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趣:写文
刀剑乱舞Q群:658920096
明日方舟Q群:733417264

[刀剑乱舞]列刀传 (武侠paro,多角色,一至十章)

文案:

刀剑乱舞的武侠paro!以刀派刀匠为名号,或分居江湖,或逐鹿武林。乱世里一个不安于本分一心闯荡江湖的少女(审神者),养于深闺,心怀天下。初次离家出走。

有刀的地方,就有江湖。



第一章  初遇

 

 

夕阳西沉,晚霞满天,一方临水的小酒家里热闹非凡。后厨帮工的丫头正蹲在比河面高出两寸的小石台上刷洗盘子,波光浮动,切割整齐的石面下攀附着厚厚密密的一层青苔。快手快脚地抹完一叠,她将碗筷堆到小竹筐里,掀开后厨木门上的花布帘子送了进去。

食客的喧闹吵嚷在叮叮当当的锅铲碰撞声和叫菜声里模糊了些许,竹筐盛不住水,在她脚后留下一道湿渍。还没将盘子碟子拿出来,她已瞄到案板上一溜做好的菜,连忙端到和厅堂相连的小案上。脸朝着她、显得格外不耐烦的小二嘬了个牙花,转过身去时已挂上了最热切巴结的笑容:“熟牛肉——两斤——一盘爆炒肚丝儿——这边的赵三爷,久等了!”

被他打断的大汉正眉飞色舞地说着什么,围在他身边的一圈人听得津津有味,连大气都不敢出。他心下不快,正待发作,旁边一个脸色白净的小生看出了端倪,连忙说道:“辛苦赵三哥说了这多,小弟这壶竹叶青算是请了,润口嗓子要紧。”

赵三也不客气,伸手接过酒壶,对着壶嘴咕噜咕噜一饮而尽。周围人眼巴巴地瞧着他上下翻动的喉结,其中一个忍不住问道:“那后来呢?三日月宗近一刀劈裂了小狐丸的袖子,然后——”

“后来?这场同门师兄弟的掌门争斗当然是三日月宗近赢了。你说奇不奇怪?好歹三条派管着这周围二百里,他打赢了师兄却只肯担个虚职,把代理掌门的位子扔给小狐丸就登山修仙去了,”他抓起几块牛肉塞入嘴里,含含糊糊地说道,“话说这小狐丸也端的是个厉害角色。别看他输在师弟手上,搏个好人情好名声是一方面,自身的流派的专长又是另一方面。三条派内功心法繁多,每个同门大弟子掌握的都不一样,这个不好细说了,不好说。”

一个獐头鼠目的精瘦男人嘿然一笑,压着嗓子说道:“赵三哥莫卖关子,谁不知道小狐丸修炼的独门心法可是和狐狸认了宗亲的。金银珠宝,娇娃美女,要多少狐狸就给弄多少,还可以长生不死,羽化升仙,平日里也百病不侵,刀枪不入。”

听众有的倒吸一口凉气,有的露出十分不信的神色,有的则是满脸神往。见众人如此,孙二更是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地用手拢住唇边:“据说修炼这门武功的人,在月圆之夜还会变作狐狸哩。”

 

这句话一出,一阵吃吃的笑声传入众人耳里,清脆如银铃。闻言而笑的没有数十也有十数,偏她笑得大声,还是个异于市井粗人的底子,便显得格外突兀。

“怎么,小丫头,你这是不信我?”那人站起身子,挨挨擦擦地走到她坐着的桌子旁边坐下了。那少女眼眸灵动,唇红齿白,只有十三四岁年纪。她身上衣服粗糙,脸上不施水粉,也不见有什么昂贵饰物。见那男人坐到她身边,她微微一笑:“我就在想啊,是变作大狐狸,还是小狐狸?公狐狸,还是母狐狸?黄狐狸,还是黑,黑……”

没说完话她又笑了起来,引得众人跟着哄堂大笑。他跌了面子,正恨得牙痒痒,脸上皮笑肉不笑:“说得有理,有理。你家里大人呢,这么晚了还让你一个人留在外边?”

那少女怔了怔,随即答道:“他们都在客栈里歇息,我一个人出来玩的,天黑了就回去。”

她脸上的细微表情变动怎瞒得过这察言观色惯了的老江湖?心知她在说谎,孙二腆着脸皮伸手去扯她袖子:“那正好,我现在就带你去个好地方耍耍,包你喜欢——”

果真,她一下便急得满脸通红,立刻站起来躲了过去:“别碰我!”

“老狲儿,你也有吃瘪的时候。”那赵三嘻嘻直笑,不住喝酒吃菜。

“这小娘怕生,你少说两句,酒肉都堵不住你的嘴。”孙二表面训斥,心下暗喜。这丫头武功稀松平常,身形章法聊胜于无,可以算是今晚到手的肥羊。这店里十有五六是他的熟客,也不怕人怎样阻挠,竟歪着嘴脸飘飘然起来:“别走呀,这地方我便是那做主的,你逃也逃不出。不如跟我一道游玩一圈,省得你夜里发痴寂寞——”

正说着这下流话,“噌”的一声激响将他惊得一个空翻跃到条凳之后。站在桌边的少女“呀”了一声,看向坐在角落里一方小桌的客人。那地方只有一个黑衣男子,脸上蒙着半边眼罩,神色淡然。他手里捏着一支乌木筷子,另一支则正稳稳当当地斜插在桌上,入木足有三分。

“小二,换一双筷子。”他笑着说道,仿佛只是将那支筷子落到地上似的。

众人又是赞叹,又是担忧。赞的是他隔着两丈弹射木筷入桌的指力,忧的是他得罪了地头蛇的下场。那少女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若不是形容可鄙的孙二还在面前横着,早就走过去坐在他旁边。赵三眉头紧锁,倏然间展了加来,忙站起来一抱拳:“原来是长船派的首座烛台切光忠,失敬失敬。什么风把您吹到三条派的地界了,都不通知兄弟们过来接风洗尘?”

“免了,多谢款待,只是一时兴起,游览山水景色。”烛台切光忠抬手回抱一拳。孙二运足力气捏住筷子,徐徐催力往外拔,费了半盏茶功夫终于弄了出来。他灰溜溜地朝烛台切光忠抱了抱拳,客套了几句,便头也不回地走出酒家。

 

嗡嗡的交谈声很快又充斥了酒家,不少人在谈论或询问烛台切光忠的事。赵三身边的那一圈人都眼巴巴地望着他,期望他早些吃完走人好听赵三开讲。烛台切光忠在小二带着新筷子回来时便付了酒菜钱,少女趁着这个机会走近他身边,正巧听到两人的对话:

“你再说一遍,是这个数吗?”烛台切光忠一脸惊诧地摸着下巴。

“公子,被弄坏的桌子要折旧的。”小二垂着眼睛,小心翼翼地答道。

“这折旧的价格可够买一张新的了。”

“我们这可是实心好木头,木匠王大师傅的手艺。还说呢,要是谁都像公子一样,一戳一个眼儿,一戳一个眼儿,我们还要不要搬出来给客人用?想想都蛮噫怪的。”

烛台切光忠微微皱起眉头,然后伸手从怀里掏出一个精致的荷包轻轻掷到桌上。那少女见状,忙喝止了伸手去拿的小二:“不用了。刚刚他帮我解围,这顿酒菜我请,这张桌子我来赔。”

“那好,一共是——”听响动就察觉到荷包里面分量不足的小二忙转向这个大救星。少女从腰间的褡裢里拿出碎银,边边角角都掏清了才勉强抵得上数目。见烛台切光忠定定地瞧着自己,她又是忐忑又是开心:“嗯……我只是想谢谢你,毕竟刚才——”

“你的呢?”他打断了她。金色的独眼里盛满了疑惑,小心翼翼地向她确认某个不方便直接开口的事实。

“什么?”她摸不准他在问什么。

“把银子都用光了,你自己的饭菜钱怎么付?”烛台切光忠指向她桌上剩下的一碗面条和两碟炒菜。少女“啊”了一声,伸手再去摸褡裢,却是十分尴尬地什么都拿不出了。烛台切光忠饶有兴味地看着她一会儿,然后说道:“还是我替你付了吧,这顿算我回请。”

“多谢。”她眨了眨眼睛,双手抱拳放在胸前,俨然是在照搬习武之人的礼仪。烛台切光忠微微一笑,也不拆穿她的姿势是如何不标准。两人走出酒馆,早有店里的马夫将望月牵到他身前。另外一匹则是少女的小马,身形比他的坐骑小了一圈。

 

 

天色已晚,半个夕阳沉入了远方的山峦,彩霞的橙红色也褪去了大半,街道两边的小商贩也有不少准备收摊了。少女一边抚摸马头,一边哄道:“白毛,白毛,有好好吃草料吗?休息得还够吗?今天我得罪了这里的地头蛇,幸好有一位烛台切光忠大侠肯替我出头,但我也是呆不下去了。如果连夜赶不到其他城镇,势必留在这里任人报复欺侮,这该如何是好呢?”

烛台切光忠还未翻身上马,听到这番话,又看到不住在偷瞄自己反应的女孩,不禁好笑:“你这激将法也太不中用,不愧是没经历世事的大家闺秀,连做戏都做不像。不要说你独自行走江湖,让你撤走仆人侍女在大宅子里活一天都难。”

就像是被戳到痛处一样,她仰起脸,皱起眉头望着比自己高出不止一个头的他:“喂!我可是要成为一代女侠的人,进可安邦,退可齐家,镇尽天下不平事!我从……从家里到这边,少说也有好几百里路了,你别小看了我!”

“啊……好的,我明白了。”烛台切光忠装作漫不经心地蹬上马镫,“那我送你一程,算是正式的谢礼。不过,在离开之前我们得去个地方,希望它现在还开着。”

“真是好巧,我也想跟你说来着,得先去……”她跨上白毛,“我有种预感,大概和你要去的是同一处。”

“是吗?”他瞥了一眼坐在马背上的她,两人提着缰绳,在大路上任马慢慢溜着,“我说的目的地是——”

 

“粟田口的钱庄。”

“堆积财迷毕生梦想的地方,财迷特指博多藤四郎。”

 

 

 

 

 第二章  钱庄

 

 

“你还知道博多藤四郎?”烛台切光忠颇感兴趣地问道。这时路上行人不算太多,喜好夜游的还没出来,他丝毫没有放松对环境的注意力。

“当他喋喋不休地把账本、盈利和各种数字捧到我爹面前劝他‘买入‘的时候,我们全家人都记住他了,”少女发出了痛苦的嘶嘶声,“那真是不堪回首的记忆,一遍又一遍,一遍又一遍,一遍又一遍……”

原本打算把这段比陪娘去寺庙还原听一百遍般若波罗蜜心经还难熬的记忆彻底忘掉的,然而,一提到关键人物,它还是会不由自主从脑海深处的枷锁自动苏醒。她的眼前浮现起了那个一手拨着算盘一手翻动对账簿始终喋喋不休的男孩,一开始她也只以为对方在搞人小鬼大的花架子,而他的开口完全颠覆了她的认知。

事后她问了自己的师父世上有没有一种武功是可以通过说话来瓦解敌人防御力致其崩溃的,师父说有。舌头相比乐器而言是操作最简单的精神攻击武器,但练成不易,普通人还是不要想了。

 

“不错啊,能让博多藤四郎亲自上门。你确定还要透露更多?我可能就快就猜到你的出身了。”烛台切光忠显然跳过了她强调的重点。

她不满地瞪了他一眼:“是么,然后你打算怎么做,把我绑起来送回去?”

