。膝丸解开和物吉贞宗腰上绑定的带子,嘱咐我好生看管物吉贞宗,就与髭切研究起了如何开棺。物吉贞宗想上前阻止他们,喊叫着说这样做是会降下天谴的,这俩兄弟却是半个字也听不进去。”

后藤藤四郎抿紧了嘴唇,伸长手臂挡着物吉贞宗,不让他去干扰髭切跟膝丸。他嗓子都喊嘶哑了,压根无法靠着苏醒不久的羸弱身体挣脱开后藤藤四郎。第一层套棺被撬开了,里面的珠光宝气瞬间映花了两兄弟的脸。

“没有……没有,不在这层。”膝丸扫视了一眼,眉头紧皱。髭切一脸无所谓的模样,安慰道:“哎呀,这种事情总会……”

正在这时,他们听到了头顶传来的隆隆声,似乎有什么很沉重的东西落到了头顶。后藤藤四郎感到有什么东西落到了后颈上,伸手一捻,失声说道:“是沙子!”

 

 

 

 

 

第十七章逃生

 

 

金碧辉煌的穹顶连续不断地发出隆隆声,膝丸大惊失色,运足全身力气击在最内层的棺木上。胶在一起的接缝颤动了一丝,终于有了裂开的迹象。物吉贞宗推开后藤藤四郎,跌跌撞撞地朝两兄弟跑去,却被髭切的刀逼在了原地。

“陪葬品都在外面。一路走来的金银珠宝、各种稀奇物件你们拿走就是,”他面无惧色,“不要扰他!”

膝丸无暇理他,髭切望着物吉贞宗微微一笑:“我可没说我要那些。你记起这人是谁了?”

“我……我不知道,但是我不许你们这样!”他喊道。

后藤藤四郎心知他们要的是丁春在药理上毕生研究的心血,而这种秘笈极有可能与墓主相伴,随身放置。一想到马上他们就要打开前武林盟主的内棺、自己也要见证这一刻,而头上大厅里的流沙也许顷刻间就要落到头顶将四人一起活埋,他又是激动,又是解气,又是害怕,又是忐忑。浑浑噩噩间,他想到自己若是死在这里,兄弟们会如何伤心。也许几个关系好的还要哭成泪人,年年来自己的坟前祭上自己爱吃的那几样东西。

 

“别动这口棺材!”

 

物吉贞宗的叫声打断了他的思绪,他不顾一切地冲向比他高得多的髭切。髭切侧身佯装相让,手中的刀却使出了独门武艺的起手式,一个反手就待刺入他后背。然而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似的,在半途他一个闪身,避开了物吉贞宗所在的地方。

“磷火?!”后藤藤四郎望着自他们头顶裂缝落下的光点,它落地后仍旧在燃烧。虽然体积不大,髭切却如此避讳,看来也知道它的厉害。用白磷燃起的火碰到物体后会不断燃烧,若是沾到了人,不仅能烧穿皮肉,还会深入骨头,惹上一点便是万劫不复。

“快走开……”侥幸逃过髭切围堵的物吉贞宗要去扒膝丸的手。在他触碰到之前,膝丸伸手提起他后颈的衣服,轻轻丢向后藤藤四郎所在的位置。后藤藤四郎明白自己身后就是布置机关的方砖,忙在物吉贞宗落地前接住了他。两人一起摔倒在棺材周围的空地上,所幸没触发更多的陷阱。物吉贞宗咬着牙抓住后藤藤四郎的肩膀,勉力撑起身子,愤怒地看向那两兄弟。从他头发上落下来的沙子烫得后藤藤四郎倒吸一口气,伸手去掸,却听到头顶传来一阵令人心惊胆战的巨响。

如同涓涓细流滴落的滚烫沙粒终于找到了最脆弱的突破口,自正对棺木上方的中心倾泻了下来。隆隆声中髭切站到了膝丸身边,将外衣脱下双手罩在膝丸和自己头顶,以双手为圆心快速旋转了起来。后藤藤四郎没想到他还会这种杂技手法,只见扑上那一小块地方的黄沙统统飞将了出去。电光火石之间,两人的身影便隐没在漫漫的灼热沙堆里。

他看得目瞪口呆,心道那两兄弟命已至此。物吉贞宗紧抿嘴唇,想走上前去,被他拉住了:“你也想去送死吗?!”

“把手拿开。”物吉贞宗张开五指想去推他,终究犹豫了一瞬间。沙子仍在源源不断地漏下,吞噬着地面,带着滚滚热气很快就要漫到二人身侧。点点磷火夹在其中闪耀,后藤藤四郎全身发麻,又听到哔哔啵啵几声响动,大厅四角纷纷裂缝塌陷,四周顿时犹如沙漠倒灌。物吉贞宗眼中含泪,仍想往丁春棺木的方向走,他只得死命扯着他的胳膊不放他前行。

正在这时,一声不同于沙子落下的闷响传出,只见一口木棺侧翻着滚了出来,灼灼火光附在上面。只见一条长腿自内向外踢开严丝合缝的棺材板,皱着眉的膝丸与笑眯眯的髭切钻了出来,两人看上去并无大碍。

“你们竟敢……”物吉贞宗气得差点仰倒,不禁跪在地上哭道,“你们竟敢……”

两人眉宇间的神色却颇为奇怪,对视了一眼,随即膝丸问道:“里面是空的,丁春的尸体呢?”

