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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剑乱舞]《血之楔》(三日鹤,伊达组亲情向,四十一至五十章)

吸血种三日月宗近x纯血种鹤丸国永


第四十一章

 

侧身向小巷外退了几步,烛台切光忠在站定后稍稍欠了欠身,然后将帽子递给站直了身体的小狐丸:“我不希望惹出不必要的冲突,今晚就到此为止吧。”

小狐丸的半边脸隐在阴影中,忽视了他结束交流的意向:“你们是从西边来的纯血种家族,那个银发金瞳的吸血种正是你们的成员之一。”

站在原地的烛台切光忠保持着微笑,没有反驳,也没承认。事情显然不像他预料中那么简单,这个猎人的跟踪居然并非一时起意。

“三日月宗近和一期一振,大典太光世和楚叶矢,这两对公认的强手组合只回来了一对。吸血鬼猎人工会已经有一个月没收到他们两个的消息了,”他的语气里带着克制,“一期一振现在成了吸血种,而三日月宗近却不在你们身边。”

“原来你认得他们,是朋友么,”抱起了手臂,烛台切光忠微微侧头,“难道碍于种族与职业不便公开找一期一振,所以要采用这种偷偷摸摸的方式来确认?”

尽管感到了对方目光里的锋芒,烛台切光忠脸上的笑容并未减退半分。小狐丸理着露出半指的皮手套,声音不慌不忙:“三日月宗近是我的哥哥,按理说他的事情我也不该多管。赏金猎人本身就行踪不定,不过,忽然在王都看到他的搭档单独露面并成为了吸血种,而且他们的组合在活动记录上又有这么长时间的空白,我很难不去怀疑一些事情。”

“比如?”烛台切光忠脸上的笑意更浓了。

“他还活着吗?”银色的长发垂到身前和身后,小狐丸看着面前的纯血种。他黑色的刘海挡住了右眼,剪裁合身的衣服下的身体匀称修长,蕴藏着人类赤手空拳不可能战胜的强大力量。他在王都偶遇一期一振和另外一个纯血种时感到十分惊讶,出于谨慎,他只远远地跟在他们后面,然后去工会查了三日月宗近他们的任务记录。

原本他是想盯住一期一振趁他落单的时候问明白原委,然而他整个下午都和蓝发金瞳的纯血种形影不离。晚饭后他们又一起上了同一辆马车,无法追及,他索性跟着剩下来选择步行的两位纯血种。除去个人私心的原因,吸血鬼猎人内部也指示了务必在节庆期间留意王都里吸血种们的动向,以防万一。

发出了一阵不长不短的、说不上带着嘲讽但也不全是友好善意的笑声,烛台切光忠屈起手指放到唇下:“他活得很好。没想到时至今日,人类还在以这种提防心来面对我们。”

后面一句话他说得很轻,几乎是自言自语。察觉到了酒精在微妙地侵蚀自己在语言上的自制力,烛台切光忠叹了口气,让指尖擦过嘴唇。

温暖的触感让理智稍微拉回来了一些,体内对血液的需求也在悄悄涌动。他镇定地看着小狐丸:“你大概已经调查清楚了我们的住处,我会再说一遍。比起半夜站在这里谈话我更期待一场体面的会见,如果有所顾虑,通过书信传达的方式也可以,我会认真答复你的。”

说完后烛台切光忠清晰地报出了旅店的地址和自己的房间号,随后黑发金瞳的纯血种鞠了一躬,迅速消失在了街道拐角。小狐丸只来得及捕捉到一道黑金相间的轨迹,那是他身后扬起的绣有吸血种纹样的披风。他朝着他离去的方向皱起了眉头,然后保持着警觉沿着街道返回。

最近的王都暗流涌动,吸血种内部因为扩张和私斗频发而导致的一出出骚乱已经让长老会应接不暇,更不用说近小半年闹得纷纷扬扬的内部结盟、重组和分裂——他停下了脚步,手指搭上了腰间的枪。身后的黑影们知趣地隐没了,小狐丸侧过脸看向气息隐去的暗巷,红色的眼睛里是决然和冷漠。

 

翌日烛台切光忠从旅店那里拿到了一封字迹优美的信函,里面附上了回信的交付地址。如他所想,在得知了兄长现在是纯血种的伴侣、一切平安后,那个猎人没有上门拜访。考虑到不确定因素太多,对方也需要缓冲的时间去消化第一个冲击性的事实,烛台切光忠没有贸然告诉小狐丸三日月宗近正在被鹤丸国永转变为吸血种。

血奴已经将他们在城郊购置的房屋清理完毕,入住过程简单随意,一切都是现成的。狂欢节前夕每个人都有各自的安排,烛台切光忠在王都余下的日子基本以参加贵族的舞会、茶会、野餐会和无休止的闲谈度过;期间太鼓钟贞宗与物吉贞宗忙着狂欢节的活动筹划,烛台切光忠问过后觉得没问题,也就没再管;大俱利伽罗对热闹的气氛并一向不是很适应,他要么是一个人去参观王都的艺术回廊研究新收入的名家作品,要么早出晚归完全按照他自己的步调来;一期一振独自去吸血鬼猎人工会注销了猎人的身份,烛台切光忠同样没有过问。过分干涉和重视只会摧毁一期一振面对和解决这个问题的内在自信,他对他的行为给予了无声的尊重。

 

 

狂欢节的开幕仪式如同往常一般宏伟华丽,纵情玩乐的气氛很快席卷了整个王都。或盛装歌舞、或打扮成滑稽角色的民众,精心装饰的美丽花车,别出心裁的奇巧座驾和潮水一般的欢乐笑脸纷纷在眼前掠过,如同浮影。物吉贞宗早就带着太鼓钟贞宗换上了普通人的衣服混入人群玩耍观光,剩下的三只吸血种呆在王都最有名的大道旁的一处专门用于狂欢观景的房间里。他们用高昂的价格在狂欢节期间包下了这间屋子,能从外露的阳台上以最好的角度俯视全景。

将碰到三日月宗近的兄弟的事和家人商量过后,烛台切光忠邀请小狐丸一起过来观赏狂欢节的盛景。他在回信里以工作婉拒,并没有露面,但是每天都托人给他们的房间送上一大束王都狂欢节常用的装饰花球。烛台切光忠让人将它们分散然后装点在原本就已经十分华丽的露台上,五颜六色的花卉在一片血红的玫瑰里显得格外扎眼。

烛台切光忠头两天里选择性地在一些私人的聚会上露面,第三天则留在了观赏的窗口前。物吉贞宗和太鼓钟贞宗早已驾着他们准备好的马车混入了人群,以烛台切光忠的眼力,一时半会儿竟也没法子立刻找到变装的他们。

整条宽敞气派的大道都是五颜六色的碎纸屑和飞舞的花瓣,食物的香气、花卉的甜香和酒的醇香混杂在了一起。嘈杂的人群一派兴高采烈的模样,欢呼声和嬉闹声不绝于耳。轻便的小马车载着主人在街上横冲直撞,坐在上面的人不管认不认识,都在相互抛掷花朵和碎纸,肢体的接触和打闹也不鲜见。

周围阳台上的穿着华丽体面的富豪与贵族也在将手中的彩纸和花朵抛向地面,倚在阳台边的贵妇人们以扇掩面,对朝她们大胆喧闹的人们笑而不语,每一次掷下花朵时都会激起额外的欢呼。马车里和大街上的人仰头看向站在高处的人们,大笑着拼命将自己手里的花球扔到他们所在的高度。