“那倒不必,”他笑了笑,“至少我不会绑你。”

沉默了一会儿,少女叹了口气,承认了自己的失败:“好吧,其实我对混江湖一窍不通,那些研究算是白做。你连话都没跟我说过几回,却一下子就看出来了,还理所当然得根本容不得人反驳……你快告诉我哪里装得不像江湖人,我一定改进。”

两人转了个弯向东而行,烛台切光忠略一思索便理好了头绪:“基本就是衣食住行,你尽力了,但也太死板了。”

白毛打了个响鼻,少女撇了撇嘴:“衣食住行,我可是买了最土最老的衣服,为了避嫌连首饰都没戴;吃的也是最普通的饭菜,我也特意想着尝尝地方风味呀;住……这个倒没什么,白毛是我爹去年送我的,跟你的马比起来跑的不算快,但适合初学者嘛……这倒是就能推想出来市值。”

“正是因为衣服太廉价了所以才会引起注意,”他解释道,“在最爱美的年纪看到穿得这样旧的年轻女子,身上干干净净没有一点装饰,却有钱一个人坐在店里吃饭,很像是刻意为之。看身段脸色不像是经常饿肚子的人,对险恶一概不知又胆大心粗,混熟市井的小户人家女儿断然不会如此。吃饭落筷的时候很讲究姿势,笑也是等到把食物咽下去再笑,相比食欲更专注于听故事——剩了一多半就不吃了,我猜是平日饮食精致所以不合胃口。”

“破绽有这么多吗?!”她瞪圆了眼睛。

“只是随兴推测而已,我看人也未必会准的。”他勒住缰绳,十米外的白底金色“粟”字字灯笼高高挑在右侧一家店铺的门廊上面。少女下马,将牵绳交给门口的小厮,跟在烛台切光忠身后走了进去。

 

 

不同于三条、长船派的以武为首,粟田口一支无论是在传承还是在经营上都是比较特殊的。既不占山头,也不划地界,家业都放在了从商的根基上,代代由血亲分管。现任家主一期一振手下有数位兄弟,自然将各分号打理得整整齐齐。明面上出任管事的按辈分拍下来有:鸣狐,鲶尾藤四郎,骨喰藤四郎,平野藤四郎,厚藤四郎,后藤藤四郎,前田藤四郎,秋田藤四郎,博多藤四郎,乱藤四郎,五虎退和药研藤四郎。家族人丁如此兴旺,也省却了他好些心力。

一期一振为人谦和大方,待人有礼,钱财上从不吝啬花费。他成日居于粟田口本家中,日夜操劳,深入简出,坊间口口相传他长得极为英俊,尚未婚娶。靠江湖朋友们的赏脸和交情,粟田口字号的钱庄和镖局日益红火,口碑已立。凡是被聘请雇佣来的镖头、武生甚至伙计、下人,粟田口家都统一教习武艺,以门生规矩相待招呼。如是算来,门徒之数甚广,竟远远多于好些埋头收徒、志在光大本门的门派了。

与大都城的钱庄分号和本家的辉煌豪奢比起来,这里的布置还是简陋了些。角落里点的是掺了其他香料的檀香,柜子包角也只是银的,人也少得多。进去后只有两道大柜台左右立着连成一片,中间过道的尽头站着好些看守。少女抿着嘴唇,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坐在一张太师椅里怔怔出神。

 

“走吧。”烛台切光忠取完银子后见她还不动弹,暗想她偷跑出家门,怕是身上也没带什么钱财,好在他的积蓄足够两人花费。

“我要是在这里取银钱使,不出几天爹娘就知道了,一定会来找我。”她反握拇指粗细的私印,刻了名字的一端抵着手心。烛台切光忠点了点头,算是赞同她想到了这点。

“所以我求四姐跟我换了印章,”接下来的一句让他“咦”了一声,少女神色凝重,“她手里活钱多,一时半会儿败露不了行迹。”

“你想怎样?”他忍不住问道。

“拖得越久越会被家里人发现,你武功又高,心眼又好。我今天取一大笔钱,你帮我保管着,好不好?”她说得认真,声音里净是恳求之意。

纸灯笼里的蜡烛缓缓燃烧着,烛台切光忠抬起一只手,挡住了少女纯净锐利的视线:“等一下,我帮你保管这似乎不妥,你岂不是要跟随在我身边……”

“妥妥妥,妥得很,你可是烛台切光忠啊!长船派的首座烛台切光忠!‘白帐里,红烛边,一刀断恩怨’,鼎鼎有名的高手!”她的眼睛里闪烁着光芒,“我跟着你好不好!你是大侠,我就从小侠,不,微侠做起。就让我跟着你吧!”

“我行走江湖并非儿戏,”烛台切光忠深吸一口气,抱臂苦笑道,“姑娘,你何必为难我呢?”

“我也不是儿戏,”她站起来大声说道,“我会做给你看的!绝不半途而废,绝不灰心丧气,求你带上我一起走吧!我可以拜你为师啊,大侠!”

“‘行走江湖’,‘拜我为师’?”烛台切光忠诧异地望着她。同时周围人都望向了两人,少女两颊微红,但还是没有失去气势。

“是的!除暴安良,匡扶正义,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她兴奋地比划着,仿佛她已经达成自己从小的夙愿一般。

他敛去笑容,沉思片刻,随即以他从未见过的严肃表情正色说道:“我这些年漂泊不定,为的只是早日找到我的师弟小贞而已。江湖人的为人处事也并非完全符合你的准则,你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早晚会破灭。”

“没关系,”她坚定地说道,“到那个时候我会自行判断。”

闻言,烛台切光忠恢复了往日的轻松神色,望着她的小脸意味深长地调侃道:“别把话说得太满。每年抱着白日梦逃出家族庇护的少爷小姐多了去了,等你吃了苦头自然就会回去,且等到那一天吧。先说好了,我不做你师父,只会把你送到三条派的地界。那里高手众多,你是要拜师学艺还是打道回府就此另议。”

“好诶!”少女欢喜得拍起手来。烛台切光忠暗暗叹一口气,心里又想起了不知流落在何处的太鼓钟贞宗。他相信因果报应,只期盼冥冥中小师弟碰到的人和对待这名素不相识的少女的他一样,能在危难之中毫不犹豫地帮他一把,保他平安归来。此番前去三条派也是希望广通消息,好早日寻到他的下落。

 

正思虑着,和那少女交谈的伙计的话一字不落地进入耳中:“姑娘先等等,我去叫大掌柜过来。”他快步走到她身边,见她回头朝自己嘻嘻一笑,示意不用紧张。不一会儿便传来轻而迅速的脚步声,那伙计紧随其后。烛台切光忠心知来的必是高手,当下凝神静气控住呼吸。等帘子一掀,果真见到一个气宇轩昂的年轻人走了过来。

“鸣狐,好久不见。”他朗声问候。他的手上戴着黑色手套,脸上罩了面具,下身长裤短靴。除了露着的一双眼睛,竟也看不到其他。

“噫呀,阔别了好久好久,”趴在他肩上的狐狸滴溜溜地跳到柜台上,声音比小孩子的还要尖细,“烛台切光忠,好久不见了啊。”

“狐,狐狸说,说话了?”少女惊得瞪大眼睛,捂住了自己的嘴。

“是腹语,”低沉柔和得多的嗓音从鸣狐的面具下传了过来,他俯下身子在高高的柜台里小心验看那印章,外面两人几乎看不到他,“还请二位不要多心,我只是例行确认。”

见狐狸长得可爱,她探身凑尽了它,完全不见它躲闪后便放下心逗弄起来。烛台切光忠问道:“明日我去三条派那里访客,近来那边怎么样?”

“代理掌门全权支撑,门风清正,”他低声说道,然后忽然换上了狐狸的口气,“啊呀,啊呀,听说五条派的传人定下了要来拜见的日子,可不就是后天正午么,里外都闹得沸沸扬扬。”

“那多好,去了正好看热闹。”少女一听便来了兴致。

“一期一振什么时候到?你照例是要去的。”烛台切光忠的手指慢慢拨过刀鞘内侧的纹路。

“他明晚会到,我明早随镖车一道去。”盖章擦印一气呵成后他将文书递给伙计,让他去库房取银,狐狸的声音漏了出来,“你们要不要与我一起?”

 

 

 

 

 

第三章  劫镖

 

 

烛台切光忠望向少女,果然她正满脸期待地看着自己,就差代为点头作答。没等他开口,鸣狐瞧了瞧两人的神色,又说道:“我可以在钱庄里为你们安排住处,虽比不上富贵地方的排场,器物也是整齐的。”

“道上有山贼出没,但是好手也多,不来沿途一叙吗?”狐狸摇头晃脑,水油光滑的毛皮如上好缎子一般让人爱不释手。少女摸了又摸,心想等回了家也要养上一只,忽然又转念起自己已是开始闯荡江湖、四海为家的“微侠”,便打定主意要在行侠仗义闲暇之余驯服一二。

“果真商人重利,”烛台切光忠颔首微笑,“那就一道去吧,这趟你是打定主意不付镖资的了。”

鸣狐眯起眼睛,卷起舌头发出“灯儿”一声,那和少女玩得正欢的小狐狸飕得蹿上他肩头裹作一团,机灵得仿佛通了人性。

“银两我会遣人送到小姐房内。”他抽开卡子,让两人进到柜台里面,然后双手将印章捧还给少女。他的袖子一侧上绘有暗金色的圆形纹章,她刚想细看,狐狸蓬松的尾巴恰好遮到了上面。

她鼓着脸颊冲它瞪了一眼,然后看向鸣狐:“不用,直接送到烛台切光忠房里就好。还有!不要和任何人提起我来过,家世名字数额你都得保密……这是我要求的,行吗?”

“客人的吩咐我们一定遵守,”面具下的声音让人安心,随即是狐狸的尖嗓子,“咿呀,这可是引以为傲的粟田口的保密名声呀!”

 

 

鸣狐带他们掀开帘子,少女从未到过这里,只见狭长的一条甬道夹在厚实墙壁中,左右都是隔出一段路便有一扇门。头顶正中高悬着燃火的铜质小吊台,烛台切光忠那样的身长伸手也够不到。两旁精铁浇铸的十数扇门上皆挂着大锁,一眼望去毫无二样,边上一概没有铭牌或记认。鸣狐领着他们到右数第七扇,旋开钥匙走了进去。她瞧见那开门手法与常人有异,急忙转过脸去避嫌,以免坏了偷窥他派密门的江湖规矩。

门外又是一条小路,却不再有门,尽头是方方正正的一个出口。少女虽走在两人后面,却也一眼就认出了外面是庭院楼阁。月色朗然,三人出来后踏在一片茵茵绿草上。左边是假山、池塘和供赏玩景致的悬空木廊,右边是密密的小楼和住房。他们站着的苗圃里另栽了许多花树,月影婆娑,她只来得及认出此时盛开的夜来香和剪秋罗。

鸣狐将二人带到客房,她见是紧挨着的隔壁两间,自是放心了下来。烛台切光忠问清了出发的时辰,当晚负责守夜的小厮也过来拜见了三人。粟田口家的人离去后,两人杵在门外,都想着对方先进门。烛台切光忠见少女低头不语,便先开口了:“说起来一路上都没问你名姓,敢问芳名?”

“无可奉告,”她干巴巴地答道,不忘叮嘱一句,“你别想问鸣狐讨要我的名字,反正……那也是我四姐的。”

“我又不是测你生辰八字,在外我总不能‘你’来‘你’去,既失了礼数,处着也不便,”烛台切光忠笑道,“这样吧,今天我俩相识之日,二月初三,我叫你初三好了。”

“不要,赵三也是三……你叫我初七吧,我在家里排行第七嘛。”初七极不愿承起这个“三”字。想到孙二那副邋遢模样,她十分庆幸起自己没赶上昨天遇到烛台切光忠。

 

“小人吉祥,婢女如意,是大掌柜派来服侍打杂的,见过二位。洗漱的热水、夜宵的茶饭都已备下了,若要早些休息,待某去整备床铺。”

两个仆役的到来打断了他们的独处,初七一招手,如意便跟着她进了房门。吉祥巴结地小跑步饶过烛台切光忠,替他推开朱门,又拿起随身的掸子跑入屋内刷扫一遍。烛台切光忠解下披挂外衣,吉祥都一一接过放好。只听到隔壁门开门关,随即是众人脚步声,重物推拖声,继而哗哗的水声和娇笑说话声连绵不绝。他知是初七正在准备入浴,如意叫来其他女子一道备水。于是他吩咐吉祥拿酒菜到院内凉亭里,对月自酌。过了大半个时辰,他见一干仆役收拾东西木桶退出初七的房间,这才自行回去。

 

 

初七躺在床上,想起从今往后跟着武功高强的大侠烛台切光忠跑江湖,内心大乐;转而又念及他就住在隔壁,没准床板响动、刚刚入浴脱衣时一干女子们夸赞自己的大话被听了去,又羞得满脸通红;明早要跟着镖车上三条派,还是鼎鼎有名的粟田口派“双面鸣狐”亲自押送,紧张得不知如何是好;还挂念着后天五条派传人之事,好奇心如同那痒痒挠,令她翻来覆去睡不着觉。

终于困意渐浓,她只觉得自己眯了一会儿便被如意叫了起来,随即更衣用餐,漱口出门。月亮还挂在天边,庭院里已是忙碌不已。她被带到后门,烛台切光忠已在那里等着了,鸣狐和趟子手、镖师清点货物。她定睛一看,用浸过油的藤条声牢牢绑着满满当当四大车箱箧,马嘴上都罩了塞子免得漏了声音——就连烛台切光忠的马和她的白毛都不例外。

一炷香功夫过去了,一切都打点停当。一队十来人摸黑出了小巷,拣小路折到了城门口。看城门的也不含糊,见了鸣狐的粟田口令牌便当即放行。出了城门后他们拣官道走了一段,接着踏上旁侧的黄土路,继而也就成了杂草满地的山道。初七望着蜷缩在鸣狐肩上睡觉的狐狸,再加上马背颠簸,一夜未睡足,竟又困了起来。她强自睁圆眼睛,往手背上掐了几下,勉强压过了睡意。就在这时,鸣狐打了个呼哨,全队停了下来。一个趟子手将一直提着的某样东西送到他手里,初七确信自己看到的是一个描金漆面食盒。

“有情况?”烛台切光忠看上去也甚是不解。

鸣狐摇摇头,打开后瞧了一眼,又合上了,然后意味深长地说道:“这是用来请外援的。”

说罢他将盒子递了回去,那趟子手腿脚灵便,提气奔跑,霎时间便拐入一侧小路。那地方黑黝黝的看不清楚,初七只辨出似乎有一座房子。她只听烛台切光忠打趣道:“有我一个还不够么?难道你还要去山神庙上贡请山神?”