 

“膝丸这一问,我都怀疑起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忙凑过去看,结果和物吉贞宗撞到了头。那里面空空如也,只有彩绣锦缎和一件金缕玉衣。物吉贞宗呆呆地坐到地上,眼神发直,此刻流沙已将我们团团围住,四周都是白磷火焰。他在性命被胁迫的份上仍不改口,说只知道这里是丁春的埋葬之处,别无他所。膝丸既不甘又沮丧,想继续逼问,被他哥哥劝住了,”后藤藤四郎说道,“我亲眼见到丁春的内棺是空的,髭切与膝丸翻遍里面夹层也没有东西。他们兄弟谋划了一个大胆的计划,决定等到最后一刻顶上全部崩塌、沙子全部落到下层的时候冒死攀上去,从上面的房间逃生。物吉贞宗也不出声,一直默默流泪。我可怜他失去了记忆,师父下落不明,求他们将他也带出去……”

 

“你呀,”鹤丸国永听到这里忍不住叹了一口气,“继续说吧。”

 

“我们四人悬在一条绳子上,膝丸伺机用钩爪抓上去逃命。在他动手后我们都吊在了半空,悬在最末的物吉贞宗忽然解开他腰间的结扣,摔到了地上。髭切膝丸无暇再顾他,我实在放不下心,解开腰间绳子一道跳了下去。他直奔被沙子盖住的方砖,他跳上其中一块,人瞬间就消失在陷阱里。我冲上去救他,拉到了他的手,没料到被他一带就一并掉了进去。陷阱里面是一汪刚好没过我头顶的黑水,味道难闻,我猝不及防地喝了几口。这时顶上完全塌了,流沙和磷火不断灌了进来,眼看就要把这四方陷阱都淹没。物吉贞宗矮下身子开启了一个机关,旁边的石壁立刻移开,他和我游了出去,原来这里直通我们来的那条地下暗河。我很快就感到浑身发冷,手足酸软,呼吸也屏不住了,冷水淹进口鼻耳朵。他将我拖到一块临水的斜坡上,我已经是移动一根手指都难。只能看着他将后脑上的金针徐徐拔出,斥责我为什么要多管闲事,为什么要封他的记忆。那石砖下的黑水里混着包括千日醉在内的他师父收藏的各种毒药,我是万万受不住的。我见金针松动,他记起了是我施针,丁春坟墓被毁,定是万万不会再帮我。我又身中数种毒,便闭上眼睛做好了等死的准备。可他一边责骂,一边分针认穴,将我身上的毒质逼到一处放掉。重复几次后我神智稍微清醒了些,心里明白他在做什么,却无法动弹半分。”

 

“原来你手腕上和脖子上的咬伤是这么来的。”烛台切光忠没有看他,而是扫了一眼躺在一旁的物吉贞宗。

后藤藤四郎反手摸过伤疤,默然不语。初七听着便觉得一阵疼痛,不由得缩了缩肩膀。

 

“他把毒血吮出来吐掉,接着又让我喝他的血。他说我失血太多,而且他已对这些毒药产生了耐性,也许喂血能将我的命多延续一刻。我不肯喝,他就点了我的穴道强迫我服用。后面小半段发生了什么也不太清楚,最后是他带着我往一处陡峭的石壁上爬,醒来后就躺在这里见到了你们。”后藤藤四郎说完后支撑不住,初七扶他坐下,他又睡了过去。四人一合计,将他俩分别抱上望月与白毛,鹤丸国永与三日月宗近骑着小云雀,六人先进城再另行商议。

 

 

福郡城的居民多半好武,因周围有山贼响马,看门盘查的守卫比安平城多出一倍。黄昏时众人才进入城中,初七第一眼看到一张大木板矗立在路口,上面贴了各种公文告示,一圈人围在那里。烛台切光忠挤入人群,初七自然不甘落后,跟在他身后一道进去。

头三排是各辖区从上到下的通缉令,中间是地方决策公文,最底下贴着各家商行的招镖状。其中也有粟田口的,只是字里行间写得含糊,只字未提后藤藤四郎、髭切和膝丸之事,只说是丢失了重宝,望聘请到高手相助。

初七朝烛台切光忠吐了吐舌头,伸手去撕那布告,他眯起眼睛笑了笑,默许了她。就在她手碰到木板的时候,一支箭射进她手上一寸的地方,正正钉在了那个“粟”字上,激起一片惊呼。烛台切光忠猛地转身,目光如炬扫视过四周,却哪里找得着射箭的人?初七骇得脸色煞白,强自镇定地解下箭尾的纸条,拉了拉烛台切光忠的衣摆。

 

“万事小心。”

 

白底黑字,笔画遒劲,力透纸背。她没能拔出那羽箭,便将聘状沿着箭杆拨了出来,留下一个圆圆的洞眼。卷起粟田口家的状子收进袖里,初七同烛台切光忠一道回去,将这事低声同三日月宗近和鹤丸国永说了。四人得不出个所以然,决定先住下为好。等找到一家像样的客栈时已是夕阳西下,三日月宗近与烛台切光忠去办理住宿杂事。初七靠着白毛,时不时望望躺在上面的后藤藤四郎,他年纪和自己也差不多大却遭遇了这多苦难,心里好不难受;又想到一期一振马上就要过来,若他还是护着物吉贞宗,不知会被怎生惩罚,又多了些许不平和酸楚。

 

“初七,他的安危就交给你了,你好好为他疗伤,”烛台切光忠托付道,“我们三人在隔壁屋子替物吉贞宗治疗,有事的话你尽管叫我。我让店家叫了郎中,虽然比不上你,调理总还是要的,他一个时辰内过来。”

“好的!”初七郑重答应道。后藤藤四郎躺在床上,面色如纸。她取了凳子坐在床边,握住他的手,开始帮他治伤。

一墙之隔,三日月宗近站在窗边隔纱远眺,鹤丸国永翘脚坐在椅子上用手指轻敲茶碗。烛台切光忠推门而入后将门掩严实了,对床上的少年说道:“别闭气了,这里没别人。”

只见物吉贞宗坐起身来,声音里透着消沉:“既然你们早就发现了,为什么不当着他的面拆穿我?”