端着一杯红酒的烛台切光忠站在阳台上看着这欢乐的一幕,在一期一振的指认下找到了嘻嘻哈哈的贞宗兄弟。物吉贞宗驾着马车,衣服口袋里插了许多鲜花,白帽子上沾着许多彩纸;太鼓钟贞宗坐在他身边,单手揽着哥哥的肩膀在快活地大笑,双脚踢踏着车座。他的膝上铺满了各种花朵,如同盖了一条厚实的花毯。两人与载满几个活泼年轻人的马车擦肩而过,双方都拼命将自己车里的花和纸撩了起来,笑着扔向对面。

“看起来他们玩得很开心。”一期一振随手撷了一枝鸢尾,扔向下面的人群。烛台切光忠啜饮着红酒,微笑着望着他们。

一阵微风拂过,黑底金线的吸血种的旗帜徐徐飘扬。王都大道高层的窗口悬着各种各样的旗帜,除了他们这样高调行事的纯血种,有系王都徽章的,有挂领地家纹的,还有一些是大组织或联合工会的标志,其他国家的国旗也不鲜见。挤在人群里的小狐丸抬头望向吸血种们占据的窗口,他看到了站在那里的烛台切光忠。

 

这时教廷的号角声吹响了,提醒民众离开大道,红衣主教们的任职典礼即将开始。在疏散秩序的侍卫们的引导和帮助下,嘈杂混乱的气氛渐渐止住,变得肃穆庄重起来。堆得没过脚背的彩纸和花瓣被快速清扫出一条供通过的道路,穿着白衣的教徒们排作两排站到了两侧,将民众和即将通过的队伍分隔了开来。

映入眼帘的首先是一片红色,他们身上的衣饰光鲜华美。六名新晋的红衣主教两两并排走在神职人员们的最前沿,或表情严肃地盯着前方,或满脸温和地向人们挥手。站在第三排的压切长谷部单手放在胸前的十字架上,以微笑面对向自己欢呼的民众。他不忘望向周边露台上的人,有不少人也在向他们致意,朝教廷的队伍两侧掷下鲜花。

很快他便看到了纯血种们张扬的旗帜和烛台切光忠,略感惊讶之余,他看到他拿起一朵红玫瑰送到唇边吻了一下,然后掷了下来。它在空中散开,赤色的花瓣悠然飞舞,其中一瓣落到了压切长谷部的肩头。

 

 

 

第四十二章

 

淡青紫色的眼睛的眸子和金眸对上的只是瞬间,压切长谷部转开目光,继续向前走去。肩上的玫瑰花瓣顺着他的衣纹滑下,一时像是与赤色法袍融为一体——然后落到了地上。

那片残红淹没在他身后跟上的队伍里,烛台切光忠目送他们远去。教宗在十二圣殿骑士的护卫下站到早就搭建好的祭坛前进行例行的宣告演讲,时间不长,授职仪式很快就开始了。

 

“把门关上。”大俱利伽罗一直都坐在桌边读书。在听到圣歌响起的刹那,他皱起了眉头。

“好的。”烛台切光忠走进了屋子,顺便拉上了厚实的窗帘。一期一振去楼下接应太鼓钟贞宗与物吉贞宗,他们三个几乎同时进屋。太鼓钟贞宗放下了捂着耳朵的手,脸色不是很好:“那群家伙唱的都是些什么鬼玩意……”

“圣歌是和神明沟通的方式,是对神的礼赞,觉得不舒服那就证明了神性犹在,”物吉贞宗笑着说道,“她的威严仍庇佑着大地,与光明同在。”

“这可不是属于我们的福音啊。”烛台切光忠对着镜子整了整领结。物吉贞宗看着他身上笔挺的燕尾服,站起了身:“我也应该回去准备舞会了。”

“哈?你真要参加啊?”太鼓钟贞宗撇了撇嘴。

“接下了请帖不去赴宴,总觉得过意不去,虽然确实没什么意思……放心,明天我会陪你的。”他望着自己的兄弟,又看了看一期一振。从刚才到现在,太鼓钟贞宗和一期一振都微妙地避开了对方的视线,更别提说话。

“祝你玩得开心。”烛台切光忠微微一笑,从镜子里察觉了他的目光所投之处。太鼓钟贞宗一边嘟囔着晚上要出去随便找些什么乐子,一边转悠到大俱利伽罗身侧,问他有没有安排。

狂欢节在圣职授受仪式后继续,成桶的酒水、小山一样的面包和烤制的大块肉食被抬到了广场和道路中央,热闹的宴饮开始了。与此同时,作为狂欢节历来的终止符的、各个交际圈都在各自谋划的节日舞会也在运作着。精心准备多日的筵席和场地正在做最后的布置,恪守传统的人们翘首而盼太阳落山的那一刹那。

 

 

公爵在王都郊区购置的豪宅虽然比不上封地堡垒的格局那样大气宏伟,却有一种自成的精致气派。来得早的客人们三三两两地站在会客厅或整饰一新的花园中,在舞会开场前消磨着最后的时间。

夕阳已经西沉,天边的晚霞呈现出漂亮的金红橙三色交相辉映的色彩。扫视过被邀请来的贵族、巨贾、各大工会的杰出精英以及教会的上层人士,烛台切光忠缓步沿着走廊,在仆人的带领下拐进一间装修华丽的房间。公爵为自己邀请的纯血种提供了额外的休息场所,他的周到考虑确实让他省心许多。

出现在此的名流里有不少都是烛台切光忠眼熟的,应约前来公爵的舞会,无疑意味着推拒了其他的邀请。以他们的大多数人的地位和名气而言,显然这是一个艰难的抉择——人际交往,圈子亲疏,利益考量……烛台切光忠笑着望向了正在闲谈的人们,左手抚过胸前别着的红玫瑰。相比这时候忙于勾心斗角与权衡利弊的人类,吸血种的身份使他完全游离在了这套规则之外。很多时候他都为自己生而非人感到庆幸,这种情况无疑是其中之一。

站在门边的仆从对着他鞠躬,替他拉开了门。空空的房间里只有他,宅邸附近并没有其他纯血种。物吉贞宗去了另一场舞会,其他在人类社会里能叫得出名号的也没有过来。烛台切光忠轻嗅了一下空气,显然公爵除了他以外还邀请了其他吸血种,而对方一定也感应到了自己的存在。

那群家伙一向在各种层出不穷的事故和恶性事件里扮演活跃的角色,头面人物能混到出席这种档次的舞会的程度倒也出乎了他的意料。站在窗边望向花园,烛台切光忠观察着还在增加的宾客。公爵提供的酒质地极佳,很合他的口味。虽然仅是沾唇品味,醇香几乎溢满了屋子。

他很快就找到了吸血鬼猎人工会的成员,他们一共来了四个,其中一位他居然并不陌生。小狐丸穿着修身得体的黑色燕尾服,白色长发系成一束垂在身后,独自站在金盏花丛边。黄色的吸血鬼猎人的纹章别在他胸前的丝巾上,赤眸扫视全场的时候,他并未发现站在窗前的烛台切光忠。

“连一个特级的都没有,这也算是防备?”喉间滚过低笑,烛台切光忠转身将酒杯放到沙发边的桌子上。转身时他看到了一袭眼熟的红袍,新授枢机职位的压切长谷部跟随着一位比他年长得多的红衣主教出现在他的视野中,他们俩的身边还跟着另一位神职人员。

就像是察觉到了视线似的,压切长谷部看向了烛台切光忠所在的方向,目光平淡。抱着手臂的纯血种叹了口气,脸上露出了若有所思的微笑。这时一个女仆敲响了门,通知烛台切光忠前往大厅。

 

脚步声在走廊里回响,身后披风上的金线的纹样提示着旁人他的身份。烛台切光忠并没有任何想要掩饰自己的意思,在这种正式的社交场合中,出席者也没有因为吸血种的出现而引起骚动,他甚至还收获了一些礼节性的微笑和示意。

在大厅门前他与小狐丸不期而遇,烛台切光忠对着他点了点头。和小狐丸走在一起的吸血鬼猎人有些紧张,小声问道:“那个是纯血种吗?”