鸣狐不答,等那人回来后又让全队前进。日头升了起来,宿鸟随着脚步和马蹄声纷纷惊醒,一时间林子里都是扑簌簌的翅膀声和唧唧喳喳声。初七熬过困倦,精神头显了出来,骑在马上左看右看。烛台切光忠和鸣狐有一搭没一搭地小声闲聊,说的尽是些时新的江湖见闻。

“没想到那对兄弟这样大胆,”他沉吟片刻,“横出江湖,风头又劲,恐怕短时间里奈何不得啊。”

“一期一振本不愿张扬出来——”鸣狐察觉到了一旁竖着耳朵又装出在瞧远方的初七,微微一笑,随即靠腹语术传音入密给烛台切光忠,“奈何髭切膝丸盗了我粟田口家的重宝。你师弟之事我一定留意,林中左、后皆有埋伏。”

烛台切光忠闻言后依旧做出和鸣狐交谈言欢的模样,不多时,前去探路做斥候的镖师探到了山贼行踪,忙折回来向鸣狐报告。他号令众人留在原地防守,将大车马匹围在中间。烛台切光忠将一心帮忙御敌的初七赶到圈里,叮嘱她好生小心。

 

山贼们渐渐围拢,将镖队困在当中。三十多人个个横肉满脸,杀气腾腾。其中更有几个是擅长爬树的好手,竟靠着钩锁长绳从树上荡了过来,口里嗬嗬怪叫。初七收起其他心思,跳下白毛,颤巍巍抽出匕首举在身前严阵以待。

未等地上的那群逼近,只听“叩”得一声,一道长索破空而至,利钩直取她身后的大车。她忙用匕首挥向绳索,那从家里顺出来的精钢虎纹匕首立刻从手中被弹飞,所幸没伤到他人。顾不得手上传来的剧痛,随着烛台切光忠一声“蹲下”的大喝,她立刻乖乖照做。半抱着头,初七看到他手起刀落,那索子应声一断两半。

第二枚钩子从另一角度钉了过来,一旁的鸣狐抽刀运气,正面将它激荡回去,直直嵌入旁边的树干中。山贼两度奇袭失败,首领哇哇呀呀一声巨吼,便全部冲向镖队。烛台切光忠欲催马上前,余光却看见一道蓝光自天而降。等回过神来才发现是一个背着斗笠的孩子疾驰向对面,穿着袈裟的身影如同离弦之箭。

一怔之下他望向头顶,那树枝离地面十数丈高。那小孩并无山贼的装备,想必是徒手爬了上去,隐藏闭气的功夫竟瞒过了自己。只见他手中寒芒点点,舞者短刀朝山贼臂上、腿上虚刺,旨在威慑,没立刻要了他们的性命。

 

“这就是外援?”烛台切光忠不解地看向鸣狐。 

“小夜左文字,半年前流落到这里,”他定睛瞧着挥动短刀如入无人之地的那个小孩,“只要在山神庙里送上吃的,他收下后定会帮助路人击退贼寇。”

“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那岂不是和这伙山贼和其他强盗喽啰结下了血仇?”初七惊道,“怎么还能留下来……”

“这是他们之间的恩怨,”鸣狐淡淡地说道,“不如我们今天就帮上一把,助他永绝这支心头之患。”

 

 

 

文中设定相关:(数值取自游戏)

侦察:鸣狐46 烛台切光忠37

隐蔽:小夜左文字:39

 

 

 

 

 

第四章  师门

 

 

“哦呀!杀气迸发!”狐狸双足扒着鸣狐肩膀,从它身上溜了下来,躲进树丛。

“要怎样帮他?”初七话音未落,鸣狐的身子已斜掠出去。

霎时间血光四溅,刀芒闪过之处山贼非死即伤。烛台切光忠亦不落后,与他两背相抵,挥刀相搏。初七又骇又惊,只有绵绵惨叫声不绝于耳。她眼睁睁看着那些贼寇或断肢四散,或内脏流出,脑浆鲜血淋淋漓漓染了一地。

她自小嫉恶如仇,每每听父母师父说起天下不平事,心中总是畅想自己身怀过人绝迹,将那作恶多端的魁首痛打一顿,再按照朝廷律法打入天牢;或是废去对方武功,一番教做人后交由那些受苦受害的人发落。她虽知山贼性恶,害人无数,理应受死,却从未亲眼见过这般血腥惨恶的景象。冷汗顺着额角汩汩流下,她扶住最近的镖车,忍不住扭头干呕起来。好在此时众人皆忙着对外御敌,没人注意到她这番狼狈光景。

 

眼看占了下风,那首领打了个呼哨,众贼人便如鸟兽般散去。鸣狐做了个手势,于是趟子手和镖师们纷纷散开堵截,誓要灭口以绝后患。初七也弯腰去捡自己方才掉在一边的匕首,不料耳边响起呼呼风声,一个不留神双脚便离地而起。白毛一声长嘶,奈何无法护主。

原是倒挂在树上的一个山贼趁其不备,使绳索将初七纤腰缠住。末端的利钩在她的小褂上划破了一道,所幸未伤及内里,只擦伤了腹间皮肉。

“烛台切光忠!”她被勒得一口气没喘上来,两眼翻白,浑噩中也不知自己究竟喊没喊出声。在半空中她迷迷糊糊见到一张丑脸离自己越来越近,心知那便是将自己擒拿住的山贼。初七心知处境不妙,幸而匕首还在身边,仍有一战的机会。倏然间她感到腰里一松,不由得大口呼吸了几下,紧缩的全身顿时活泛了过来。还没等看清究竟是出了什么变故,身子便直直地坠了下去。

“糟糕,糟糕!”她紧闭双眼,心中暗暗叫苦。这一跌定要摔折了手足,不要说行走江湖,怕是今后迈腿都难,说不定还要落下残疾。想到伤心处,眼角不禁泌出泪水,却坠入了一处温暖踏实的所在。初七睁眼一瞧,抱着自己的除了烛台切光忠还有何人?

“你不要紧吧?”他将她放到地上,着实温言宽慰了几句。

她又喜又悲,不愿再多耽误他,催他快去相助鸣狐。树上跳下了小夜左文字,他身上半边袈裟浸透了鲜血,手上提着一个圆圆的人头。他沉默寡言,神情冷淡,只看了初七一眼便将那头颅远远掷开,转身奔向敌人。她还未转身,一滴热血自天而降落到鼻尖,随即重物坠地,激起的土尘扬得老高。

初七吓得后退一步,细细瞧去又后悔了:那正是一具无头尸体,手里还扣着铁钩长索。深一步浅一步地逃回镖车旁边,她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唯恐再被人掳了去。

 

 

激战过后,粟田口派大获全胜,前来犯事的山贼尽数被剿灭,一个也未逃脱。鸣狐率领手下收拾场面,初七想去向小夜左文字道谢,被烛台切光忠劝住,于是先走到一边用粟田口派常备的金疮药在伤口上先敷了一层。小夜左文字拾起被割断带子的斗笠,隔着一段距离静静地站了一会儿,然后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初七目送他的袈裟消失在树林深处,默默抱拳拜了一拜。

趟子手们纷纷开了箱子拿出镐铲,将山贼的尸身摞在挖好的大坑里。又将盛了火油的瓦罐取出掏开,呼啦啦浇在上面,一把火烧得精光后再将土填了回去。初七看得胆战心惊,不由得躲在烛台切光忠身后,连大气都不敢出。

“你早有此意?”烛台切光忠翻身上马。拉着白毛嚼口的她肩头一抖,方才顿悟这一切乃是粟田口派清理护镖道路的谋略。那镖车上所带之物尽是此类物事,不见有金银珠宝,想必是早就计划好的。鸣狐伸手反摸了一把肩头的狐狸,并不回答。

后半程平安无事,再也无贼人滋扰,正午一行人便抵达城中。初七受了大惊,又负了伤,体力不支,被烛台切光忠先行送到客栈休息,与鸣狐一行人先行告别。她躺在床上回想起林中景象,不知叹了多少口气,既感到后怕又觉得庆幸。她为自己武功的拙劣而羞愧,深恨早些年没认真练功,将时间耗费到了琴棋书画、作诗吟对一类的玩意儿上。尤其是在见识到小夜左文字的年龄身手和鸣狐行事的雷厉风行后,她更是无地自容。纵是她再愚笨也想得出烛台切光忠提点她那句的用意,好教她明白江湖。

 

成为大侠之路注定坎坷崎岖,她盯着床栏上刻的流云花纹如是鼓励自己,却也无法轻松摆脱那一幕幕血腥场景。每每闭上双眼,那鲜血横流的景象就浮现了出来,夹杂着她被烛台切光忠抱在怀里的回忆。如是胡思乱想了一会儿,她终归是睡着了,直到傍晚才又醒来。烛台切光忠背对着床铺坐在桌前,房间内已掌上了灯。他正奋笔疾书,似乎是在写什么东西。

“醒了?”他就像是脑后长了眼睛,刚一坐起身来就知道了。

“嗯。”初七打了个呵欠。腹部传来丝丝凉意,隔着衣服一摸,已经缠上了药。她抬头望向烛台切光忠,冲他的背影吐了吐舌头,心中一甜。

“大夫来看过了,给你上足了药。你再休息一晚就能好透,这不是什么大伤,”烛台切光忠说得认真,“这家店常备现成的汤面点心,要吃吗?”

“不要,我不饿,”她躺下将被子举到唇上,闷闷地说道,“真是个好大夫。”

见烛台切光忠不接口,她赌气合上双眼,竟真的又沉沉睡去。听着她均匀的呼吸声,烛台切光忠暗自一笑,将小女儿家闹脾气情绪之事放到一旁,重新誊抄起递给三条派的门帖。一期一振并未按时赶到,今晚他二人来不及一叙,有什么事也只能等到明日再说。

 

 

翌日初七醒得很早,烛台切光忠梳洗完毕前来探查时她已叫小二送了双倍饭食到她房内,正精神奕奕地大吃大喝。两人收拾利索后朝三条派的堂口进发,坐骑先留在了店里照料。

今日城里热闹非凡,熙熙攘攘,吃喝玩乐的小摊儿一应俱全。卖糍粑烧饼糕点豆腐黑白棋子的,兑糖水酪酥酒酿糟儿解渴汤饮的,捏泥人摆字画诗集杂耍说书的,不消细举。还没走出几步,初七便听一个摇着纸扇站在人群中心的白胡子老先生说道:“三条派接到鹤丸国永的邀约,今个儿足足做下了门面,但下约的人到现在还没来呐?今早小狐丸代掌门这个急啊,连刚做好的油豆腐果子都吃不下。三条派里里外外忙作一团,老朽看在眼里,赶紧上去打了几个扇子——”

他右手一抖,绘着仙鹤红梅的扇面“刷”得展了开来,左右舞了几下,惹起一片笑声:“就像这么着扇了几扇。喝,代掌门顺过气来,皱着眉问我‘何老儿,这鹤丸国永说了今日正午就要在咱安平城行分宗的遗愿,要夺三条派的掌门位子。我这儿都准备齐全了,他要是不来,可怎生是好?’我心想,有架你们就打,有热闹咱们就看,但也不好对代掌门直说了呀。然后我计上心来……”

初七听得兴致勃勃,踟蹰着不想走,好歹被烛台切光忠拉走了。她一路瘪着嘴嚷道:“让我听完,让我听完嘛!”