 

 

 

设定相关:

丁春:假死的前武林盟主,德川家康的“德川”二字缩写dc,换了拼音重新组字。德川家康在骏府城病逝,供奉于东照宫;文里替换成丁春假装逝于福郡(颠倒后替换近音字)城,假牌位设在盟主祠堂,故意诱人前往的坟墓建在其郊区。

墓中的磷火相关描写和伤害力:参见白磷弹。

 

 

 

 

 

第十八章萤火

 

 

“因为后藤那孩子心地太善良,”鹤丸国永笑道,“你不愿意见他伤心失落,我们更不想。有什么当面说出来的必要呢?”

物吉贞宗的嘴角微微上扬,而这层淡淡的笑意很快就隐去了。他轻轻抓着被子,用一种平板的语调开始讲述:

“打从一开始我就记得所有事,那家伙的针灸功夫明显没学到家,只是将针刺进了骨缝,压根就没有封住穴道的准头。从谈话里我大致听出了他们三人各自的用意与身份,于是决定将计就计,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跟进去。师父的确交代过让我守墓,服用千日醉的事情也是真的,只是我改了口。他教我一天服一分,能撑住不睡后加到两分。这样一点点增加上去,身体就能逐渐扛得了毒性。”

 

他眼前浮现起后藤藤四郎一脸震惊的表情,在他装着醒来后,他是如此热忱地在确认自己有没有失忆,又是如此激动地陶醉于自己的成功,就连那提防的模样也显得幼稚甚至可笑。毕竟涉世未深,心思全都写在脸上。

墓中生活枯燥清苦,难得见到比自己小几岁的同龄人。在带领三人前进的同时,他一路都在思考如何将他们都撵出去。这座坟墓里的全部构造都是师父生前令他背熟后才亲手烧了图纸,他为了报答师恩,认真下过一番苦工,没有辜负他的嘱托。

 

“他总是以好心揣摩别人,明明也是被掳来的,”物吉贞宗喃喃说道,“太简单的陷阱机关难不倒髭切跟膝丸,为了搏取信任,我故意带他们破了几个。师父一直倾力栽培我,所以我对毒药的抗性很好,某些种类对普通人致死的剂量只会让我有些不舒服,”他瞧着自己苍白的指甲,“进入主墓室前,我看到了存放在陶罐里封存的药剂,就搬弄了起来。一开始我想将后藤藤四郎在门外药倒,可是他不敢拿,我就没再理他。”

 

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不要动流沙磷火的主意——师父打坐的时候如是交代。他故意将这个陷阱明着抛了出来,希望髭切膝丸知难而退,然而他们没有。

 

“膝丸在我身上系了一根混了冰蚕丝的长带,让我破八卦奇门阵。我事先将一服毒药涂到虎口上,计算出大概的时间后踏上机关好发动流沙机关,这个耗时很长。他当时察觉出不对,差点就扼死我了,多亏后藤藤四郎劝住我才没在那时失去意识。我知道他们多心多疑,说不定会致我于死地,就先下手为强又踩了一个陷阱,诱他来抓我的手。没想到他很沉着地站在原地不动,来救我的却是后藤藤四郎,”物吉贞宗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我将浸透解药的袖口捏在手心,在他冲上来和我理论的时候含了口水喷到他手上,用力揉搓一通,骗他说这是染上的颜色。他不仅信了我,还为自己的猜疑而道歉。真的,有的时候我都在想,这人怎么这么傻呢……”

 

傻极了,傻透了。执意在髭切膝丸前拦着他,在他被掷到地上前抱住他,在他走向流沙时拉住他。后藤藤四郎待他真诚热切,设身处地地为他着想,这种感情自师父走后他就再也不曾体会过。而这又与师长的教授抚育之恩不同,更像纯粹的兄弟情谊。

 

“我一心护着师父的棺材,得知他实际上不在里面——也许还活着,我很开心,但同时又很失落。接下来就如后藤藤四郎所说,情势危急,他拼命为我求情,求髭切膝丸带我一起走。”

 

他又要救我,他总是救我,豁出自己的命扑倒在陷阱边也是,从高处解开绳子摔到燃着磷火的滚烫沙子上也是,什么都不知道脑子一热就跳到毒窟里也是。真是自找苦吃,自掘坟墓,自寻死路……

这样说着的自己,这样刻薄鄙夷着他的自己,卖力地在冰冷的河水里将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拖了起来。擦去两人脸上的水渍,他拔出金针刺进他的穴位,一点点将毒质积到血液丰富的地方。后藤藤四郎的脸上蒙着一层淡紫色,物吉贞宗摁着他的心口不断搏动,不让他的心跳衰竭下去。

“有点痛,你先忍忍。”不确定他还有没有意识,物吉贞宗用指甲划开他的手腕,等血流出来后将嘴凑了上去,把毒血吸出来吐掉。伤口很快就凝固了,他们身边没有能用来放血的利器,于是他又用上了牙齿。