“嗯。”他望着烛台切光忠离去的身影,手指碰到了藏在袖间的银色小刀。虽然名义上是受到邀请前来参加舞会,工会内部还是甄选了一番出席的干部人选,挑了外形和素质都过得去的猎人陪会长一起露面。

虽然公爵没有明说,工会内部也没有明确的任务指示,小狐丸还是将到场的纯血种作为了自己今晚默认的监视目标。大厅里富丽堂皇,已经入场的女眷们互相轻声说笑,时不时有男性前去她们中间邀舞。公爵给他的来宾们留出了充足的时间,小半残阳还未消失。他没有回应那些在他脸上掠过的羞怯视线,而是站在了离墙壁半尺的地方,盯着烛台切光忠的一举一动。

侧过头看了看如此严阵以待的猎人,烛台切光忠朝他眨了眨眼睛,然后向女士们所在的地方走去。她们早就在窃窃谈论他的身份,对他的到来和接近既不安又期待。烛台切光忠走到了一个身材娇小纤细的少女身前,俯身说了几句话。自他进门后,她的眼睛一直就没离开过他,此时更是迸发出了欣喜的光彩,将戴着手套的手放到他的掌间。这时小狐丸听到身边的几个年轻人聚在一起懊丧地叹气,埋怨那只可恶的吸血鬼一下子就将公爵的小女儿——那朵高岭之花的第一支舞抢走了。

公爵的致辞十分冗长,里面还穿杂了一些宫廷里流行而蹩脚的双关语和俏皮话。耐性好如小狐丸,在他说完最后一个字时也忍不住长出一口气并感到了一阵庆幸。嘈杂的欢乐气氛渐渐将人群里原本的矜持和庄重淹没,人们都没忘记现在还是狂欢节——和他一样站在外围的除了性子格外老成持重的少数几人,也就剩下在教廷苦修而无暇学习如何应付这种场合的神职人员们。他瞄了一眼离自己不远的那两位红衣主教,他们俩正在和旁边的小教士闲谈,脸上带着和往日有别的轻松愉快的笑意。

 

第四支舞曲结束了,站在小狐丸身边休息和谈话的人增加了。烛台切光忠将公爵的小女儿交给前来请求交换舞伴的年轻人,然后带着他的新舞伴走到大厅的另一侧。这时一位仆人走向看上去明显年轻的红衣主教,交给了他什么东西,随后便退下了。棕色头发的年轻主教对着同伴微微欠身,然后快步离开了舞厅。

又是一曲落幕,小狐丸在舞池里找到了跳得正开心的、将职责跑到九霄云外的同伴们,伸手揉了揉自己两侧的太阳穴。就在这时他感应到来自烛台切光忠的视线,独自一人站在长桌边的他手里举着酒杯,向已经辛苦了许久的猎人遥遥致意。对这说不上是好意还是挑衅的行为尽量抱以礼貌的微笑,小狐丸暗自握紧了拳头。在烛台切光忠在抿了一口酒后,他看到他转头望向了某个方向。

被他盯住的几个聚集在角落里的人立刻齐刷刷地看向了烛台切光忠,有的甚至做出了戒备的战斗姿势。小狐丸立刻领悟到了他们无疑是站在非纯血种阵营的那些吸血种,于是他快步走上前去,想尽快拨开人群穿到他们之中,避免矛盾有升级或发酵的机会。然而这时一个仆人走到烛台切光忠身边,和他小声耳语了些什么。烛台切光忠欣然将酒杯放下,转身时顺手理了一下披风,跟着他从边门走出了大厅。

 

 

月光皎洁,当小狐丸快步追出去时,已经看不到他们两人的身影。他皱起了眉头,开始调动作为赏金猎人的直觉和敏锐的感官。贴着墙壁向中庭穿行,在经过花园时他却嗅到了淡淡的血腥气和花香。

屏住呼吸向那里走去,在灌木丛的拐角处小狐丸睁大了双眼,赤眸里映出了令他难忘的一幕:绣着十字架的红袍从肋部到肩膀都被撕裂,连同胸腹都被深深划开,脏器外露。身上的伤口仍在汩汩地流血,缓慢地在石板地面上蔓延,而那张支离破碎、鲜血淋漓的脸明示了已绝无救回的可能。

小狐丸只感到一阵生理性的反胃在腹部蔓延,赏金猎人的后天训练让他立刻克服了这一点。这时他听到一声轻微的喘息,倒在一边的纯血种的手指动了动。烛台切光忠匍匐着抬起身子,他的手指抓着身下的花草和泥土,混杂了沾染上的鲜红。

 

 

 

第四十三章

 

手掌上的温热让自己清醒了一些,映入眼帘的是满地的猩红和狼藉。烛台切光忠下意识地去摸自己的右眼,掌缘的血直接沾到了眼睑上,眼罩不知何时已经脱落,那直接的触感竟让他的身体激发出一阵颤抖。

反复看了几遍身边尸体上的伤痕和服饰,浑浑噩噩的意识在被呼啸着摧毁后终于开始清醒。然而大脑却拒绝重复已经联想到的事实,他只觉得眼前一片模糊。

来自精神的第一波冲击过去了,肉体的疼痛继而袭来。后背传来一阵火辣辣的痛楚,他这才体会到皮肉正在被灼烧,双臂上也烙下了鲜明的圣痕。烛台切光忠最后察觉到的是站在一旁的小狐丸,坐在地上的他看向吸血鬼猎人,嗓子却发不出声音。无论是辩护、忏悔或是解释,他什么都说不出来,只是静默看着站在月光下的他。

“你……”小狐丸明白这种场景在通常意味下说明了什么:捕猎。然而在加上各种限制条件和修饰后,这无疑是一次残忍血腥的针对猎物的虐杀,而且被吸食者的身份和发生的地点注定这会成为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他竭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作为第一个见证者,独自面对不知道有没有解除渴血状态的纯血种,他连自己的处境都不能保证百分百的安全。

轻纱一样的云层拢住了月亮,他们的视野变暗了。烛台切光忠发出了悲伤而沙哑的笑声,在小狐丸耳里听上去却像是泣语:“我……”

 

我杀了他。

 

血色在眼前蔓延,他的右眼在微微跳动,血开始凝结成粘稠状。银色的小刀滑到了小狐丸手中,只见烛台切光忠慢慢站了起来。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脚下意识向前踏出一步,小狐丸脑海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是扶起他。然而他却见到那只纯血种抬起了手,像是制止他靠近一般无声地示意他停下。烛台切光忠的金色双眸望着他所在的方向,却没有落在他身上,而是穿过看向无限远的所在。云层随着微风慢慢平移,月亮再次将温柔的光芒投向了他们。

耳边响起一声刺耳的尖叫,回过神来时,一对看上去是脱离了舞会来花园散步的青年男女浑身发抖地站在拐角。那名女性当场晕了过去,而那个青年也吓得坐到了地上,喉咙里发出意味不明的咯咯声。

“冷静!”小狐丸喝道。烛台切光忠看向了他们那里,眼中没有露出任何杀意或波动。小狐丸看了烛台切光忠一眼,然后快步走到那名女性身边,将她放平后抬高了她的双脚。他飞快地用小刀割开了她的束腰和后背复杂的绳结,然后脱下外套盖到了她身上。

“死,死,死……”那个青年喘着气,咽下了口里的唾沫。站在那里的吸血鬼表情木然,白衬衫上沾着新鲜的血迹。被他攫食的人类死状凄惨至极,让人觉得一阵恶心。微风拂过,一阵血腥味涌来。他用手捂住了嘴,趴到一边的地上呕吐了起来。