“这你也信?”他并不计较,只是笑笑。初七愤愤不语,猛然醒悟他正攥着自己的手腕。虽然隔着袖子,脸也红了一层。

她心内正偷笑着,身后忽然传来喧天锣鼓声。人群如潮水一般分开,正中忽然奔来两队差役将道路锁住。烛台切光忠护着初七挤到两边,顺手拂了两个想趁机掏自己钱袋的偷儿。那些摆摊子的人也被赶到一边,来不及收拾的都被撅到一边,要么连垫地上的布匹一起包着扔到人堆里。

 

这时初七瞧见一个年老力衰的老婆婆颤巍巍地将油锅炉子熄灭,站在路中间,脸上一片惊惶,案板上的好些吃食都已经掉在了地上。几个带刀侍卫哪管得这多,捉了她的手臂就往人堆里赶。远方已经能看到过来的官轿,其中一个对着那炉子踹了一脚。眼看连锅带炉就要翻倒,人堆里发出怪叫,众人急忙避开滚烫的热油。

她看得惊极怒极,来不及叫烛台切光忠便看到方才那个白衣说书老先生闪至锅边。纸扇一张,轻轻巧巧连锅带油托了起来,另一只手抵住火炉扶正,连柴灰都没落出几许。拢住油锅那手同时向上一抖,油锅笔直飞过头顶。没等扇面冒烟变得焦黄,他又合作一柄,用扇骨在落下的锅沿击打了数下。锅子如同知他心意一般顷刻间乖乖顿到炉上,他复又推到老妪面前。

没等其他人反应过来,只见一道白影闪过,欺侮老人家的那些差役脸上啪啪啪啪全多了五个手指印。他哈哈大笑数声,一张扇子,自翻过墙头走了。

初七看得目瞪口呆,刹那间,喝彩声和叫好声席卷了半条大街。烛台切光忠低头附在初七耳边低语:“他就是鹤丸国永,这乔装打扮不算什么,这人古灵精怪的地方多了去呢。”

 

 

 

 

 

第五章  思辨

 

 

“他就是——鹤丸国永?那岂不是……今天正午他要挑战三条派的掌门?!”初七大吃一惊。烛台切光忠挺直背脊,笑吟吟地看着她的脸,伸出手指在自己唇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浩浩荡荡、威严整齐的官老爷的队伍过去了,初七怔怔地将目光转向他们,心思则跑到了其他地方去。

 

封路的差役慢慢散了,人群里再无鹤丸国永。初七追着烛台切光忠问前问后,兴奋地蹦来蹦去:“鹤丸国永究竟长啥样呀?他真的很老吗?那胡子是不是假的?他还会哪些招数?使的最好的功夫是扇子吗?他是怎么打了那些家伙巴掌的?天呐我都没看清身法!”

烛台切光忠忍不住以手扶额,望着围着自己转圈的初七哭笑不得:“初七!”

“嗯……”她停了下来,随即握紧了拳头,“我也知道的啊,江湖人都说他‘惊天鹤命,举世无双’。刚刚我就这么——一下子——见到他了,啊啊啊啊……大侠!他也是大侠,真正的大侠,顶呱呱的大侠!”

“初七,”烛台切光忠又是好笑又是感叹,忍不住屈起手指在她头上敲了一下,“你再缠下去我们就到不了三条派了,还想不想再看到他?”

“想想想!”她立刻朝前跑去。还没跑出几步便被烛台切光忠搭住肩头:“方向反啦,这边。”

 

“没想到城里的大户人家家主都带人来捧场了,这次三条派可真是做足了场面。”

“呵,您可别这么说,这次啊,就连官府也惊动了哩!”

“这次关乎三条五条脸面,五条原本是分家,这要是教导出来的弟子胜了本家……嘿嘿嘿,可有的看好戏了。”

烛台切光忠将昨日备下的一封泥金的精致红底笺面交给门生,领着初七走了进去。她听到身后切切察察的议论,不禁缩了缩头。她见烛台切光忠进门后便换了一副整肃面容,气氛森严,心下难免忐忑,不由得又转头看了那几人一眼。

 

 

三条派立足安平城已有四百余年,首任掌门宗近担当城主,弟子皆从居民里挑选资质好的作为城中警备卫队驻扎训练。如是百年后战火纷乱,礼乐崩坏,数十年后新朝统一全国,另划了治区,按层级确立了地方长官。三条一派深思熟虑后解印辞去城主之职,转而在城外绵延数十里丘陵峻岭扎根,以武为道,重新汇集了天下有志的武学之士。

也就在那时,另一支三条派传人分离了出来,自称为“五条派”,尊三条派为本家。传闻中五条派创始人国永即为宗近的首席弟子,不知为何缘故另起炉灶。有的说是国永奉命而为,避免新任官府生出异心大动干戈,好歹保全一支三条武学分脉;有的说是宗近容不下羽翼丰满的弟子,因而逐他出户。传至今日,真实原因已无法考究。

现任三条派的掌门三日月宗近,出世之初人送雅号“月中仙”,乃是当今武林的一流高手。他曾凭一人一刀护住误中奸计的辉义将军,一夜间斩尽政敌派遣来的数百顶级刺客。据说当晚连庭院里的池塘都濯满了鲜血,厉鬼哭声在那房里三月不散。事后二人结为生死之交,三条派于朝野内外名声鹊起,江湖人更送他“血月”一号。传闻辉义也结识了不少能与之一战的武林友人,光是叫得出名字的便有大典太光世、鬼丸国纲、大包平和童子切安纲,还不算在世间隐姓埋名不见踪影的数珠丸恒次。

而五条派的当代传人鹤丸国永,除了“惊天鹤命,举世无双”八字,竟是再难以形容他的为人,当初一批用“惊天动地”“惊世骇俗”的最终还是灰溜溜地换了下来。他成名三年便名动天下,除去那些不愿露面本性低调的,如今风头最盛的除了首推的三日月宗近,接下来便是富甲天下的粟田口家主一期一振和鹤丸国永。

 

三条派依山而建,平日和安平城大族、官员的关系打理得十分融洽,这都多亏了时任代理掌门的小狐丸。如今他正气定神闲地站在大厅里,不住向宾客作揖回礼。凡是能进到这里的都是有些头脸的人物,都有弟子带着引入座位。厅堂里两边各放了两排座位并小几,后面张着绘了三条派山景和安平城全貌的八帘大屏风,负责端茶递水的弟子在屏风前后来回走动。

初七跟在烛台切光忠后面左看看右瞧瞧,一路上被这肃穆气氛压得半句闲话都没有。烛台切光忠自去和他人应酬,忙得滴水不进。好不容易进了一个歇口气的地方,却又比外面更加沉闷。她无精打采地跟在烛台切光忠身边,低头看向自己沾了一层浮灰的鞋面,耳里却听到一个温柔的声音:“烛台切光忠,幸会,幸会。”

她抬眼看向面前温文尔雅的青年,他朝她一笑,那笑容如同春风拂面。烛台切光忠抱拳回礼:“别来无恙,小狐丸?”

他们在说什么她已听不进去了,无非是让耳朵都出了老茧的陈词滥调。初七使劲盯着小狐丸看,想起了赵三孙二的添油加醋,又记起鹤丸国永的说书诳语,万万没想到他竟是这样温和英俊的青年。察觉到她的目光,小狐丸微微侧头,随即让身后的弟子带二人下去休息。初七一边走,一边没忍住回头看他。等到了烛台切光忠的位置边,已经又添上了一个给她坐的小凳子。落座后免不了又要眼神交流隔空问候一圈,初七倒是意外地发现了坐在对面的鸣狐。只是他身边一张华丽的大椅还空着,想来是一期一振的位子。

“怎么样,憋了这么久,又有什么想法了?”掀开茶盖,烛台切光忠吹去上面的一层浮叶,饮了一口。

初七呆呆地看了看小狐丸,又看看自己手里的茶盅,再看看烛台切光忠。他眯起了独眼,似乎对她的回答十分期待。

“他其实……他跟别人说的……根本不一样。”终于吐出一句完整的话,初七长出一口气。将茶杯放回小几上,看上去像是受了某种打击似的。

“世上以讹传讹空穴来风的事情本来就多到你难以想象,你听到的很多传说仅仅是个传说罢了,”烛台切光忠顿了顿,“初七,三条派规矩严格,积累丰厚。你若真心想要习武,可以在这儿——”

“——那你的呢?”打断他的是她急迫而充满恳求的提问,不知怎地,他总觉得自己似乎在那双眼中隐隐看到了泪花,“你的那些事情,‘白帐红烛起,一击百根灭’,‘一眼换一城,义高盖云天’,‘长船派首席大侠’烛台切光忠有多少事情是真的,又有多少是假的?”

烛台切光忠一时语塞,不知怎地,再面对着她时心口就像是坠了极沉的东西一般。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叹了口气,换成了平日的笑脸:“一百根是没有的,那帐子哪能放得下这么多。”

“九十九根?九十八根?还是九十七根?”她不依不挠。

“是八十二根。”他抱起了手臂,算是败给了她的胡搅蛮缠。

 

话音刚落,一个看上去位高权重的老人被簇拥着走了进来,小狐丸拱着手迎了上去。初七看到那人身边侍卫的衣服,猛地想起片刻前大街上发生的那事,一股鄙夷之情从心底升腾起来。又听小狐丸和那大官都在拿腔拿调说什么“实乃安平之福”“我等定全力以赴”的官话,愤愤转过脸去。烛台切光忠知她心下不平,从小案的彩瓷盘子里拿了个果子递给初七。她接过后便低头大口咬了起来,此时也不管什么礼数了,每嚼一口就当自己是在拿那纵容属下的恶官出气。

“还在气着?”待得那人坐到上座,烛台切光忠悄悄问她。

“我气他心口不一,金玉在外,败絮其中。说什么爱民如子,净做表面功夫。今日招摇过市,手下那样滋扰民众,要不是鹤丸国永,那个老婆婆……”初七越说越气,使劲压制住自己的声音。

“那时他人在轿中,并不知晓此事,”烛台切光忠笑了笑,“我要是跟你说,他可是安平城历代最清廉的监察使节,平日名声清正从不贪赃枉法。执法必严,神机妙算,断案有方,人称‘青天’,你又待怎么看他?”

初七呆呆地看着烛台切光忠,久久说不出话来。今天她学到的东西比过去十数年都要多,真要说出个所以然来,又说不出什么。

 

 

远方传来了隆隆的钟声,大厅里渐渐安静了下来。小狐丸走到中央站定,环视左右宾客一圈。整齐梳理好的白色长发坠在身后,一身凛然气度令人心服。初七勉强打起精神看他要怎生撑住,似乎在场没人认为鹤丸国永会按时出现,都在气定神闲地等他如何出来。她伸长脖子向门外看去,许久瞧不见人影。小狐丸更是每隔一会儿便朝门外迈出一步,直到踏出第十四步时,三条派内堂忽然大声吵嚷起来。

众人面面相觑,紧接着,自屏风里转出另一个小狐丸。望着两个一模一样黄衣长发的青年,初七张大嘴巴“啊”的一声。正在喝茶的烛台切光忠呛了一口,咳嗽几下才运气平息下呼吸。在所有人都还丈二摸不着脑袋的时候,新进来的小狐丸向四周一抱拳。他脸色微恼,声音却还是平和中正,不怒自威:“在下小狐丸,现任三条派的代理掌门;这位是鹤丸国永,我三条分宗五条派的大弟子。今日他前来,为的就是三条五条掌门之争。刀剑无眼,生死有命,还请在场的各位当个见证。”

 

 

 

设定相关:

在捏造门派史实时,本文对现实里的历史传说有大量的隐喻和借用。

安平城:平安时代

三条宗近:拆名字分做门派与创始人之名。

五条国永:确实和三条宗近有“师徒”传说。

辉义将军:足利义辉将军

永禄之变时,与义辉敌对的权臣出兵攻入他所在的二条御所,企图暗杀义辉。义辉一听到敌军攻入,立刻穿上铠甲,再把足利家家传的天下名刀(包括童子切安纲、大典太光世、鬼丸国纲、大包平等)插在自己四周的榻榻米上。对蜂拥而至的敌军来一个杀一个,手中的刀子一沾血变钝就立刻换取插在榻榻米上的另一把刀继续砍杀来敌。

据说他死亡时手中挥舞到最后一刻的刀就是“三日月宗近”,文中改为三日月宗近一人助他抵御数百刺客,成功杀出重围。我圆一把自己的私心,在这里写他凭借一个人、一把刀的力量成功守护“原型是前主”的辉义将军到最后一刻。

 

 

 

 

 

第六章  暗器

 

 

被他点出名字、站得离大门更近的“小狐丸”一声长笑,随即将人皮面具并假发解了下来,轻轻掷到离自己身边最近的空座上。那假面之下是一张瘦削俊美的脸,双眼皮下是一对极灵动的金色眸子,直叫初七看得屏住呼吸。几丝银发垂到雪白的颈后,被他用手拂回肩上。纵是捅下这般篓子,他眉宇间也丝毫不露出任何悔过惊慌之意,反而嘴角还带着一丝笑意。、她将目光从鹤丸国永脸上收回,对烛台切光忠说道:“他眼睛的颜色和你一样啊。”

烛台切光忠像是在想着什么,被她一问才回过神来:“嗯?”