借着萤火虫的光他瞧着腕间流出的血转成鲜红,于是用撕下的布条扎在近心端止血,然后扶起他的上半身,撩开了他的头发。单手固定着他的头,物吉贞宗飞速撤下后藤藤四郎颈间的金针,用牙齿咬开了那块皮肉。粘腻的血液立刻涌入口中,他闭住咽喉着力吸吮,耳畔留意着他的呼吸声。

“多谢我师父……传授了我一身解毒之法。”他心里这般说道,嘴中含着一口鲜血,不敢沾到后藤藤四郎身上,转头吐到了一边。几次下来,加上刚才的余毒,连物吉贞宗也感到舌尖几乎麻木。爬过地上血迹的萤火虫早就死了百来几十只,围绕他们的亮光比之前弱了些。

过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物吉贞宗用手捏住咬痕。等血微微凝固后,他撇下他爬到暗河边捧水仔细漱口。回到后藤藤四郎身边,也不管他能否听到,物吉贞宗将一条布带扎到自己手肘上:“你失血太多,这样下去必死无疑。我体质与你不同,对这些毒药有一定的耐性。不要慌张,眼下只有喂血能将你的命多续一会儿,你尽力喝下。”

他划开手腕凑到后藤藤四郎嘴边,却不见他喉间有下咽的动作,血顺着嘴角直直流到下颌。他急了,大声训斥道:“你还要不要活命?快咽下去呀!”

嘴中这样说着,手上随即点了他的穴道,含住一口自己的血渡到他口里。如法炮制喂了几次,血又凝住,他忍痛咬开,又喂了十来口。

给自己止血后,物吉贞宗去摸他脉搏,见由原来的虚浮细速沉了下来,心中大安。他背起后藤藤四郎,忍着冲上头脑的疲倦和失血过多的干渴,向一条隐秘通道走去。它连着墓外,在设计墓室时被用作气孔,只能勉强让他们这样身形的少年通过。

好不容易再度看到了星星和月亮,呼吸到了新鲜的空气,再一次回到久违的地面上,然而心脏的异常抽搐和嘴角泌出的血提醒着他已经不剩多少时间。

“骗,骗人……的吧,我居然……”他跌倒在地,再也没有爬起来的力气了。后藤藤四郎躺在他身边,完全没有苏醒的迹象。月光透过重重树影洒在两人身上,物吉贞宗的耳边传来隆隆的巨响,随即一切就黯淡了下去。

 

“出来后我自觉身上难受,呼吸困难,知道这是毒发攻心的症状。刚刚在地下暗河流了太多血,没能压住流入我体内的毒质。那时我眼前已是一片模糊,辨不出东南西北,乱走了一通,终于体力不支倒在一片空地里等死,”物吉贞宗望向床帐上的雕花细纹,喃喃说道,“他救了我,所以我也愿意救他,并不后悔。就是这么一回事,我说完了。”

 

 

鹤丸国永替他端了盅茶,他低声道了谢,一气灌了下去。三日月宗近说道:“你做好见一期一振他们的准备,最快就在明天。”

“我知道了。”他双手将茶杯递还给鹤丸国永,声音里听不出有什么起伏。

这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烛台切光忠过去开门,只见初七站在门外向他报告:“治病的郎中来了,我来知会你们一声。”

“行,”他说道,“诊治完后让他再过来这边。一会儿我带后藤藤四郎他们去梳洗,你和鹤丸国永、三日月宗近去街上转转,看有没有店家还开着,买两套新衣服,他们现在的这身也太狼狈了。”

“没问题!”初七笑着应道,然后探头瞧了屋内的物吉贞宗一眼。他对她浅浅地笑了笑,抱拳行了个礼。

 

福郡城晚上街头巷尾的行人不如安平城多,但是路边的酒馆食肆相比之下可要热闹上数倍。初七与鹤丸国永走在前面,三日月宗近跟在两人身后。转了两条街也不见有布庄,初七建议道:“要不我们去问问这里其他的店家,他们本地人肯定熟络。”

于是三人拐进一家酒肆,小二热切地迎了上来:“两位爷,这位姑娘,里边请!”

“不用了,”鹤丸国永掏出一把小钱放到他手里,“我们是来借个方便问句话的。你可知道这附近有什么买卖成衣的店家?”

他还没问完,便察觉到店中气氛十分奇怪。左右一瞧,这才发现男女老少都盯着自己跟三日月宗近看,有的连夹菜的筷子都停在半空。忽然一个莽汉站了起来,蹭蹭蹭跑到二人面前:“两位可是三条派掌门三日月宗近和五条派传人鹤丸国永?小人王虎,久仰大名,今日得见,有个不情之请,还望……”

他忙推拒了,拉着三日月宗近和初七出门,却又见一些人追了出来,连着路人一传十、十传百地说着二人的身份。

 

快步走出街头,他们终于寻到一家店面,按照后藤藤四郎和物吉贞宗的身量买了衣服。鹤丸国永触景生情,少不得拿自己被弄坏的羽织外套埋怨三日月宗近几句。他哈哈一笑,不以为意。初七心中正暗羡他们的名气,蓦地被伙计问道:“这位姑娘,小店新进了上好的绣花缎子,做夹衫穿美得很,姑娘要不要看看?”