人声渐渐沸腾起来,烛台切光忠深呼吸了几下,直起了背,他终于从混沌的状态里清醒了。从大厅里赶来的人们将小花园围住了,时不时有人发出尖叫,晕倒,劝慰,奔走,逃跑,求援,一切都乱作了一团。手中的血触感滑腻,吸血鬼猎人们将他们围在中间。悲痛的红衣主教向天空伸出双臂,为逝去的灵魂喃喃祈祷。

“我……”他垂着双手,没有表露出任何战斗的欲望。小狐丸站在正对着他的前方,四目相交。烛台切光忠低下了头,找到了地上那根被扯断的、浸染在血迹里的十字架项坠。

“无所不能、无所不知的神啊,请降下天罚,惩治这个有罪的异端……”悲愤的呜咽声在耳边响起,他的目光落到了那个哭泣的主教助理身上。喉结动了动,烛台切光忠闭上了眼睛,他听到了骨肉斫击声在自己身上响起。被穿刺和撕裂的痛楚在肉体上肆虐,鲜血飞散,如同飘零的红玫瑰花瓣。

 

神啊,不要定我有罪,请告诉我你为什么与我相争。

 

 

“你……你说什么?!”太鼓钟贞宗提高了嗓门。小狐丸站了起来:“时间紧迫,告辞。”

“请等一下!”一期一振拦在了他身前,“这个消息——”

“一个半小时前的事,烛台切光忠已经被教廷的人带进了宗教裁判所。王都里的信息脉络复杂宽广,现在基本所有的头面人物都已经知道了,明早就会传遍全城,”前来报讯的吸血鬼猎人压了压帽檐,“他疑似在公爵的舞会上杀了红衣主教压切长谷部,也许后半夜教会和吸血鬼猎人工会的人就会前来拜访你们,千万要仔细应对。”

“你站哪边?”大俱利伽罗扼要地问道。

“我代表我自己。”小狐丸挡住了他的问题。循着信笺上的地址找过来并没有花很长的时间,倒不如说,看到他们都呆在“家”里还稍微更让他惊讶一些。匆匆离开他们的宅子,小狐丸骑着马向王都中心驰骋。

尽管是狂欢节的最后一夜,城内灯火通明,人流如织,这样偏远的郊外也稀少了许多。月光将树木的阴影投到了地上,小狐丸注意到了眼前的路上出现了一个显眼的白点,正在以远超出常人的速度朝这里冲来。他条件反射地勒住了马,对方也在他身前二十米处停下了。

没来得及换下晚礼服的物吉贞宗望着眼前的吸血鬼猎人,瞄过了他的燕尾服和纹章。小狐丸认出了他是与烛台切光忠他们一起的纯血种,还没等他开口,物吉贞宗抬头看向了骑在马上的他:“你已经告诉他们了?”

“嗯。”小狐丸回答道。站在他眼前的纯血种犹豫了一瞬:“我听说第一时间发现的是舞会上一个白发的、持黄色徽章的吸血鬼猎人……”

“就是我。”他承认了。

“但是他们却没传唤你,也没让你留下证词,”物吉贞宗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变得平稳,“就算目击者像传闻里那样多,教会在今晚的举止也不合程序。其实这种用意已经很明显了,我想这会是一次很艰难的——”

“我会管下去,”小狐丸打断了他,“这是人类和吸血种的事。不仅仅是教廷,赏金猎人工会绝对不会坐视不管的。”

“是吗?”物吉贞宗看向了他,随即叹了口气,“谢谢你,猎人,我还没问你的名字。”

“小狐丸。”说完他用双脚碰了一下马腹。载着他的骏马开始向前奔跑,物吉贞宗朝反方向跑去,风声在他耳边呼啸,将他身后月白色的披风带起。

 

 

夜已经深了,四只吸血种出现在宗教裁判所门口,那里烛火通明。他们刚从公爵的府邸前折回,守在那里的吸血鬼猎人们禁止他们进入或查看。情况特殊,他们克制了自己,并没有使用武力。然而在这里他们再次被拦下了,教廷的守卫们守在通往裁判所的桥梁前,持着银枪和银矛对准了吸血种们,没有留下任何回旋的余地。

“让我们进去,看一眼自己的同伴。”一期一振站到了最前面,口齿清楚响亮。环绕这所宗教监狱的河流里尽是神圣的力量,他们堵住了唯一的路。

侍卫们不为所动,双方寸步不让地对峙着,直到一名圣殿骑士模样的人陪伴着一位年长的法官走了过来。他的鹰钩鼻上戴着夹鼻眼镜,眼窝很深,苍老的脸上刻着道道皱纹,步伐却十分矫健。那双眼睛里射出的目光如电如炬,一一看过吸血种们的同时,侍卫主动为他让开了路。

“把圣器交出来的话,我可以在今晚允许你们通过。”他的声音十分冷漠倨傲。

“什么圣器?”太鼓钟贞宗皱起了眉头。物吉贞宗对此事一无所知,他逐一看过他们。

一期一振和大俱利伽罗默不作声,他们隐隐约约猜到了现在的状况和对方的意思,但是他们完全不可能拿得出来。

“不要装傻,”他的目光敏锐地察觉到他们眼中的动摇,“压切长谷部随身带着的圣器失踪了。”

“我们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一期一振坦然地说道,“今晚我们都不在公爵那里,您尽可以调查。”

“我必须提醒你们,教会上下对此的态度是震怒,”他望着他们,“如你所说,详细的调查和取证会立刻开始的——”

“可是在进行调查前您就把嫌疑者送进了监狱,而且对第一个发现的证人不闻不问,就像已经有了定论一样。这是否合理呢?”物吉贞宗定定地看着他。

“这里是宗教裁判所,刑讯异端的地方,”他的声音很沉稳,“不要试图挑战我在法律上的权威,纯血种,你和你的同伙一样桀骜不驯,不服管教。”

“你们对他用过刑罚了?”大俱利伽罗金色的眼睛眯了起来,獠牙瞬间暴涨。

“这是必要的禁锢手段之一——”他还没说完,物吉贞宗和一期一振一人一边,扳住了太鼓钟贞宗的胳膊。他浑身颤抖,金色的眸子里尽是杀意。靴子在地上踏起了尘土,一期一振朝他喝道:“冷静下来!”

“我……他……烛台切光忠……”太鼓钟贞宗抬头看向了一期一振,声音哽住了。那位老人冷冷地看了他们一眼:“——等到正式控诉的时候,教廷会考虑以圣刑起诉。反省一下这份恶劣的罪孽吧,仁慈无需施以恶党,黑暗永远无法沐浴圣恩。”

 

 

本章设定:

“神啊,不要定我有罪,请告诉我你为什么与我相争。”捏自《约伯记》10:2“我要对神说:不要定我有罪,请告诉我你为什么与我相争。”

 

 

 

第四十四章

 

圣刑。

 

宗教法官带着圣殿骑士徐徐沿着桥走了回去,守在桥面上的士兵们没有离开自己的岗位。物吉贞宗张大了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大俱利伽罗凝视着宗教裁判所在阴影里的部分。紧接着他们退到了远离他们的地方,确认自己的谈话不会被对方听到。

“为什么会这样,居然是圣刑,”物吉贞宗啃咬着自己的指节,声音里难得出现了一丝慌乱,“这不合理啊,完完全全不……”

大俱利伽罗收回了目光:“不要用你的准则去揣测人类。”

就在这时,太鼓钟贞宗挣开了一直拉着自己的一期一振:“你不要拦着我!”