“没事儿,”她又看向小狐丸,“这种损面子的事情最麻烦,武林人最看重,又是当着这么多势力……这下真闹大了。我总觉得,小狐丸代掌门要开始认真对付鹤丸国永。”

“就算不闹这一出,今天这排场也根本不是儿戏啊。”烛台切光忠喃喃说道。

 

用计谋困住三条派代掌门,神不知鬼不觉地乔装打扮成他的模样潜入厅堂,大模大样地代为接待宾客——周围嗡嗡的议论声表明大多数人已经想通了这一节,有的在感慨鹤丸国永的荒唐胡闹,还有的在预测小狐丸会如何反击,更多的则是静观其变。若是堂上的人知道他是在自己充作随礼的油豆腐果子里下了蒙汗药,还是和小狐丸两人把酒言欢的时候骗他吃下,没准大部分都要绝倒。

烛台切光忠与鹤丸国永是故交,与小狐丸也算得上友人,刚刚竟也没能看出什么异样。他盯着鹤丸国永的脸,手指轻轻地在小几上敲着,苦思如何才能兵不血刃地将这场梁子揭过。他心中明白鹤丸国永的为人,也知道小狐丸的脾气,奈何——

“鹤丸国永,这里是三条地界,客随主便。你如此越俎代庖,怎敢这么放肆呀!”起身的是一位精神矍铄的老人。初七认出了那是一位资历极高的老江湖,人称“南泰斗”的便是。

“老人家,三条五条几百年前就分得没那么清楚了,今天谁是主谁是客还不一定呢,”他朗声说道,“代掌门,待我换一身衣服就来。既然‘刀剑无眼,生死有命’,见血的话我还是习惯穿自己的那身。”

说完他快步走出大门,几个纵跃便不见了人影。小狐丸脸上始终留着一丝温润谦和,并不就此发作起来。初七在心里暗赞了他的气度,然后又担心起鹤丸国永。听他意思,这次真的怕是要当场激斗起来。她还从未看过高手相争,然而一想到是小狐丸与鹤丸国永,又是期待,又是推拒,心里乱成一团麻。

 

“鹤丸国永是不是和小狐丸相处过很久,所以才能扮得那么像?!”她忽然想到这点,便向烛台切光忠求证。自他们进门以后,假扮成小狐丸的鹤丸国永一直都没离开过大厅,近百的弟子宾客都没认出来。或许确实有少数认出来了,却又瞒下不说。

“鹤丸国永小时候在三条派这里习武打底子,到了少年时期才回到五条派学习独门武功,”烛台切光忠想起了那个白衣少年,内心里泛起一阵温暖,“俗话说三岁看老,那时候他们就在一起生活,三条派的当家大弟子们他都熟得很。”

“原来如此,怪不得,”她点了点头,“那你们俩呢,又是在什么时候认识的?”

“七八年前吧,”烛台切光忠一愣,接着很自然地将实话说了出来,“那时候我,他和大俱利伽罗三人结伴,在一位叫戴易的高人门下修习。我认得他时他就已经致力于各种令人匪夷所思的恶作剧,天天闹得鸡犬不宁。从那时候起我就知道,他将来肯定要——‘惊天鹤命,绝世无双’。”

初七点了点头,看看左右,凑近了烛台切光忠,用极小极小的声音问道:“那他和小狐丸,究竟谁厉害?”

烛台切光忠微笑不语,她眨了眨眼睛,然后回身坐好。只见鹤丸国永自门外走来,身上白衣黑靴,身前悬着金色细长链子。他腰里别着一刀,挂着兵库锁,系着足金物,正是他惯用的兵器。小狐丸轻轻击掌,两个弟子用红木托盘承着刀架,将他的刀也端了出来。旁边一个管事模样的打开卷轴宣读生死状,这场比试以刀对刀,三局两胜。初七坐直身子,默默咽下一口唾沫。

 

中间空地长八丈,宽三丈,她心里暗自忖度他们便是要在此交手。交换验刀后,小狐丸提起刀抱了一拳。鹤丸国永回了一礼后瞧了瞧周围,流露出为难神色:“我身上备了厉害暗器,若是伤到座上旁人……不如出去打吧。”

众人哗然,议论纷纷,连小狐丸也是一愣。初七差点没滑下椅子,她从未听说过有人这般将“暗”器使成“明”器。鹤丸国永不慌不忙从怀里拿出一个布包着的依稀看出正方盒子模样的东西,在他左手边的一个头上缠灰纱的男子失声叫出声来:“暴雨梨花针!”

此言一出更是掀起多少惊叹,此物八年之前制作工艺便已失传。只要一按机括,九百九十九根细如牛毛的毒针透盒而出。中招后若不立刻以特殊磁石、解药施救,顷刻便魂飞归天,毒发而死。初七不知那是什么,眼见烛台切光忠的神色凝重了起来,推定出必然是个厉害物事。

鹤丸国永也不接口,将盒子收回怀里。小狐丸脸上丝毫不见惧色,走到他身边略一抬手:“请。”二人相继走到门外空地,是日天朗气清,日头光光。烛台切光忠带着初七在门外占了个好地方,屋檐下统共只只站了十来个人,其他的都躲在屋中。

 

南泰斗一声令下,两人便斗在了一处。刀光如虹,尽数将两人的身子拢了进去。初七看了一会儿只觉得头昏脑涨,急忙闭眼休息。烛台切光忠目不转睛地盯着二人脚步,心下默默计数。数得第一百一十四下时,小狐丸脚步一滞,他才抬眼上瞧。他单腕悬刀转了一圈,刺向鹤丸国永摸入怀中的手背。鹤丸国永瞅准时机侧开身子,直刺他小腿。小狐丸忙挥刀自守,刀尖点地,白发在空中划出漂亮弧线,一个空翻绕到他身后。待得他站定回身,鹤丸国永吹去自己刀上一丝割下的长发,重新做出起手式。

 

“小狐丸那一下真是险极,好在及时化开。若让鹤丸国永祭出暴雨梨花针,现下恐怕命已危矣!”

“当朝辉义将军、尘风国师各存一盒,前盟主墓里随了一个,蜀中名门的首脑手上也不过才几件。真要能弄到手,也确是惊人之举了。”

“哼哼,若真是暴雨梨花针,有些人岂能坐得住?就算鹤丸国永今天出得三条派,也踏不进那安平城!”

“非也,你看鹤丸国永的紧凑后招,分明是故意引得他来瞄准自己手臂。他那宝贝是不是暴雨梨花针都要存疑,兵不厌诈,‘假作真来真亦假’,且看着吧。”

 

初七竖起耳朵听旁人议论,这边烛台切光忠又不予置评,惹得她心痒难耐。此时小狐丸挥刀斩向鹤丸国永伸向衣服里的小臂,他被迫中途变招,一下使得老了,被他瞄准破绽虚刺一刀,堪堪避开。在烛台切光忠数到第二百五十二时,鹤丸国永故技重施去探怀里,出乎意料地,小狐丸却不再理他,手中刀尖直直照他小腹刺去。

初七惊得脸色煞白,只见鹤丸国永忽地抬起右膝,半伸入怀的右臂向下斜压,靠膝盖与手肘顺势将刀刃牢牢卡住。随即他单手持刀劈向小狐丸,意在要他撒手撤刀。小狐丸运足气一挣,鹤丸国永却又忽然松开,他猝不及防地后退数步方才止住。鹤丸国永如行云流水般欺了上去,使开刀法,虎虎生威。小狐丸被迫胡乱挡了几招,二人缠在一处又斗了片刻。

“我可要动真格的了,”鹤丸国永双手持刀与他相抵,“还请代掌门多加小心。”

说罢,他一个飞腿踢向小狐丸肩膀,被他后跃一步闪过。虚招既已使出,鹤丸国永亦急急退了一步,拿出那暴雨梨花针对准了他。小狐丸脸色微变,一边抬手将长袖挡在面前,一年将手中的刀舞急成光灿灿的一道无影屏障,这等刀术造诣看得诸行家赞不绝口。

而鹤丸国永却立刻前跃至半空从他头顶一刀砍下,将小狐丸手里兀自舞着的刀绞至脱手,然后在他胸前拍了一掌。他拾起地上的刀扔还给小狐丸,对着门外立着的众人拿出那暗器,不少人脸上悄然变色。初七倒不害怕他要伤自己,却听得小狐丸愤然喝道:“鹤丸国永,你这是要做什么?”

“给大家看一看我暗器的真面目,”他笑道,“这一局过后我就弃了它。省得有人传出去我今日胜你三局,靠的都是这块糍粑的能耐。”

众人愕然后瞧向他手心,那块黄澄澄的四方物儿哪里是什么“暴雨梨花针”?烛台切光忠喉中暗笑,初七想起那老婆婆的油锅摊子便是炸糍粑的,也咧嘴笑出了声。小狐丸沉着嗓子说道:“你使得一手好奸计。”

“我何时说过这是暴雨梨花针?”他微微一笑,复将糍粑裹好手入怀里,“内功练到至臻至化之境,飞花摘叶亦可伤人。我将这块糍粑掰碎,认穴打穴,伤目撞牙,也是厉害暗器不是?还有两局,代掌门,请。”

 

随着一声淡然长笑,一个人慢慢跨上台阶,连人带刀映入众人眼帘。初七眼前一花,只见那是一个清俊美丽至极的男子,与之相比,天地万物都似失了颜色。他身着深蓝色衣服,面上只有温和清丽的笑容,举手投足间都有说不出的风度气韵。

“三条派的掌门比武,可不应该由掌门本人来么?”三日月宗近微微扬起下巴,“小狐丸,鹤丸国永?”

 

 

 

设定相关:

伊达组,伊达政宗:取“伊达”两个字反过来,转写成读音相近的“戴易”作为教导少年烛台切光忠、鹤丸国永和大俱利伽罗的高人。

丰臣秀吉:取“丰臣”两个字倒过来,转写成读音相近的“尘风”,再根据封号“丰臣大明神”改成职务相似的国师。

 

 

 

 

 

第七章  新月

 

 

这一句声音虽轻,却是传到了每个人耳里,连坐在屋里的那些人都听得清清楚楚,一字不差。初七一直盯着他的面容,看得几乎呆住,脑中空空如也。烛台切光忠将五指并齐,在她面前挥了一下:“初七,你进去吧。”

“好,好……”她嘴上应着,脚下钉在那里一动不动。三日月宗近缓缓走到小狐丸身边,听他说了几句,然后看向鹤丸国永。他走到离两人一尺远的地方站定,笑道:“我以为你不会来,怎么,这么快就做腻了甩手掌门了?”

三日月宗近转向他,眼中新月彩瞳映出了鹤丸国永的身影。鹤丸国永脸上笑容不变:“还是说,特地赶回来为三条派解围?我还以为你从来都毫不在乎这些身外之物呢。”

 

烛台切光忠将初七撵进了门,然后走到三人边上:“三日月宗近,你是要代小狐丸完成接下来的两局?”

“不是‘代’他,”鹤丸国永截住他的话,将一切利于自己的路都堵死了,“本来就该三日月宗近的,小狐丸是替他出面。”

烛台切光忠望了他一眼,心里焦躁,面子上仍是不动声色地说道:“你说得是,本来也是三局两胜,剩下两场也不碍事的。”

鹤丸国永对他话里的责备恍如不知,转身走入厅内。三日月宗近淡淡地望着他的背影,烛台切光忠以对三条派掌门的礼数向他行了个礼,然后也走了进去。这时小狐丸拉了拉三日月宗近的袖子,碍着不远处就有一群内力深厚的,对师弟用了传音入密:“你是不是将衣服穿反了,怎么前后倒挂着?”