“我?不了不了。”初七连忙摆手,转身去找三日月宗近和鹤丸国永。这时,一个身着紫色与浅茶色衣服的男子走了进来。他气宇轩昂,手中提刀,径直走到离三人一尺之遥,看也不看两旁。

 

“原本应该等到明早上门拜访才是,”他的声音极富有磁性,“如此冒昧打扰,实属无奈。”

 

 

 

设定相关:

物吉贞宗破坏台词:骗,骗人,我居然……

 

 

 

 

 

第十九章请帖

 

 

鹤丸国永还在与伙计交割衣服,三日月宗近转过身来,脸上是一贯的平和微笑:“压切长谷部,有什么事情吗?”

他从衣服内抽出两封信函,封面用了极漂亮的字写着几行客套话。纸料细密厚重,仿佛绢子一般,还散发出一种淡淡的清香。初七离他最近,自然而然地伸手去接,压切长谷部一个眼神便悄然婉拒了她,然后亲自递到三日月宗近手中。

“这样郑重其事,难道说——”伙计们正在包衣服,鹤丸国永得了空走过来,“——你要娶媳妇了?”

初七听了十分想笑,碍于对方的面子,赶紧将嗓子眼儿里的笑声化作一声咳嗽。压切长谷部也不恼:“偶然在街上听到议论,说你们在这里,叨扰了。这是郑公令我送来的请柬。在此邀请三条派、五条派的各位三个月后前往盛冶城,在初十当日出席武林盟主的选拔和即位大会。”

初七闻言一震,连忙低头,竭力掩盖自己脸上的表情。她清清楚楚记得后藤藤四郎信誓旦旦说丁春未死,那么,这个所谓的新武林盟主……她虽然还算不上“武林中人”,可单是凭想象就知道在这当口,前任盟主生死未明会是多么重要的消息。她感到三日月宗近与鹤丸国永的目光都在自己身上停留了一会儿,立刻决定只字不提此事。

“酝酿布置了这么些年,终于要开始了么?”三日月宗近像没事人一般笑道,“还有谁接了这帖子?”

“经我之手已经送出的有粟田口家,天下三名枪结拜兄弟和来派三杰,”他答道,“给长曾袮虎徹的交由加州清光跟大和守安定带回去,他们俩就在左近。”

“不错,不错。”三日月宗近点了点头。鹤丸国永从他手里取了自己的那封,然后对压切长谷部说道:“烛台切光忠和我们在一起,你多拿一封出来,让初七替你转交。”

“诶?我?我……”她蓦地听到自己化名被提起,有些着慌。见压切长谷部果真拿出信函,她忙双手接过,只听到他彬彬有礼地说道:“初七姑娘,初次见面,在下压切长谷部。”

“久仰大名。”初七小声说道,抬头看了他一眼。他脸颊的线条硬朗分明,眼眸中蕴含着一种坚硬如铁的意志。四人既然无话,压切长谷部便就此告辞,走了出去。

 

见他离开,鹤丸国永将请柬纳入怀中,说道:“这次武林大会开在盛冶城,又是郑天做东,可有得瞧了。”

“盛冶城啊,我还没去过呢,”初七将那信封举在眼前,心里虽为丁春之事疑惑不安,但还是止不住地激动起来,“一定有许许多多的高手前往,肯定热闹!”

三日月宗近微笑不语,初七与鹤丸国永边说话边拿了衣服,三人慢慢走回客栈。记挂着后藤藤四郎与物吉贞宗的伤势跟胃口,也惦记着烛台切光忠的夜宵,她张罗着在回去的路上买些时令水果。

“鹤丸国永,那个……我有事想请教你,”初七捡起筐里不认得的山果子,迎着店里烛光一边检查皮上是否有瘢痕、一边问道,“烛台切光忠他爱吃什么水果呢?”

她装着问得专注,全然不顾自己脸上飞起的红色。仗着天色已晚,光线又暗,竟是忐忐忑忑地问出了口。

“他呀,不管普通的精贵的,只要整整齐齐洗好切好,都能吃得了,”鹤丸国永拿起一串葡萄,“诶,这个看上去新鲜得很,我也来两串吧。”

“你爱吃这个?”初七睁大眼睛,“我以为你会喜欢味道更独特一点的呢,比如南海那里产的怪味榴莲;或者是长得奇怪点儿的,像山竹那种……葡萄?这么平常?”

“尝鲜的话当然是什么都吃一点为佳,”他说道,“但如果有和我一道吃的人,那就得考虑如何迁就的问题了。”

“嗯……那就是,三日月宗近掌门喜欢吃葡萄?”初七转向了袖着手站在果品店里的三日月宗近,他正在看包在纸里的各种蜜饯。

“倒也不是。只要是没籽没皮的水果,他都喜欢吃;有籽有皮但是别人帮着给弄干净的,他也能吃;太麻烦的水果,他不吃,”鹤丸国永晃了晃葡萄梗,“这个品种叫无籽露,没籽,洗干净了能连皮吃,他会吃;换成那个紫色有籽的,他就不吃了。”

初七硬生生把“这不就是懒”几个字咽了回去,说道:“原来如此,不愧是三条派的掌门,果真非同凡响。”

 

 

回到客栈,烛台切光忠已经安排洗完澡的后藤藤四郎跟物吉贞宗休息了。初七让伙计洗了水果,分给众人。晚上烛台切光忠、鹤丸国永分别与后藤藤四郎、物吉贞宗同住一屋,三日月宗近和初七分各占一间,洗澡休整后自是睡下不提。

翌日烛台切光忠起得最早,他写了张字条,预备贴到城门那块板子上好让粟田口家的人看到。后藤藤四郎和物吉贞宗睡足了觉,气色虽然不振,也比之前好上了一些。分别给两人喂下些清淡米汤后,他带着初七出了门。