“你想怎么样,你要做什么?”一期一振看着眼前少年模样的吸血种。

墨蓝色的发丝遮住了他的眼睛,单手捂住自己的额头,太鼓钟贞宗咬紧了牙齿:“我要救他……”

他看着远处仍然站成一排、身上银色铠甲灿然光鲜的裁判所守卫们,伸屈了一下手指。然而一期一振站到了他的面前,正对着他:“不行。”

“烛台切光忠正在里面受罪,你不要拦着我。我不想看着自己的血流出来,快走开。”他盯着他,话语里带着一丝生硬。

“如果你是真心想帮他,那就为他洗刷罪名。”一期一振回想起了狂欢节上的那一幕,烛台切光忠向红衣主教队伍掷下的玫瑰,嘴角的微笑,意义不明的吻……对“压切长谷部”这个名字他当时还对不上,但是他还是能认出那个神父的脸——和鹤丸国永在沼泽之心时,他们俩曾经战斗过。

 

“和我么?啊,我们之间确实发生过一些事情,你就当是某种奇妙的缘分吧。”在私下问起烛台切光忠这是怎么回事时他是这么回答的,一期一振不认为他会杀死用这种概括来形容和自己的关系的人。

 

“你说得对,我们应该着眼于此,至少不能轻易地让判决就此成立。”物吉贞宗重复着,挺直了背。

微微摇了摇头,大俱利伽罗说道:“现在见不到他的人,我们无法获知真相。”

“不管人是不是他杀的,我都——”话还没说完,太鼓钟贞宗就被一期一振打断了。他盯着他的双眸:“你不相信烛台切光忠吗?”

“你什么意思?麻烦解释一下。”太鼓钟贞宗喃喃说道。

“你曾经说过,在渴血到极致的时候除了其他吸血种的血以外,吸血种都来者不拒,顾不上其他,”一期一振快速整理了一下思绪,“但是我的直觉告诉我,对于这个人,烛台切光忠就算是处于渴血的状态也不会轻易下手。更何况他是新授的红衣主教,又是在公爵的狂欢节舞会那种正式的场合——说是被栽赃陷害都要比他亲自杀人来得可信。他一贯稳重,又刚狩猎过不久,不会因为见到血就无法自制。”

“这番话你应该讲给更多人听,而不是在这里对着我们说大道理。你知道圣刑意味着什么吗,那是彻底毁灭一个吸血种的——”太鼓钟贞宗的嘴唇在颤抖,他后退了一步,半边身体隐没在了阴影里。月亮被云层遮住,一期一振上前一步,蹲了下来,伸出手臂拥抱住了他。

“你不要害怕,现在还有时间,还可以做很多事。”他的声音很坚定。

“可是时间不多了,”被他拥在怀里的纯血种握紧的双拳松开了,“我不是在害怕,一期一振。”

 

“天亮后我去逐一拜访认识的贵族和教会上层,这件事绝对不会就这样画上句号,”物吉贞宗说道,“一定要把审判日尽量往后拖延,一定要在开庭前见到烛台切光忠。”

“我去找纳伦科城及其周围居住的纯血种,狂欢节一定也吸引了一些家伙过来。就算再低调,这时候也该露面了。”大俱利伽罗紧接着表达了自己的意向。

“把他们找过来做什么……联合施压吗?”一期一振怔了一下,随即问道。

“开庭的时候你会就发现,有自己的同类撑腰是非常重要的一件事,”物吉贞宗解释道,“我这边也会派血仆去寻访的,尽量多找一些过来。那么,接下来就是——”

“我吗?”太鼓钟贞宗轻轻挣开了一期一振的怀抱,数个念头从他脑海里滑过,然后最终浮现在他面前的是他的脸。深吸了一口气,太鼓钟贞宗看着他们:“我即刻启程回西边,把鹤丸国永和三日月宗近带过来。”

“那——太远了!”一期一振惊讶地叫了出来。

“的确,很有这个必要,”大俱利伽罗没有表示出反对,“如果我们之中有谁能做到这一点的话,只能是拥有最快速度的你。”

“是啊,我也是这样想的。”他盯着桥那头的宗教裁判所看了一眼。目光接着落到了一期一振明明白白写着担忧的脸上,想起了两人几天前的冷战和吵架,太鼓钟贞宗低下了头。很快地,他又看向了他:“喂,你那是什么表情?”

“呃?”一期一振感到有些错愕。

蓝发金眸的纯血种眯起了眼睛,抱着手臂:“你不相信自己的主人能做到这件事吗?”

“呃……”没有对他措辞的改变作出评价,一期一振叹了口气,朝他笑了笑,“一路顺风。”

活动了一下肩膀和脚踝,他啧了一声,将一期一振拉到一边,不客气地小声训斥道:“你要是老是抱着这种暧昧的态度,我是不会考虑给你授血的!听着,我不在的时候,按照血缘归属,物吉会对你负责。我知道你心里可能还有芥蒂,记着,千万不要在这个节骨眼上过分顶撞他;你不是去把吸血鬼猎人的那个黑色徽章退掉了吗?刚刚在公爵宅子那里,那群猎人看你的眼色都不是很友善,对他们也要格外小心仔细些;教会就不用说了,那帮混账东西,这次就是要和他们彻底杠上;我不在的时候你一定要好好努力,帮忙的时候也要照看好自己。烛台切光忠他……”

听着听着,一期一振笑了出来。他看着絮叨的太鼓钟贞宗,点了点头。太鼓钟贞宗松开了手,想要再说些什么却扭开了脸,最后只是抬起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他朝大俱利伽罗和物吉贞宗微微欠身,然后转身消失在了茫茫夜色里。

 

在大致确认了几个活动区域在附近的纯血种后,大俱利伽罗也匆匆告辞。物吉贞宗与一期一振留在了原地,他看着比自己高出一个头的青年,目光十分坦率:“你和我选择的是最困难的路,我们要说服的对象并不是同类。届时肯定会有许多想象之中和之外的刁难,如果你无法适应,请提前告诉我。”

“我明白你的意思,不会轻言放弃的。”一期一振回答道。身着白色礼服的纯血种看了一眼夜空:“先换身衣服,天亮后我们再去见一次公爵,接下来就是各位贵族……他们肯定也很想知道细节,会很麻烦琐碎,尽量别怠慢。”

“那么教廷和吸血鬼猎人工会那里……”一期一振沉吟着。

“工会那里小狐丸会帮忙的,”物吉贞宗很快地说道,“那个猎人看上去好像很热心。他是名义上的第一证人,我希望能把他拉到我们这边为烛台切光忠作证。但是……”

但是真相究竟是怎样的呢,小狐丸到底看到了什么,教会对其证言的采信度又有多少?物吉贞宗没说下去。他们渐渐融入了夜晚的人流,沉默地分开挤在面前的人群,在与自身心情格格不入的快乐氛围里穿梭。

 

 

翌日当他们从一位素以顽固著称、却又能在教会里说得上话的保守派侯爵的临时住宅里出来时,结果是物吉贞宗和一期一振万万没料想到的。侯爵并没有对他们希望帮忙说情的请求立刻表现出明显的恶感,不仅耐心地听他们说完前因后果,临走时还邀请两个吸血种去另外的会客室用了点心。侯爵的女儿也出来见过了他们,坐在一边弹了一首钢琴曲。告辞后物吉贞宗在马车里表达了自己的纳闷,一期一振却猛地想起侯爵的女儿正是自己初到王都那天在桥上结下一面之缘的少女。

“真希望下面的几位也能这样顺利。”听完原委的物吉贞宗笑出了声。

“但愿如此。”他挠了挠水蓝色的头发,叹了口气。

接下来他们都在为将审判日延期而奔走,一天过得很快,仅仅拜见了三位贵族。被派到教会和城中时刻打探消息的血仆们带来的情况不容乐观:全城都在疯传红衣主教被纯血种谋杀的事,教廷从上午开始一直在举行内部会议和表决。接近黄昏的时候得出了结果,他们决定对烛台切光忠起诉并施以圣刑。

 

“这么快?”小狐丸在得知消息后不免表现出了惊讶。他才刚刚说服了和自己同去公爵宅邸的同僚不要贸然认定凶手是烛台切光忠,没料到审判的时间已经出来了。难得的是行刑日居然与审判日定在了同一天——都是三天后——如同已经断定烛台切光忠有罪一般。

除此之外,教会还连夜向赏金猎人工会转达了征用吸血鬼猎人参与庭审监督的要求,血猎分会的副会长正在草拟参与的猎人名单。

负责记录的小狐丸听到了自己和三日月宗近的名字陆续被报出,在写出兄长姓名的时候不由得停顿了一下。事态的发展远远超出预期,他决定独自打探更多消息。

 

“烛台切光忠被教廷捕获?”出声的纯血种的脸上浮现出了不可思议的神情,惊异地盯着大俱利伽罗,“你从王都过来的?”