三日月宗近抬起另一边袖子细瞧了一下,又看看领口,自先笑了出来:“早上走得急,我没来得及叫别人帮我更衣。”

做师兄的顿时哭笑不得,赶紧招呼了一圈弟子围住迷糊掌门,送将进去与诸位英雄豪杰匆匆打个照面,然后送到后房以正衣冠。等他重新整理一番出来后,厅堂里七嘴八舌的议论声还未消停。大多数人都替鹤丸国永捏了把汗,对手若是小狐丸,胜算多少有些,这场比斗尚有你来我往的可看之处;若是对上尚在巅峰状态的三日月宗近……都想着鹤丸国永是料定掌门逍遥去了才来约战,怎料他会神不知鬼不觉在这个节骨眼出现。有些心思细密深沉的已经隐然摆弄出一套阴谋模子,暗中思忖起三条派这一招构陷之法。

 

“烛台切光忠,那真的是三日月宗近吗?”初七的小脑瓜被震得晕晕乎乎,半晌才问出一句话,也不在乎烛台切光忠究竟有没有回答。她只恨没将家里那西域番邦产的安神膏药带在身边,现下自己手脚都在不自觉地发抖,在座的一定有不少人在笑话她眼皮子浅薄了。

久闻三日月宗近的大名,忽然一下见到本人,还没有鹤丸国永那样的乔装打扮做个铺垫——她现在只想撕了偷藏的那些江湖轶事小说话本。里面极尽夸张描写月中仙样貌如何英俊慑人气度不凡的桥段统统都该用朱砂笔批上“胡扯”二字,根本没写出其真人之美的百分之一。说起来,她读过的写烛台切光忠的笔墨也没踩上点子,远不如他本人帅气。这般想着,初七不禁斜眼偷瞥向身边男子,他正皱眉沉思,一手握拳扶在颧骨边,剑眉微蹙,薄薄的嘴唇也抿作一线。

她不由得看得呆了,忙低下头,只觉得自己心跳得厉害。刚刚被他硬赶回来的不忿早就丢去了爪哇国,心里净想着如何才能使他不再如此苦恼。思索片刻,她摇了摇他的手臂:“你是不是在担心鹤丸国永?”

“一期一振今日没来,”他叹了口气,随即正色道,“初七,我今日决计要保他能出三条派的门,若是有三长两短,你好生照顾自己。”

“我也会帮忙的,”初七一愣,听他后面的口风有异于平时,忙追问道,“你说什么‘三长两短’?”

“这一战鹤丸国永必输无疑,实力跟经验的差距摆在那里。他失算了,不,”他苦笑了一下,“应该说,求仁得仁。”

初七睁大了眼睛,结结巴巴地说道:“你,你该不是要……你……不行!”

“鹤丸国永是我的朋友,”烛台切光忠对着她笑了笑,“神医既然缺席未至,只要我尽了人事,也就看天命如何了吧。”

初七只觉得眼中酸痛,泪水一下子涌了出来。她用力握住他的大手,眼里尽是恳求:“不行!不要去!这不成的!你可不能死啊!”

烛台切光忠见她忽然哭了,正奇怪着。再听到她最后一句哽咽,不禁又是好笑又是感动,柔声安慰道:“至多是受点伤而已,你究竟想到哪里去了?”

初七破涕为笑,然后不好意思地放开了他。周围一圈人好奇地望着他俩,烛台切光忠只装作不知。好在三日月宗近这时也走了出来,宣布接下来两局都由他与鹤丸国永比试。坐在一期一振座位上的鹤丸国永像是没事人似的站了起来,走到他面前行了一礼。

 

没有寒暄,没有滑头,一场简洁明快之至的比武开始了。初七有些惊讶,她不知道有没有人跟她想的一样,那异样的感觉就好似眼前的鹤丸国永不再是鹤丸国永。没了掌掴官家侍卫的仗义狂放,没有了戏弄小狐丸时的放肆戏谑,没了用糍粑硬充暴雨梨花针的巧思心机,就连总是留在他脸上的笑容也完全消失了。她望着面前陷入苦战的白衣人,心里蓦地一阵酸苦。

“他跟小狐丸和三日月宗近也是朋友吧,一起长大的……”小声说出这句话,初七闭上了嘴。烛台切光忠微微点了点头,眼睛一刻也没离开激斗中的三日月宗近与鹤丸国永。比起上一场,两人的招式并不让人觉得眼花缭乱,反而有返璞归真之意。鹤丸国永力道计算精准,招招都出人意表,分寸拿捏得丝丝入扣;而三日月宗近更似信手拈来,随意使出,一招一式都如同凑巧一般。在场的人都看得心下发冷,自思有无可能在月中仙手里接过这多招数。若是走寻常路子,怕是早就被他轻轻巧巧卸了兵器。

 

此时鹤丸国永一招虚晃还未使老,被三日月宗近捉住破绽,一刀横劈向他腰间。鹤丸国永闪身急避,三日月宗近的刀也粘了上去,不容他有半分闪避的机会。情急之下他一错身,将刀身引入外套的金链子里,双臂回缩,一个转身便将羽织外套褪了下来。他单手缠了两圈外套袖子,三日月宗近将刀平举身前,亦勾住绞成一团的金链。两边都不肯放手,改为斗力。

即便是透过衣物,武艺低微如初七也都感受到了鹤丸国永全身紧绷的力度,暗自为他担心了起来。另一头的三日月宗近气定神闲,下盘扎实。只见鹤丸国永用另一只手在小臂的几个穴位上飞快地点了几下,登时情势逆转。三日月宗近猝不及防,刀竟就此脱手。他哼了一声,长袖无风自动,登时拢住了那刀。再轻轻一拨弄,金链子登时裂作数段,那羽织外套也豁然裂开一道口子。

“好功夫,”鹤丸国永面不改色地将破了的外套扔到自己的座位上,“雪羽鹤跟冰蚕丝的织物都能轻易弄断,真不愧是三日月宗近。”

“过奖。”他略一点头,接着持刀刺向鹤丸国永胸口。他也不闪避,刀刀相抵,竟有火星迸出。初七还在听周围的人私下议论这鹤羽蚕丝是如何珍贵难得,如何坚韧牢固,目光又被两人牢牢吸引。一蓝一白双色身影固定在三尺见方的地方近身相搏,仿佛不成文的规定是谁先跃出谁算输一般,招式快得令人目不暇接。

初七也不敢再去细看,而是望向烛台切光忠。只见他眉头紧锁,忽然身体向前倾了一些。她急忙转向中央,只见三日月宗近与鹤丸国永不知何时停下了。鹤丸国永的刀离三日月宗近的心口不过两寸,三日月宗近的刀离他的眼睛却只剩下半寸。两人就此僵持不下,众人一片惊呼。

喧哗声中,小狐丸低声赞道:“好一招‘佛笑劫’,好一招‘金针渡’。”

初七连大气也不敢出,只盼着两人慢慢撤刀,不料他们却都如泥塑雕像一般静止不动。三日月宗近笑道:“鹤丸国永,这局你已经输了。”

鹤丸国永啧了一声:“那可未必。”

两人虽在呼吸说话,手却稳如泰山,刀尖丝毫不移半分。初七瞧得心里发毛,不由得捏起腿上皮肉,好让自己分散些注意力。就在她掐刀第七下时,鹤丸国永后仰下身体,稳稳搭了个“铁板桥”,单脚看也不看地踢上前方,正是三日月宗近的刀所在的位置。而他又早已将刀收回,径直劈向鹤丸国永胸腹。

鹤丸国永虽有防备,直起身来时还是被刀刃从喉下到小腹直直划开一道浅浅的血痕。白衣也被撩开了,半边滑下了肩膀。见状,南泰斗终于咳嗽一声,判道:“这一局,是三条派的三日月宗近赢了。”

 

 

 

 

 

第八章  回魂

 

 

闻言,烛台切光忠握紧双拳,初七咬住嘴唇,着实替第三局捏了把汗。依照江湖上判决输赢不成文的规矩,第一场丢兵弃甲,第二场见血流红,第三场勾命见魂。如今鹤丸国永和对方一胜一负,除非他主动放弃,否则到了气势力气都衰竭了的最后一场,战况定是更加捉襟见肘。

抱着相同想法的人又何止他们两人,群雄中不乏有替鹤丸国永出来请命打圆场的。既有真心实意求情回转的,也有趁机话里下套挑唆继续的,而烛台切光忠却是留在位子上,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说。

初七明白他自有想法,但还是忍不住催了他一道:“你要不要去和鹤丸国永谈谈,这样下去不行……他已经受伤了。”

“他不会听的,”他的声音有些疲惫,“再等等吧。”

 

鹤丸国永理好衣服,左右活动了下肩膀手臂,伸手撩过肩上细碎白发。三条派的弟子给他端来了茶水点心,他挥挥手让人原封不动地送了下去。三日月宗近坐在正中的掌门位子上,一边饮茶,一边出神,小狐丸应付完一圈人后也坐上了副座。一边的南泰斗清了清嗓子,待两人起身走到中间,当下宣布第三场开始。

初七只觉眼前一花,三日月宗近与鹤丸国永均是使出十成力气运在刀上,大开大阖,金属铿锵声激昂有力。鹤丸国永皮肤本来就要白些,此时可看出条条青筋爆出,握刀那只手的指骨仿佛也要挣脱出皮肤一般。三日月宗近脸色极冷,每一刀都仿佛灌注千钧之力,两人脚下地砖都起了肉眼可见的细微裂纹。刀刀取中对方要害,完全不留任何后着。这样不要命的打法她也是第一次见到,双刀渐渐带起浊音,似是有风雷孕育其中。

烛台切光忠忽伸出手拦在她身前,叫她快避去屋角。初七刚跑到那里,只见一道斫痕嘭得落在一块离他们一尺远的地砖上,随即又是一道留在一旁的木柱上,众人啧啧称道。离他们近些的高手们纷纷离席避退,那位大官更是被请到屏风里的内堂稍作歇息。挨着两人的一片里只剩南泰斗还安稳坐着,大袖上下翻飞,将那肆虐的刀气一一化开。

 

两人渐渐移到烛台切光忠所在的位置,群雄纷纷离席而起。只有他留在座上听音辨形,以刀鞘挡去上下左右的刀风。初七看得心头欢喜骄傲,却又十分担忧一边苦战的鹤丸国永。

又是一声激响,两人成了以刀相抵之势。三日月宗近本就比鹤丸国永高出些许,此刻更是自上而下用刀压住了他。鹤丸国永的身子一点点矮了下去,却是死命硬撑,坚持许久双膝还未触地。初七用手捂住嘴,心紧张得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只听“波”的一声,他脚下的砖块裂作几瓣。一些小粒小块弹飞到一边的凳上桌上,陆陆续续又掉到一边。

鹤丸国永咬紧牙关,虎口崩裂,丝丝鲜血顺着手臂流下,将那如雪的白袖洇红了几点,恍如雪中红梅。三日月宗近一掌将他心口攫住,单刀横入他颈中,将他连人翻转过来拿住小臂。他猛然侧头,又抬起肩膀,意欲靠肩颈夹住那刀。三日月宗近忙缩回手,除了带走一缕披肩碎发,在鹤丸国永耳后跟颈中又留下一道不深不浅的切口。

鲜血兀自流淌,将他领口浸成湿漉漉的赤色。他们又战作一团,凶狠粗暴的招式简直与外表格格不入。扑哧一声,刀刃入肉,鹤丸国永砍中了三日月宗近的小臂,自己肋下同时也多了个透明血窟窿。初七大惊,烛台切光忠也站了起来,南泰斗意欲叫停,却见鹤丸国永绞紧了肌肉,令三日月宗近欲拔刀而不能。他对着面前人便是一斩,三日月宗近回手撤刀,飞起一脚将他踢开丈许。鹤丸国永立在地上,脚下硬生生擦出两道深痕。不等三日月宗近欺身,他拔出胸口那刀握在手里,攻了过去。

 

双刀虎虎生风,伤口中的鲜血如同断线似地掉了下来。只听得“啊”的一声,只见三日月宗近退开几步,肩上蓝衣裂开露出肌肤,一片深色湿渍不断扩大。而鹤丸国永已背对着他跪倒在地,口中吐出几口浊红。

“胜负已分——”南泰斗站起了身。鹤丸国永一手捧着小腹,一手伸出,阻止他宣定结果:“慢,我还没输!”

他从衣服里掏出一块沾了血的糍粑,扔到地上,擦了擦嘴角鲜血后拾起了刀。初七隔着指缝看到这幕,又悲又喜。烛台切光忠手不离刀,足下乏力,就待那生死一瞬的时候冲上去挡下。三日月宗近挥袖赶开围着自己上药的弟子们,走到鹤丸国永面前,缓缓问道:“你何必寻死呢?”