昨晚她已将信封交给了他,他仔细看过后想了许多。碍于隔墙有耳,并不能和三日月宗近、鹤丸国永他们尽兴说话,再加上卧床的两人需要照顾,便顺势将这事往后推了一推。初七见他眉头紧锁,乖乖地跟在他身后,变着法子找话说,好教他不再忧心。一不仔细,她将昨晚在果品铺子里的事漏了出来。烛台切光忠听后忍俊不禁,嘱咐初七不要把这逸闻乱传出去,她满口答应下来。

等从药店里取了代煎的药汁,太阳已经明晃晃地高悬到头顶。烛台切光忠问明了昨日他们去的贩卖衣饰布匹的店,说自己也得置办衣服。初七见他说得严肃,不似玩笑,再瞧了瞧他一身八成新的衣物,奇道:“为什么呢?这身看上去还蛮光鲜的呀,是内衬磨破了么?”

“它跟着我风餐露宿也有个把多月,”烛台切光忠摇了摇头,“是该换了。”

初七只道他注意仪容,一向整洁。旅途中虽露宿野外不拘小节,也会做洗衣洗澡晾晒之事,但总归是条件所限。一路跟来,自己从未见过他有甚抱怨举止,忽然跟着他单独来店里买衣服,着实有些惊讶。她正想着,昨天的伙计又看到了她,忙招揽道:“姑娘!我准知道你放不下那缎子,我们这儿可都是进的上好生丝,我这就取去——”

“不用了,不用了……”初七捧着盛药的小瓦罐,觉得十分窘迫。只听烛台切光忠问道:“什么缎子?”

“这位爷,一看您是识货的明白人,”他用特殊的小钩子取下那匹布后熟门熟路地展开,果真顺滑鲜艳,端的是好货色,“做夹袄,做小衫,做袄裙,都是合用的。”

“我不用,这身就很好……”初七望着脚尖,声若蚊鸣,她的底气在看到腰间的水痕后就跑到了爪哇国。这套为了行走江湖而置办的粗糙衣服本来就是她随便挑选的廉价货,上身这多天,肘部都磨得薄了一层。烛台切光忠看了看她,说道:“我这儿赶时间,你替她量个身段,最快能多久做成一套?配一些现成的外衣配饰也无妨。”

“爷放一万个心,三天之内保准做好。”伙计一面说,一面流水样地将各色轻纱绸缎搬了出来,让烛台切光忠拣选;又叫了纺纱裁剪的女娘们出来几个,带初七进去量体裁衣。初七脸红得发烫,连话都哎哎呀呀地说不利索。出来后,烛台切光忠已经将取衣的凭证折好收进了怀里,他自己的那身已经夹在了臂下。她脚底发软,快步走到他身边,嗫嚅着说道:“这……这不太好吧……我也是要行走江湖的人……”

“傻丫头,为什么行走江湖就不能穿得体面呢?”他金色的独眼盯着初七的脸,“你又不是贪恋虚荣。将自己收拾得整洁也是一种功夫,需要勤加修炼。”

她一吐舌头,抢在他前面跑了出去,不忘拿上药罐。等回到了客栈,三日月宗近与鹤丸国永都留在了屋内,正照顾着两人。

 

用过午饭后,初七回到房内休息。她趴在桌上,脑子里尽是早上烛台切光忠替她置办衣服之事,越想越乐,恨不能起来走上两步才能将心里的痒痒压下去。她照着自己穿上那身衣服的模样左思右想,挑剔许久,觉得头上这根用来束发的粗木簪子显得过于简陋,还应该配一些简单的簪饰才是。于是她推开房门,想去和烛台切光忠说一声自己出门买点东西,却看到两个比自己大三四岁左右的青年站在走廊一端,似乎在找着什么,口里叽叽咕咕。她注意到了两人手中都拿着刀,神色里透着一种傲然的江湖习气。

“是这里吧,安定,”那个穿暗红衣服的如是说道,皮靴踏在地板上发出吱呀吱呀的响声,“布告上写的就是这家客栈。”

穿着蓝色布衣的那人没有直接回答,他看见站在门口不动的初七,立刻走了过来:“请问,你知道粟田口家的那件事么?”

“啊……我稍微了解一点。”她心里七上八下。这时,后藤藤四郎所在的那间房的房门吱呀一声被人打开了,三日月宗近立在门边,笑着招呼两人:“大和守安定,加州清光,你们来了?”

“好久不见,三日月宗近!”加州清光歪了歪头,撇开身前的小辫子。大和守安定站在原地,微微欠了欠身。

三日月宗近稍稍一侧身,两人鱼贯而入,初七自然也跟着进去了。烛台切光忠和鹤丸国永也在,物吉贞宗竟然也留在屋里,软软地坐在一边的椅子上。一见到半躺在床上的后藤藤四郎,加州清光惊呼出声,佩服地望向房里的三人:“果真被你们救出来了,这下一期一振可就安心了。他一会儿就到,各位稍安勿躁。”

 

 

 

设定相关:

郑天:没落贵族的族长,织田信长的“织田”二字缩写zt,换了拼音重新组字。历史记载织田信长出生于尾张国的胜幡城(一说那古野城),各取一字拼为胜野城,取同音字改为“盛冶城”作为文中郑天的根据地。

烛台切光忠的换衣服和江湖整洁论:捏自台词中频繁出现的“帅气”。

 

 

 

 

 

第二十章拜师

 

 

后藤藤四郎听到这句话,紧张地看了物吉贞宗一眼。他只是笑笑,示意他不必担心。

“他一半的命是物吉贞宗救的,另一半是这边的初七医好的,”鹤丸国永纠正道,浑然不顾大和守安定和加州清光脸上的惊诧,“你们俩是被派来捉拿髭切跟膝丸的吧?”