“罪名是谋杀红衣主教和私藏圣器,这可是项不轻不重的指控,”坐在他身边的纯血种轻笑着,“使用圣刑,不知道是想做给谁看的呢。”

“我代表我的家族,邀请你们能出席庭审,尽快赶往纳伦科城。”他垂下了眼睛。

“可以,我们不会缺席的。”回答的纯血种的笑声仍在持续。最先说话的那只遵循了他的意志:“好的,兄长。”

 

 

当眼前看到熟悉的林地灌木、闻到记忆里土壤和植被的气息时,极为困倦的太鼓钟贞宗一个没注意,被地面的树根绊倒了。已经麻木和充血的膝盖高高肿起,磕到地面的时候酸意从骨头里渗透了出来,他咬紧牙关忍住了痛楚。

这是他不眠不休的第三个白天,他不知疲倦地奔跑过旷野、山地和平原,日夜兼程地向鹤丸国永的地下宫殿赶去。脚步声在狭窄的石廊里回响,还没碰到石门,他已经叫出了声:“鹤丸国永!”

声音在一次次回荡,他的手拍上了石室的大门。这时也顾不上礼仪,太鼓钟贞宗争分夺秒地用力敲击,企图让里面的人听到并醒来:“快醒过来,烛台切光忠他出事了,快点出来啊!”

 

 

 

第四十五章

 

王都很少下雨,这阵黄昏时的骤雨来得很快,去得更快。雨水很快就沿着管道排了下去,湿润的、盛了些许积水的地面映着夕阳的余晖,折射出亮光。

来往的行人匆匆,温热的湿气缓缓从地上升腾。映着白色尖顶的浅浅的水面很快就被一只皮靴踏碎了,小狐丸走出教会圣堂,对他的传讯问话刚刚结束。他自认为诚实而公正地说出了一切,负责问话的宗教仲裁者并没有表现出很强的诱导性。但是不知怎地,他总觉得有种隐隐的不安感。街角停着一辆华丽的四轮马车,拉车的两匹纯黑色的骏马喷着响鼻,赶车的仆从沉默而谨慎地持着鞭子。在路过它时小狐丸没有抬头,他还在想着心事,双脚自动将他带向了赏金猎人工会总部所在的方位。

马车的帘子用的是上好厚重的布料,花纹精美繁复。车里的髭切正在透过小窗帘的缝隙观察外面,他的嘴角带着一抹微笑:“看来也没什么特别的变化。这些年里贪了那么多,连用心装修一番都不肯,现任教宗可真是小气。。”

“没想到他们居然能让审判延期到明天。”进食完毕的膝丸将交叉的双手放到了大腿上。跪在他身前的血仆依然将双手举过头顶,他的手腕上鲜血淋漓。血滴顺着手肘流了下来,拖曳出一道长长的赤痕。

“烛台切光忠原本就喜欢和人类打交道,再加上物吉贞宗的活动,这个国家里愿意为他们说话的人还是有一批的,”手指轻轻敲着脸颊,髭切的目光落到了血仆身上,“让你们置办的茶叶买到了吗?”

“已经在住宅里备下了,房间的布置也完全按照了莺丸主上的喜好。”他谦卑地回答了自己主人的问题。

“让他从南边到这里来得及吗?一共才七天,明早就要开庭了。”膝丸的身体向后靠去。

“这已经是最近的选择了,谁让大家都住得这么分散,”髭切发出了清脆的笑声,“倒不如说从这里赶到西边去通知家族首领更不容易,一整个来回呢。”

络绎不绝的教士和神职人员在路上穿梭,髭切又看了一会儿,转过头来坐直了身体。膝丸见状敲了敲马车的壁板,会意的马夫轻甩缰绳,催动马匹驶向了他们的宅子。

 

趴在桌子上休息的一期一振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惊醒,前来报讯的血仆谦卑地叫着“血侍大人”,报告了监视中的几处贵族宅邸的动向。他听完后强打起精神,多日的操劳让他有些精神恍惚。

和物吉贞宗拉动了所有的关系,据理力争了许久,他们终于迫使教会做出了让步,将审判的日期后延。而公爵那里也在三天前允许他们进去查探了一回,小花园已经被封闭了起来,严禁闲人进入。

压切长谷部的尸体早就被教会带走了,送到了专供主教以上级别神职人员安息的祠堂。因为死状过于恐怖,从各种迹象来看都是吸血种的力量所造成的破坏,加之天气炎热,在得出结论后很快就举行了吊唁和葬礼。留守在王都的物吉贞宗和一期一振竭力想找出有利于烛台切光忠的证据,然而作为辅助判断的吸血鬼猎人工会一方也持了相同的看法:红衣教主确实死于吸血种的攻击,身上的爪痕和脸部被捏碎的力道就是证据。

一期一振摇了摇头,将脑子里浮现出的这些信息碎片沉了下去。他的面前放了半瓶红酒,这是物吉贞宗教给他的快速定神的方法。他的面前摊着一张写了各种笔记的大羊皮纸,尽可能地整理了目前所知的信息点——唯一空缺的是烛台切光忠的自述。在交付了巨额的保证金后,教廷答应了让他们与烛台切光忠见上一面,然而条件极为苛刻——除了当场吞服圣水和接受银制镣铐外,只能让一只吸血种与他接触一次。

物吉贞宗仔细思考后决定暂缓,等太鼓钟贞宗他们回来再议。教会那里答应的时限直到庭审之前,他们只剩下了最后一个晚上。大俱利伽罗在得知审判延期后决心抓紧时间去联络更多的纯血种,目前也不再王都。七天里,他们两个积极地与各大势力接触,竭力洗刷烛台切光忠的罪名,强调另有隐情——虽然只是猜测,一期一振确实是这么认为的。

一开始确实有一些支持者,但是……他看着面前的一枝纯黑的玫瑰,拇指捻过花瓣。他和物吉贞宗拜访过的地方,无论对方的态度是暧昧还是鲜明,每一位随后都收到了这种玫瑰。物吉贞宗在偶然得知这个消息后非常吃惊,立刻亲自挨家挨户地又去拜访了一次。在他的解释下一期一振才明白这是古老的吸血种家族才会使用的死亡威胁,这种特殊的玫瑰通常生长在暗无天日的地方,培育起来非常困难,因此也相当于正式的最后通牒。

然而被送到王都的头脸人物们家里的这些实质上都是染色的,他们早已拨开花萼确认过了,内里和切面都还是纯红。挑这个时候故意用这种恐吓的手段,表面上像是在维护烛台切光忠,实际上只是把他们俩好不容易拉拢过来的盟友推到对立面。物吉贞宗和一期一振对背后的势力十分恼火,然而暂时也分不出精力去彻查。

 