“‘刀剑无眼’,”他咳嗽了一声,“‘生死有命’。”

嘴唇动了几下,却没人听清他说了什么,擅长腹语的鸣狐并未看到他的口型。三日月宗近一怔,然后用没有受伤的那只手运力出招。鹤丸国永且战且退,血珠不断落在身畔,可这一回他却露出了笑容。初七看得心里酸楚,忽然,他手中刀被三日月宗近击落,随即身上自左肩到右肋多了一道血痕,赤红迸裂开来。烛台切光忠极快地奔了过去,要伸手扶他。鹤丸国永靠在柱边摇了摇头,单眼微睁:“不用管我。”

“鹤丸国永。”烛台切光忠见他已是半身红,半身白,犹自弯腰去捡地上的刀。身前的红渍还在不断扩大,便径自坐到了一边的位子上。只见他抹去脸上血痕,大喝一声,纤细的身体里似是爆出了无穷无尽的澎湃力量,斫向了保持守势的三日月宗近。

 

两刀相交,瞬时间血光笼住两人。初七眯起眼睛,仿佛看到白鹤展翅,又好似听到一声濒死悲鸣。一切平定之后,鹤丸国永仰面倒了下去,胸前鲜血四溢,人事不省;三日月宗近扶着脱臼的臂膀,几缕赤色自手指滴下。众人一片哗然,烛台切光忠伸手点了鹤丸国永身上几个穴道,盼着能减少些出血。初七擦擦眼泪跑了过来,只见地上人脸色苍白,呼吸微弱,双目紧闭,看上去凶多吉少。

“走开,”烛台切光忠对蹲在鹤丸国永面前的医师如是命令道,“他心脉半断,奇经八脉已震,要你这连止血都不会的庸医何用?”

挚友的身体愈来愈冷,他抬头望向三日月宗近和小狐丸,心中有万千言语却不知从何说起。三日月宗近静静地盯着鹤丸国永,任由他人摆弄他的肩膀跟胳膊。初七怯怯地蹲了下来,一咬牙擎出匕首。只觉得眼前一花,一道银光笼住周身,再一定睛时,三日月宗近的刀尖已经抵到面前。

“你要做什么?”他声音还是那样清冷,居高临下地俯视簌簌发抖的少女。初七低下头,额前一层刘海掉了下来。她看了烛台切光忠一眼,又看了看鹤丸国永,将匕首架在腕上,使劲一划:“我要救他。”

“初七?!”烛台切光忠心下悲痛,没来得及照顾周全。只见这个半路认识的少女扑到鹤丸国永身边,用沾血的手掌覆到他胸前的伤口上。她闭上眼睛,像是默默念诵着什么,凝神一听,却只是最简单的“你不要死”四个字。

“不要胡闹了,初七。”她扭开身子,不许他触到自己。鹤丸国永的眉目已罩上一层淡淡的死气,她心神大乱,忍住眼泪,将精神集中到自己的手上。手腕中传来灼热与剧痛,她见血渐渐止了,想用匕首再割一道,却被烛台切光忠扣住了脉门:“你还要胡来?”

“我在救他!”她忍不住哭叫道,“快放开我!再不快一点,鹤丸国永就没得救了……”

烛台切光忠五指一松,初七抖索索地拿起匕首,在第一道伤上连割两刀,将手重新覆在上面。周围群雄指指点点,她一概不听,只是专心祈愿。

“你是大侠,你不会死的,我一定要救你。”她重复了数十遍,数百遍,数千遍。只当心里存了无数个自己,在同一时间念出了这句话。脑中渐渐放松,身体犹如陷入一堆松软的棉花里,周遭视野陷入一片空明。就在这时,她忽然感受到手下传来的跃动,急忙向鹤丸国永看去。他慢慢睁开双眼,咳嗽了几下,几丝血块从嘴里逸出,复又闭上了。

 

“太好啦……”初七喜极而泣,想站起来却手足酸软,咕咚一声坐倒在地上。烛台切光忠伸手揽住半晕过去的少女,急忙替她按穴止血,又伸手去探鹤丸国永的鼻息伤势。只见他斑驳的血衣之下,胸前的致命刀伤不知何时已长好了大半新肉,顿时又惊又喜又疑又忧。三日月宗近让人将他送上一旁的竹担架,抬入药庐诊疗。正待动作时,却听得门外弟子通报粟田口家主一期一振到了。

 

 

 

设定相关:

审神者:审神者可以通过手入修理刀,在文里转化成初七可以通过集中意念帮助受伤的习武者疗伤,修补经脉,即拥有治愈能力。

治疗时间视伤者轻重程度和体型大小(刀种)而定,时间等同。加速札的概念具化为血祭。只要她献出自己的血,就可以提速治疗过程(自动流的姨妈血是不行的)。流血过程里一定要是具有自我奉献意识的自残举动,并且需要全心全意的祈祷。为了避免能力bug,设定出血量800ml~1000ml=1加速札。

初七无法治疗自己的伤,从小意识到自己有这个能力后,父母要求她一定要保密,生怕女儿遇到居心不良的人。

 

 

 

 

 

第九章  重宝

 

 

初七眼前一片朦胧,似是听到有人在提一期一振的名字。她心里想着定要亲眼见一见这位名满天下的青年才俊,然而眼皮粘粘地打起架来,迷迷糊糊,只想睡觉。烛台切光忠将她打横抱起,轻轻放入离他最近的宽椅中。初七身下垫着缎子软垫,靠得倒也舒服。

 

待一期一振走了进来,一见厅内如此光景便大致明白了七八分。他对着场上群雄微微点头,环抱一拳,一边的鲶尾藤四郎早已替兄长摆开物什。众人心下明白救命要紧,也有一些没眼色的上来寒暄絮叨,一律被烛台切光忠挡下了。一期一振一边将金针刺入鹤丸国永身上穴位,一边对正在接受医师包扎的三日月宗近说道:“鹤丸国永一直助我在北边办事,前几天忽然与我辞别。数日后我听得这事,当下赶来。仓促之间未来得及作万全的准备,在路上遇着点麻烦,这才耽误了行程。”

他口里说着,手上却是不停,替鹤丸国永一一疏通经脉,固本归元。烛台切光忠心下甚是宽慰,看了一眼旁边蔫乎乎的初七,不禁开口说道:“那边的小姑娘失血过多,一期一振,你能帮她一帮么?”

他点点头,五虎退便将身上背的镀金小箱打开,取出一味补血滋阴的丹药。又要了一碗茶,亲自将两样送到初七嘴边,让她和水吞下。眼见两人确实已性命无忧,烛台切光忠终于放下心来。虽然三条派赫赫有名的神医石切丸素来云游四方,此刻也没留在门派中,有了初七治愈起来的伤口,再加上一期一振钻研多年的针灸医术,定是不必担心。他望向初七,她已蜷着身子睡着了。五虎退在一旁安慰他不用多虑,这种状态下人本就容易困倦,药里也添加了安神助眠的成分,睡一觉正好养足精神。

 

“这伤好得真快,简直非人力所能为,”查看到鹤丸国永胸前创口时,一期一振愣了一下,用手指虚按后叹了一句,“真比得过石切丸亲手调制的金创膏了。你们谁得了这样好的东西?”

他第一个望向三日月宗近,他摇了摇头,将目光投向烛台切光忠。烛台切光忠心知一定瞒他不过,索性坦白:“是她治的。”

“真是奇了,她是孙太医家的孩子么?”一期一振饶有兴趣地盯着初七瞧了几眼,像是要特意记住她的容貌一般。烛台切光忠心中一动,走到椅边将她抱起。他还不知她用了何法将鹤丸国永治好,众人所见也不过是她扑将过来划开手腕,多半猜她手里藏着上好的金创药,或需以人血为引。江湖人心险恶,初七既身藏这一宝贝,必将成为众人觊觎之对象。

“别说孙太医,就是华老头家中也没这么小的孙女儿,最小的都嫁了人啦,”一个穿金戴银的豁嘴老太婆嘿然一笑,“小姑娘年纪不大,本事挺俊,三日月宗近的刀伤也能医得好。依我看,多半是飞蛾谷的嫡系传人呐。烛台切光忠,恭喜你长船派结识了这个大后援啊!”

烛台切光忠平静地答道:“过言了,这姑娘和我萍水相逢,她既救了鹤丸国永,那便是我烛台切光忠的朋友。她不愿告知我姓名门派,我也不方便强逼一个女孩子亲口说出,一路都以江湖之交的礼节相待。诸位都是有名头来历的人物,我也不方便代为捏造身世假传讯息,实是在西边遇到她的。”

群雄窃窃私语,从凌云窟到黑白苗人都被提了一圈,他见目的已达,于是不再理会。小狐丸接口道:“这位医术了得的姑娘看上去气血衰竭,虽服了粟田口家独门秘药,也还是小心护理为好。不如先行安排住在三条派的客房里,休息几日再作打算。”

烛台切光忠望向初七,见她面容着实委顿,便点头答应。他将她抱入内堂,由小狐丸差遣的弟子引着去了厢房,调理接洽都是后话不提。这边厅上,南泰斗匆匆宣了三条派得胜,众人立时散的散,留的留,五成被引下去歇息,等着晚上的谢宴。一期一振在一柱香的功夫后便收了金针,让人抬走鹤丸国永,转而去为三日月宗近查看伤势。

 

 

宴饮既息,宾客散去,山中登时冷清了许多。烛台切光忠与一期一振单独寻了一处巉岩,一边饮酒,一边聊起三日月宗近与鹤丸国永比武之事。烛台切光忠每说到紧张之处,一期一振便饮下一杯,俄而大笑,俄而皱眉,终于听完了完整的三局,两坛好酒也见了底。

“你究竟为了何事,连这两人的比斗都错过了?”烛台切光忠将杯中残酒一饮而尽。

清风习习,月光如水,一期一振盘膝而坐,脸上露出一抹苦笑:“你可听过鸣狐说起我粟田口家的重宝被盗?”

“听他说过,”他坦然答道,“那又是何物,需要你操心至此?髭切膝丸合在一起是难对付了些……”

“那你可知道这个被盗走的‘重宝’,就是我弟弟后藤藤四郎?”他猛地抬起头,英俊面容中夹杂了一丝愠怒和不甘,眉宇间又是着恼,又是担忧。

“他们盗走了——你弟弟?”烛台切光忠愕然,“那你说的鹤丸国永陪你办的事就是——”

一期一振沉默不语,默认了他的猜测。能躲过他二人联手追查、掳去粟田口家兄弟还沉得住气的大盗,天下当真也止此一家,别无分号。话说这髭切、膝丸乃是一对亲生兄弟,一生化名无数,仅可考的就有三四个。传说兄弟俩出身百年望族元氏,不知何故落草做了大盗。哥哥髭切精通“狮子吼”奇功,能断人经脉于百步之外;弟弟膝丸受高人指点,自结网蜘蛛中悟出一套制作陷阱的独门功夫,又从蛇行里自学成一套步法,可谓来无影去无踪。二人结伴做下不少大案,又只挑富豪贵族的珍奇藏品下手,惹得不少苦主请来高手惩治,却无一不扑了个空。这次竟欺到粟田口家头上,还弄了个大活人走。若不是亲耳听一期一振说起,他是决计不会相信半点的。

 

山下的安平城灯火灿然,夜里也能瞧得见那一片繁荣和乐之景。一期一振用修长的手指玩弄着手中的白瓷小酒杯,忽然抬眼朝一处山院围墙的死角望去。烛台切光忠执起自己的,两人对视一眼后便同时运力弹出。眼看着两只都要落空,烛台切光忠的那只小杯在拐角处擦到一期一振的那只,立刻拐了个弯,直直射向偷听的那人。意料中的碎裂声和呼痛声没有响起,月光下,肩上包着纱布的三日月宗近笑眯眯地举着杯子走了过来。一见是他,一期一振顿时没了脾气,只剩下苦笑。

“是打扰了你们的小聚么?”他站在岩石下面,“这样生分,我以为是在气我三条派待客不周啊。”

“你稍微手下多留情点,我就谢天谢地了,”烛台切光忠拿着酒坛酒壶轻轻巧巧跳到地上,不由分说放到他怀里,“多谢款待。”

一期一振见他要走,也从岩石上跃下,替三日月宗近拿了两个酒坛子。烛台切光忠走到药庐里,鲶尾藤四郎正守着鹤丸国永,一旁的弟子们用药汤正在擦洗他身体,没有一个偷懒倦怠的。他心下感激,勉励了几句便离开了。回到厢房前面,他又去探望初七。看着她的五虎退说她还没醒,已经吩咐了厨房做了些药膳,还有半个时辰就能端来。他谢过后便回到自己房内,此去休息不提。