“没错,”加州清光答道,“和泉守兼定和堀川国広他们上次出去跑过腿了,所以这次换我和安定出来玩玩。”

“你怎么说得像溜出来游山玩水似的,”大和守安定摊开手,“这可是公事公办。他们在阳城的案子都还没结呢,这下也不知道蹿到哪里去了……”

“如果他们还活着,”后藤藤四郎顿了顿,“也许下一步是动身去西海找鲛人。”

“此话当真?”他一愣,继而脸上滑过一丝惊喜,“西海?那不是正好撞上门来?”

“浦岛虎徹肯定兴奋得紧,”加州清光拍手笑道,“这下有的忙了。”

 

“西海?”初七重复了一遍,不明白他们在乐些什么。烛台切光忠解释道:“他们都是长曾袮虎徹的部下。虎徹家一共三个兄弟,老大长曾袮虎徹早年离家,现在替朝廷效命吃官粮;老二蜂须贺虎徹富甲一方,手上有一支船队专跑海运;老幺浦岛虎徹是西海龙宫帮的少帮主,指定的帮派继承人。”

初七听到这些新鲜事情,又觉得自身的见闻开拓了许多。目光瞥到大和守安定与加州清光腰间的令牌,明白了他们两个都是为官家效力的。抬起头,只见大和守安定正笑吟吟地看着自己,像是洞悉了自己的心思一般,加州清光已在一边和三日月宗近聊起了路上的见闻。

物吉贞宗静静地看着众人,也不插话,一个人定定地坐在椅子上。她走过去问道:“你觉得身上怎样,还难受么?我记得书上说人要是刚恢复记忆,头会常发晕作痛,你可要小心些……”

“挺好的,”他的笑容清浅可爱,“多谢你救了我。”

“我也没做什么事……”她推辞道,“清掉你身上余毒靠的是郎中,林子里是三日月宗近替你们拿来鹿血救急的,也不是我的功劳。”

说着,她挠了挠头问道:“你知道烛台切光忠他师弟的事么?我听说你们是一起的……”

“他问过我了,我确实不知道太鼓钟贞宗的下落,连最后一次见面……都记不清了,”物吉贞宗为难地说道,“实在对不住。”

“没事,没事。”初七摇了摇手,示意他不用把这事放在心上。那日她乖乖留在这屋悉心照顾后藤藤四郎,没听到物吉贞宗对三人说的另外一半事实,只道一切都如后藤藤四郎所言。她心想物吉贞宗拔下金针不久,指不定是暂时没记起小贞之事,记着日后有空再多问一句。

 

 

窗外传来一阵喧闹,她走到窗边向外看去,只见十几个人列作一队走了过来。一色的衣服上写着“粟”字,抬的两顶轿子上也挑着粟田口家的流纹。最前面骑在马上开路的是她认得的鲶尾藤四郎,他抬起头,对站在二楼窗边的初七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她忙转身告知众人粟田口一家来了,不料正正地撞上烛台切光忠的胸膛。

初七心里顿时小鹿乱撞,将之前的念头抛到九霄云外。站在她身后的烛台切光忠这时恰好回头,没见到她的表情:“他们来了。”

“好嘞。”大和守安定将门打开,拉着加州清光在板凳附近站定。她红着脸继续看向楼下,从第一顶轿子里出来的是她认识的一期一振,第二顶轿子抬着的则是一个她不认得的孩子,看打扮也应该是他的兄弟。她缩回头,站到烛台切光忠身边,稍微理了理鬓边的碎发。

 

不多会儿,一期一振走进房门,身后跟着鲶尾藤四郎和那个男孩。向房内的人行过礼,他先看向躺在床上的后藤藤四郎,眉宇里透出了一丝欣慰;又转向坐在椅子上保持沉默的物吉贞宗。鲶尾藤四郎比兄长沉不住气,立刻上前一步,手也将腰间的刀上拔出半分:“你来这里做什么?”

一期一振做了个停止的手势,他立刻敛容收刀,站回哥哥的身后。物吉贞宗除了脸色比之前白上一分,也不见有什么异样。初七不由得两手相握,来回看着两方。这时,只听后藤藤四郎说道:“哥哥,我……”

“人救出来了就好,”一期一振走到床边坐下,揉了揉这个让他操心奔波多日的弟弟的头发,“其他都是小事。过去的就都过去了,我来接你回家。”

“物吉贞宗舍命救了我,”他鼓足勇气,当面对着他和鲶尾藤四郎如是说道,“我时刻记着丁春做下的恶行,但是,请你们千万不要迁怒于他。”

一期一振默然不语,然后慢慢点了点头。鲶尾藤四郎见他这么快就答应下弟弟的请求,心里脸上均是不服,但无奈一期一振已做了允诺,便叹了口气走到物吉贞宗面前:“当时你敬的那杯酒,就此一笔勾销。既然你师父走了,我也不找你算账。”

后藤藤四郎像是要说些什么,半张开嘴的时候自己停住了。初七猜他想提丁春未死之事,只是不好在此刻和盘托出。一期一振站了起来,朝众人朗声说道:“全靠在座各位的齐心协力才救出舍弟后藤藤四郎,多谢。”

说完,他一抱拳,众人纷纷回礼。后藤藤四郎提到:“还有这边的初七姐姐,一开始是她替我救治的。”