物吉贞宗还没有回来,一期一振拿起手中的羽毛笔,继续阅读小狐丸带来的吸血鬼猎人工会的文件。既然认定了烛台切光忠不是凶手,而杀人的确实是某个吸血种的话——当时在场的几个吸血种也被工会和教会的人联合带走进行了调查,可是他们都有无懈可击的不在场证明。尽管如此,一期一振还是拜托小狐丸尽量搞到了证词的副本以及一些在王都附近活跃的吸血种们的背景资料,他觉得这之中可能会有什么联系。至于圣器——那条银白色的锁链,只能推测为也被对方以某种方式带走了。

血的味道传入鼻腔,物吉贞宗用自己的血替自己在城中的住宅做了显著的标识,确保纯血种们能找到。夕阳渐渐敛去了光辉,夜色缓缓渗入天空。一期一振从二楼的窗户里看到街道的尽头出现了一辆马车。传来的血的气息让他浑身一震,他站了起来,以最快的速度冲到门口。留在家里的血仆不多,也都随他一道走了出去。

这只是王都中一辆随处可见的普通马车,车夫乍一看到这所豪宅外站着的一排形容严肃的人,难免有些吃惊。一期一振摸出一把金币递给了他,他连声道谢,正想跳下车座替后面的乘客开门,一边的血仆早已接手了这项工作。

鹤丸国永抱着太鼓钟贞宗跳下马车,黑色的披风半裹着身体,随后出来的是仍然穿着吸血鬼猎人服饰的三日月宗近。

“一期一振,别来无恙。”他眨了眨金色的眼睛。

“我一切都好。”接过太鼓钟贞宗时他听到了一句小声的嘱咐:“他没事的,只是累坏了,急需进食。”

怀里的纯血种双目紧闭,脸色苍白,一期一振稳稳地抱住了他。马车带着咯吱咯吱的声音驶离门前,三日月宗近低声说道:“这几天真是辛苦你了。”

“不,其实我还好,”他有些好奇地望向了自己的搭档,“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三人一边说话一边走向门内,三日月宗近没有直接回答,只是稍稍展示了一下自己的獠牙。

“授血被打断了,离他成为纯血种还差最后一步……现在的状况进展到了哪里,审判有结果了吗?”鹤丸国永飞快地问道。

在客厅的沙发上一期一振对着自己的笔记解释了当下的状况,接受了血仆们奉上的鲜血后,太鼓钟贞宗恢复得很快,勉强支撑着听完了后一半。在听到小狐丸的名字跳出来时三日月宗近十分惊讶,流露出了十分复杂的表情。

吸食完备下的血奴的鲜血,鹤丸国永深呼吸了几下,盯着面前矮桌桌布上的花纹:“肯定是嫁祸。”

“可是没有证据……”一期一振苦笑着说道,“我们也查到了一些线索,针对纯血种的攻击不是没有,都是一些激进的新兴势力的吸血种。联系之前故意陷害你、最近又在王都挑衅物吉贞宗的事情来看,这次也很可能和他们有关,但是……”

“想要在狂欢节的晚上闯进一个公爵的家谋杀一位掌控圣器的红衣主教——确实有点难,而且在场的还有一个立场完全相反的吸血种。”鹤丸国永将手放到了身边的沙发上,陷入了沉思,三日月宗近的手覆了上去。

“这次都找来了这么多吸血种参与庭审,他应该会没事的吧。”太鼓钟贞宗低声说道。他的眼前骤然闪过一阵黑暗,身子仄歪着侧倒了。一期一振扶起了他,在自己的手腕上用力划了一道,将伤口凑到了他的唇边。

“髭切,膝丸,莺丸,虎徹一家,物吉和我们,”鹤丸国永咬了一下嘴唇,“教廷有没有让人过来私下开条件?还是说已经断了讨价还价的路?”

一期一振的声音很低,带上了一丝不必要的歉意:“他们……拒绝了,物吉贞宗已经谈过,对方不接受免罪赎金。”

“如果争取不到无罪的结果,我们明天在庭上直接再提一次,开出一个让他们无法拒绝的价码。”他说得很干脆。

“我今晚去吸血鬼猎人工会看看情况。”三日月宗近顿了顿,看向自己的伴侣。他和小狐丸都在被列入的名单里,将在宗教法庭上负责协助镇压极可能出现的骚动。

鹤丸国永轻轻抚摸了一下他的手背:“嗯,毕竟这也算是你的职责。”

说完后他环视了四周一眼,站起了身:“我现在就去宗教裁判所见光忠,他们给的会面时间应该不会很长。你们不用跟过来,各自忙好各自的事,我们只剩下这么多时间了。”

 

 

 

第四十六章

 

说完后他与三日月宗近的目光对上了,鹤丸国永露出了一个很淡的笑容。在太鼓钟贞宗开口之前,他截住了他的话:“一期一振,麻烦你照料好小贞,他体力透支太多,需要休息。这些天来你们已经很辛苦了,接下来的事情我会尽量处理好的,回见。”

三日月宗近拿起桌上的帽子戴回头上,与鹤丸国永一前一后走出房门。血仆将大门缓缓关严,太鼓钟贞宗舔去唇上的血液,撑着一期一振的手臂望向他们离去的方向。客厅里的窗帘还没有拉合,月亮已经出来了。

 

夜色还不是很浓厚,三日月宗近牵着鹤丸国永的手,与他沿着近路在王都的小巷里穿梭。鹤丸国永将自己和他的速度维持在同一水准,他们的授血过程因为太鼓钟贞宗突如其来的报信而中止,虽然目前他的伴侣的身体应该能承受完全的转化,眼下并没有合适的时机去完成这最后一步。

在巷口三日月宗近停下了,他们应该在这里分开,前往位于不同方向的目的地,然而他没有立刻放开鹤丸国永的手。看了一眼面前的大道,银发金瞳的纯血种在暗处踮起脚,吻上了三日月宗近的嘴唇。离开的时候他笑出了声:“真讨厌,我才刚刚忘记喝圣水是什么滋味,尤其是在亲吻你的时候。”

宗教裁判所的规矩十分严厉,给出探视权的同时也开了几乎是预想之中的刁难条件。从服用圣水到佩戴镣铐,从各个角度都杜绝了劫狱的可能。用最黑暗的恶意去揣测的话,教廷如果想要随便想找出什么理由扣留下一只被如此对待的吸血种,从武力上而言简直轻而易举。

“注意安全。”三日月宗近抚过他的脸颊,指尖压过银白色的散发。鹤丸国永微微侧过脸:“你也是,王都可不比我们的地盘,肯定有自作多情的家伙会以主人自居,把我们当成不受欢迎的访客。”

竭力掩饰了心中的不安情绪,他转身朝北边走去。除了深切地牵挂与担忧着自己的家人和兄弟烛台切光忠以外,他也在担心自己还未转变为纯血种的伴侣。回头看了一眼三日月宗近,只见他的背影在迅速地远去,步伐里并未表露出半分犹豫。自嘲有些患得患失的纯血种抿起了嘴唇,刚准备全速向宗教裁判所赶去时,三日月宗近却突然停下了。

他转过身来看向了鹤丸国永所在的方向,鹤丸国永微微一怔。他们隔着独角兽雕像的喷泉凝视着彼此,虽然只是瞬间,那一刹那却好似永恒。夜色没有阻绝他们的视线,于是他看到了三日月宗近在翕动的嘴唇,然后是他脸上宁静而温柔的笑容。鹤丸国永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心里的焦躁和惶惑全部都烟消云散。他转身向自己的目的地进发,在周围人类的眼中只留下了一道白色残影。

 

 

对神圣气息的感知先于映入眼帘的大桥,环绕在宗教裁判所周围的、相当于一条圣水隔离带的环形河流无疑是禁绝异端入侵的最佳地理屏障。唯一的通道是一座重重把守的桥,当鹤丸国永站在守卫面前时,他们手里由秘银制作的武器闪烁着其特有的光辉。

鹤丸国永盯着站在第一排朝自己举起长矛的三人,在其之后是五人组成的盾牌方阵。临河的那些小小的窗口很不起眼,据他所知,法庭的底层正是关押异端的监狱。矛尖离他的身体不足一寸:“我要见你们的仲裁者,快去通报,愿意接受你们条件的纯血种来了。”

后排折回确认的守卫很快就带着一小瓶圣水和银色的镣铐回来了,鹤丸国永瞥了他们一眼:“需要在这里就喝下去吗,到门口都不行?”