 

 

翌日,他梳洗完毕,又去两边转了一圈。初七一看到烛台切光忠便要下床,结果还是五虎退将他客客气气地请了出来,说是不能累她过于劳神。鹤丸国永还没醒,据倒班的弟子们说半夜里醒了一回,用了些粥米汤汁,临近黎明时又睡着了。他一人回到房间,思索起后藤藤四郎之事。

元氏乃是百年望族,传承悠久,枝叶繁茂。髭切、膝丸若是承其意掳走后藤藤四郎,势必瞄准的是一期一振、粟田口家乃至其身后的尘风国师。鹤丸国永挑在此时来与三条派比武夺取掌门之位,什么奉师门领遗命都是虚的,他肯定是有自己的打算才会这么做。毕竟三日月宗近与辉义将军有生死之交,三条派的一举一动必将引起他的注意。

说起不利于一期一振的,细细数来,前武林盟主丁春嫌疑最大。他虽死了,难保他没有忠心耿耿的下属。此外值得存疑的是近十年都处于不得势的郑天,他为了搏取朝中再站起来的资本,很可能以此为契机酝酿出什么。

这时响起几下轻轻的敲门,烛台切光忠应了一声,打开后发现站在门外的是五虎退。他怯怯地请他过去跟初七说话,说是她一定要他去。烛台切光忠顿时醒悟直到现在身边最大的谜团之一都还没解开——她的能力,她的身世,她今后的选择。于是他关上门,与五虎退一道走向初七的房间。

 

 

 

设定相关:

孙太医:捏自药王孙思邈

华太医:捏自神医华佗

飞蛾谷:捏自《倚天屠龙记》蝴蝶谷,蝶谷医仙胡青牛的住处

凌云窟:捏自《天龙八部》冲霄洞,谭公谭婆精于研制伤药

黑白苗人:捏自《仙剑奇侠传》系列

三日月宗近隐蔽 35 一期一振侦察 39 烛台切光忠侦察 37

元氏、髭切膝丸设定相关:替换同音字,即源氏。

髭切别名“鬼切”“狮子の子”“友切”,相传吼声像狮子,所以招式内定之一为狮子吼。

膝丸别名“膝切”“蜘蛛切(丸)”“吼丸”“薄绿”,吼声像蛇,被用于斩杀土蜘蛛,所以招式和蛇、蜘蛛相关。

丁春:死去的前武林盟主,德川家康的“德川”二字缩写dc,换了拼音重新组字。

郑天:没落贵族的族长,织田信长的“织田”二字缩写zt,换了拼音重新组字。

 

 

 

 

 

第十章  北上

 

 

“那位小姐姐的医术当真了得,一期一振哥哥也来看过她了。”五虎退边走边说,眼里满是敬佩钦羡之意。趴在他肩头的一只幼虎翘着尾巴,紧紧扒着他的衣服。

烛台切光忠也不知初七如何医好鹤丸国永的伤,应了一声便不再言语。等他踏进房门,只见初七扶着床沿歪在床边,头发散在身后。见状,五虎退忙冲到她身前,扶着她和衣躺平。

“你不能起来。”他说得认真。卧在初七身上的小白虎动了动耳朵,从被子上爬了起来。剩下的见主人归来,从床下、桌边和角落奔将出来,围着他团团直转。桌上木头托盘里盛着一个深底小瓦罐和一带盖小砂锅,盖子微微留出一条缝,散出诱人的香气。

 

烛台切光忠走到初七身边,见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心知她有话要说。又见她两颊都没了血色,也不复往日蹦蹦跳跳的活泼样子,心里既怜惜又感激。

“睡得怎样,饭吃得还好吗?”五虎退悄悄拉了一下他的袖子,走到桌边揭开粥锅和罐子,上好的药粥和滋补汤都满满的,看上去一口未动。初七见状低下了头,嘟着嘴巴不做声。

“五虎退,你去休息吧,这里由我来。”她听到烛台切光忠这样说道,偷偷瞥了他一眼,复又低下头去。五虎退依言带着小老虎们离开了,烛台切光忠走到床沿坐下。她望着他,又是不安,又是暗喜,又是难过。

“你流了那么多血,怎么能不吃东西呢?”

“我没力气。”她闷闷地说道,

“不吃东西,怎么会有力气?”他循循善诱。

初七不再回答,在床上翻了个身,背对着烛台切光忠。她腰间的小褂没抚平,后背露出一小块晶莹肌肤,烛台切光忠伸手将那一块轻轻拽下掩好。初七感受到力度,立刻又翻过来:“你做什么?”

“你衣服皱了,”他说道,“我帮你弄平整了。”

初七呆住,然后又转身向里躺着,良久才说道:“你现在过来看我,对我又这样好,是不是打定主意要把我留在这儿了?”

烛台切光忠惊讶极了,问道:“你怎么会这么想?”

“我为什么不这么想?”初七学着他的口声,手指揪紧了枕巾,“三日月宗近和鹤丸国永比武的时候,你就说三条派根基如何,武功如何,让我专心留在这里习武不要跟着你……我又不傻,怎会听不出来?”

烛台切光忠这才恍然大悟,笑着说道:“那时我只是建议你这样做,并不是强行要求,你别多心。”

“但你心里总是想着要把我留下的!”她的声音里带着委屈,“当初也是说定把我送到三条派就不再管我了,现在又这样过来找我辞别,还说是不让我多心。”

 

烛台切光忠叹了口气,伸手搭上她的肩膀。少女扭了几扭,摇了几摇,都没把他的手晃下去。他微微一使劲,将初七扳了过来。只见她两只眼睛红了一圈,一脸伤心地瞧着自己。

“我会过来,不都是因为你叫五虎退喊我来的么?”他轻声慢语地抚慰她,“初七,你不开心归不开心,也得讲理啊。”

“我哪有不开心?”初七还在犟嘴,斜开眼睛避开了烛台切光忠的目光。

“话说回来,我还要谢谢你呢,”他放开了她,双手抱拳微微欠身,“多谢你舍己为人,救了鹤丸国永一命。现在我已将你当作自己的朋友,一定不会想着如何抛开你,你就放十万个心好了。”

她盯着他金色的独眼,喃喃开口问道:“你说的是真话么?不是骗我哄我的?”

“绝对不是,”烛台切光忠说道,“你信我。”

她脸上绽开笑容,撑着床褥半坐起身,双眼发亮:“那我还可以继续跟着你了?”

“可以的,”他允诺道,“除了万分危险的地方——”

“不,万分危险的地方我也要去,”初七一下子便打断了他的话,“我可以帮忙给你治伤。越是危险,我越得跟着你才是。”

烛台切光忠一愣,在他面前板着脸的少女一脸严肃,一副绝非说笑的表情。他垂下眉毛,说道:“如果你每治一次都需要这样自戕,不管这灵丹妙药是多么珍贵,那也绝对不行的。”

“没关系的,我——”她忙压低了声音,“我从小就有一种特殊的能力,有人受伤了,我只要碰到他,想着伤口快快好起来,就真的能好起来。到了紧要关头,只要让自己的血沾上去,重伤也能立刻复原。你不许我流血,那我给你治小伤就是,好不好?”

然而初七心里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心想若是烛台切光忠到了命悬一线的关头,哪里还管得他的意见阻挠,先手腕上来两刀再说。良久她见烛台切光忠没声儿,脸上一副吃惊的模样,不禁问道:“你怎么了?”

“此话当真?”他抽出腰间太刀,捋开袖子在小臂上浅浅一带。一丝鲜血从两寸长的口子流了出来,他收刀入鞘,将手臂伸到初七面前。

“你,你这是做什么!”初七攥住他的手臂失声喊道,“想让我证明给你看的机会多的是,干嘛在自己身上划一道口子?!”

烛台切光忠浅浅地笑了,柔声说道:“此事事关重大,我得亲身体验过才做得数。来吧,让我看看你的本事。”

 

初七长长舒出一口气,用指尖点去烛台切光忠皮肤上将要滑落到被单上的一滴血,慢慢用手覆盖住了那伤口。烛台切光忠没让她一直累着,喂她吃了汤粥,让她躺下祈愿。当初七治完伤后已是过了一个半时辰,他对着光照了照自己的小臂,连疤痕都消得干干净净。

“这下你信了?”她生气地对着他皱起眉头,“下次可不许这样!”

说完,她又叹了口气,低声说道:“我爹我娘都不许我在人前显露的,说我这本事既是宝又是灾,万一招来心术不正的人可就糟糕了……因为你是烛台切光忠我才告诉你的,你千万别跟别人说。”

“但你仍救了鹤丸国永,”他望着她,“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使出来了。”

“他们又不一定晓得我用了什么法子,”初七一吐舌头,“赶明儿我身上备一瓶巴豆,有人问我强要逼索的话,给他就是。保命要紧,我才没那么笨呢!”

烛台切光忠见她说得天真,既感慨初七天赋异禀,又赞叹她心肠难得,更担心她不谙世事,单纯好欺。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他安排她歇息下了,自将空罐空锅送去厨房。三条派乃习武门派,不比粟田口的钱庄,凡事基本都要宾客亲力亲为。一日三餐都去堂中自行取食,初七能有这开小灶的待遇已是特例。

 

如是养了三日,一期一振替鹤丸国永留下七天的药方,又赠了初七三粒补血的丹药,带着鲶尾藤四郎与五虎退先行辞别。初七只肯再服一颗,将剩下的用纸包好,随身带着以备不时之需。烛台切光忠每日除了练武读书,便是轮流照看鹤丸国永和初七两人。

又过了两日,鹤丸国永已能说话跟下床走动,还没法儿运气练功。初七连灌了几日枣子猪肝木耳鸭血汤跟当归阿胶红糖小米粥,已是养得生龙活虎,想去为他继续疗伤。烛台切光忠反复思考后觉得人多眼杂,此事不妥,劝她放上一放。初七自是不肯,便拉了烛台切光忠找到鹤丸国永,遣开别人,一五一十地把自己的事和鹤丸国永说了。

“这可真是吓到我了!”鹤丸国永的表情与烛台切光忠当时如出一辙,“没想到你还有这样的本事?!那日存下异心的人肯定不少……你放心,我定不负你救命之恩。”

“没关系,多谢你啦!”初七比划道,“我是这样想的,身上常备一瓶巴豆……”

烛台切光忠与鹤丸国永对视了一眼,鹤丸国永若有所思地看着她,笑着说道:“巴豆不顶事,等我伤好了就替你弄几瓶比巴豆还厉害的药过来,好好治他们一通。”

“那好呀!”初七没注意鹤丸国永使计将话岔开,又听他说了一通上天遁地的江湖见闻,心满意足地与烛台切光忠一道离开了。

 

 

转眼间已是三条五条比武之约的七日以后,烛台切光忠带着初七与小狐丸、三日月宗近告辞,准备北上以相助一期一振。初七很是挂念还躺在病床上的鹤丸国永,医师说他大伤初愈,还得养上十天半月。她偷偷问过烛台切光忠鹤丸国永在三条派将会如何被对待,烛台切光忠吩咐她不要担心,以“大侠”名号担保他绝不会有事,她这才放下了心。

阳光明媚,万里无云。烛台切光忠早已去安平城牵回望月和白毛,两人一路骑马,山路起伏不平,也无需催赶。正悠悠走着,烛台切光忠忽然听到身后传来得得的马蹄声。回头一望,只见三日月宗近远远舞动缰绳,骑着小云雀向这里奔来。他腰上系着一束白绫,再定睛一看,连着白绫五花大绑在他身后张牙舞爪一脸憋闷的除了鹤丸国永,还能是谁?

初七惊得差点跌下马去,只见三日月宗近拢了马缰走近他们,笑道:“一道走罢,多个伴也好,何处不是缘分呢?”

鹤丸国永眼巴巴看着两人:“你们快阻止这人!我不过是让他赔我衣服,他就点穴把我绑了过来,说要先去现寻蚕丝鹤羽……”

话没说完,三日月宗近催着小云雀拔蹄便跑。鹤丸国永大声斥责起三日月宗近如何懈怠门规不务正业,借着寻物的借口一溜烟再次做了甩手掌门,又是如何顺手将因由全推到自己头上。初七听得笑弯了腰,见两人渐渐远去,忙和烛台切光忠打马赶上,三骑四人绝尘而去。




TBC

评论(14)
热度(91)
  1. 共2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

© 海间 | Powered by LOFT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