“初七姑娘,多谢你了。”一期一振认真地向初七致谢。她连忙裣衽回礼,说道:“这是应该的,我还欠着你当初赠我丹药的恩情呢。”

一期一振的目光扫过她手腕上的新疤和脸上气色,鹤丸国永笑道:“一期一振,我要是初七,这个时候就狮子大开口把你的还血灵丹要上一百粒。她修炼的内功极耗气血,上次救我时也是这样。”

见状,他神色从容地点了点头,平野藤四郎立刻将手里抱着的小药箱放到桌上打开。一期一振从中取出一个带着塞子的白玉瓷瓶,连瓶带药递给了她。初七不知道该不该接下,眼睛不由自主地看向烛台切光忠,无声地向他求援。他轻声说道:“没事的,你拿着便是。”

“虽不够一百之数,也算是聊表心意,”一期一振微微颔首,“明晚我在醉芙楼设宴款待各位,以表敬谢之情。”

“我们就不用啦!”加州清光大大咧咧地说道,“没帮上什么忙,而且也有请帖和口信急着捎带回去,安定跟我准备今天下午就启程。这几天多谢你一番好意,叨扰了!”

他这番话说完,大和守安定站在一边点了点头。一期一振留了一回,也被他们尽数推辞了。临告辞之时,初七站在窗边相送。加州清光骑着一匹黑马,大和守安定骑着一匹白马,二人频频回头作揖,渐渐离得远了。一期一振差人扶起后藤藤四郎与物吉贞宗,打算先行送到粟田口家的本地商号里休养照顾。

 

 

晚霞满天,初七哼着小曲儿走在街上,今天难得一个人出来采买。这桩事了结下来后,她的心早就飞到三个月后的武林大会上。虽然丁春的生死还是未解之谜,就像三日月宗近说的,白白担心只会乱了己方阵脚。

一想到明晚就要去赴粟田口家主设下的小宴,她便激动了起来,特意问烛台切光忠多要了点银子去布庄催了一道,管事的拍肿了胸脯保证明天正午之前一定将衣服做好配好。此外,她又去买了双新鞋并汗巾,选了胭脂香粉,不知不觉天就黑了下去。当她终于在一家手工铺子里挑到满意的簪子后,月亮都出来了。

她拐过街角快步向四条街外的客栈走去,正捧着脸笑眯眯地想明天烛台切光忠他们看到自己换一身打扮会是什么反应,忽然一杆利箭射到她耳边的柱子上。她听闻风声便已一惊,矮身蹲下,随即敏捷地望向那箭飞来的方向。只见屋顶上依稀有一个穿着夜行衣的人立在那里,初七心下惊觉身边没有其他人注意到这事,于是紧紧盯着他下一步的动作,不料他却闪身隐没在屋脊后。

“等等!”她失声喊了出来。等绕过去一看,只见他飞檐走壁如履平地,身影如同黑鹰。初七心知他便是进城时射箭提醒“万事小心”的人,脚下跑得越发快了,也不管撞到人了不曾。那人引着她跑到城墙的一个角落,从一条失修的、勉强能容一人侧着进出的缝隙里逃到城外。初七气喘吁吁地扫视四周,这里刚好是守卫的死角,杂草丛生,也没有别人经过。

“真是的……”初七擦了下脸上的汗珠,将买来的东西藏到草丛中,继续追赶。还没跑出几步路,脚下骤然被绊,眼看就要跌倒。她预备着以手撑地,后背一紧,被人抓着横掷出去,连退了十来步才勉强站稳。

 

“根基不稳,功夫差劲,”那人背对着他,“你为什么要跟着我?”

“我们进城的时候是你射的箭对不对?!”初七调整好了呼吸,急于求证。眼前一花,那人已闪现到她眼前,伸掌向她脸上掴来。她低头躲开,左手挥拳去格挡他的手肘,却被他握住了拳头。她一惊,右手拍出,他不以为意,脚下又是一个绊子,将她勾倒了。

“你……”初七仰面躺倒在地,只觉得背脊一阵剧痛。

“出拳无力,破绽百出。”他的声音毫无起伏。初七一咬牙从地上跳了起来,摆出了马步架势反守为攻。那人看也不看她,脚下随意移动,尽数将她的招式化开。她防着他脚上下绊,不料腰上吃了一记劈砍,又被带翻在地。

她爬了起来,只听那人淡淡说道:“你亮兵器吧。”她虽然连败两局急于求胜,听他这么一说还是犹豫了一瞬,最终还是抽出匕首:“得罪了。”

月光淡淡地在地上投出二人的影子,初七在一盏茶功夫里被他击落匕首五次,外加绊倒两次,输得心服口服。那人连赢九局,转身便走。初七喊住了他,直挺挺跪了下去,连磕了三个头:“请你教我武功吧!师父!”

 

 

 

设定相关:

髭切、膝丸:源氏有许多分支,嵯峨源氏,仁明源氏,文德源氏,清和源氏,阳成源氏,村上源氏,阳成源氏,宇多源氏,花山源氏,顺德源氏等等。文统一取前两个字或其谐音拼成城市名字,作为他们案发的城市名字。

另外文中为避开史实,改“源”为“元”,即髭切和膝丸的出身百年望族元氏。

浦岛虎徹:身份是台词里的龙宫neta,西海岛屿一带最大的城市设定为龙宫城,后文出现。

平野藤四郎:有一段时间被德川家康嫡男德川秀忠持有,所以文中该设定他为粟田口家在丁春势力根基之一的福郡城的接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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