瓶子小而精致,就做工而言十分精美,细长的瓶体上镶嵌着金色鎏纹,如同融化了无数星星。鹤丸国永拔出瓶塞,将里面的透明液体一气灌了下去。剧烈的疼痛像刀刃一样从喉部割裂食道,通到了胃里,随即分散到全身。

小瓶子从指缝里落下,滚到了他的脚边。后背上登时浮出一层冷汗,鹤丸国永只觉得眼前直冒金星,身体不由自主地要倒下去。怀着最后的傲气和尊严,他双膝微屈,单手抓住心口的衣物,勉强在他们面前站稳了。额头几乎抵到了岿然不动的长矛外沿,痛楚带来的喘息几乎让他咬破嘴唇。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深的赤色纹路浮现在了身体上,随即消失如常。鹤丸国永用力捋起自己的袖子,让面前的人类看清楚这一切。

无需多言,他们分出了一条路,让后面持着手铐脚镣的两位圣堂守卫上前。他们动作迅速,将已经暂时失去全部能力的鹤丸国永铐上。无暇去计较教会这份几乎与轻慢等同的无礼,他试着迈开脚步,拖在地上的沉重链子让他的步行速度变得很慢,垂在腕间的锁链的重量也不轻。面对只剩下普通人的力量、甚至还有些不如的纯血种,前后左右陪同在他旁边的四名看守并未就此放松警惕。以鹤丸国永为中心,他们的武器虚抵着他的前胸后背与两肋,随着他慢慢向前移动。

 

圣水的力量在体内肆虐和灼烧,吞噬着他的力气,消磨着他的精神。从桥头走到桥尾后鹤丸国永的后背又湿了一层,不自然的粘腻汗水给身体带来了一种难熬的昏沉感。在宗教裁判所的大门前方四名守卫撤退了,这时他看到了一个戴着夹鼻眼镜的、头发花白的男人连同几个守卫站在门内,他的脸上显现出了一种坚毅的意志。

“我是来见烛台切光忠的。”鹤丸国永挺直了背脊。宗教法官带着他特有的冷酷盯着面前的纯血种,点了一下头。站在他身后的圣殿骑士立刻抽出了匕首,听从了他的指令:“放血。”

鹤丸国永的脸色未起任何波动:“这是临时加的条件?之前我可没听说过。”

他的声音相当平稳:“西边伯爵领地的案件,还有剿灭新兴血脉族群的申诉,有关你的记录并不少。”

“等一下,前一个已经证实了是人类诬陷我,后一个你们也管?那可是吸血种内部的纠纷,”鹤丸国永眯起了眼睛,唇角却带上了笑容,“有趣。”

一面说,他一面随着圣殿骑士走到桥的石栏边,刀刃沿着镣铐刺进手腕。鹤丸国永垂下手臂,涌出的鲜血霎时间连成一线,尽数滴到了河里。在夜色里不容易被察觉的殷红浸染了那一小块水面,扩散时如同溶解在水中的赤色雾气一般。

淌出的血渐渐少了,他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圣殿骑士再次划开了他开始结痂的伤疤。在他点头示意足够时,鹤丸国永已经感到自己的手足变得迟缓酸软。压下了失血带来的疲倦感,他随着四个人走下盘旋向下的石梯。

每迈出一步,他的足间都会响起脚镣锁链拖地的金属声,与铠甲落地和摩擦的声音相呼应。在踏到大理石地板上时,鹤丸国永立刻听出了声音的细微变化。

首先看到的是高高的穹顶和墙壁上绘着的恢弘大气的壁画,他无心去细看绘画内容,睁大了眼睛挨个张望着关押犯人的牢房。橙色的烛光十分明亮,呼吸声显得比平时沉重得多,在看到烛台切光忠时鹤丸国永急忙走了上去,然而长矛却横到了他的脖颈前。

“退后。”命令一样的语调简洁有力。鹤丸国永昂起头,很细的血丝出现在了脖子上。两名侍卫一左一右同时打开了锁,将特制的门闩顶开,然后打开了门。鹤丸国永望着坐在地上的烛台切光忠,嘴唇颤抖了几下,最终没说出话。他用当下最快的速度走到他面前,半跪下后也不敢贸然触碰他,只是轻声呼唤他的名字:“烛台切光忠。”

烛台切光忠抬起了头,金色的眸子里映着鹤丸国永的身影,极轻地叹了一口气。他的脸上浮起一丝笑意,却有一种说不出的苦涩:“我就知道,来的一定会是你。”

鹤丸国永的目光慢慢扫视过他手上和颈间用圣水刺入皮肤的红色圣痕,接着落到了他脚踝和手腕上钉入的银扦上。四道银色锁链紧紧地绞着他的躯体,烛台切光忠并没有表现出罹受磨难的姿态,甚至都连呼痛的表情都没有。然而鹤丸国永只觉得心口发紧,他的脑中被愤怒点燃,于是将手背放到嘴边狠狠咬了下去,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他们给你……服用了圣水?还有放血,又要戴着这些玩意儿……还真是没什么肚量。”凭借眼中所见的伤痕和对教廷行事风格的猜测,烛台切光忠准确地说出了鹤丸国永的处境。

看着他故作轻松的脸,鹤丸国永勉强自己露出了笑容:“我又不是第一次喝,这种程度的根本不算什么,三日月宗近最近可是在这方面很好地锻炼过我。”

烛台切光忠笑出了声,然而眉宇间很快闪过一丝不自然的痛楚。鹤丸国永脸上的笑意很快消散了,他伸手想去抚摸他的脸颊,然而手还是停在了半空,最终只是拂过了他垂到额前的黑色刘海。四眸相对,烛台切光忠看着鹤丸国永,一时间两人无话。

 

“他们现在还好吗?”

“那天晚上究竟是怎么回事?”

 

一瞬间两人各自的提问同时脱口而出,鹤丸国永顿了顿:“很好,一切都好。小贞回去把我们叫了过来,旅途有些操劳,一期一振现在在照顾他;大俱利伽罗跟物吉贞宗这几天都在四处奔走,不少纯血种都收到了消息;明天的庭审我们都准备好了,你放心,绝对没事的。”

“鹤丸国永,”烛台切光忠眨了眨眼睛,“你每次心口不一的时候说话都会变快。我想,如果别人不提,也许你永远都注意不到这一点。都这个时候了,就不要再让我再耗费时间去指出哪部分是谎言了吧?”

 

 

 

第四十七章

 

“你这家伙……”鹤丸国永无奈地看了烛台切光忠一眼,“如果你能告诉我真相的话,我会把最后一句变成现实的,抓紧时间。”

“是吗?”烛台切光忠看向了门外站着的那些守卫。鹤丸国永回头,他们并没有要离去的意思。这时他却听到烛台切光忠的声音:“不用在意他们,作为证词的供述早就被整理好了。即便听到什么也不是对他们最有利的,根本不会被记下来。”

“别这么说,就算他们带着个人倾向,也不至于强行扭转和篡改——”鹤丸国永在说话的时候停住了,烛台切光忠的目光让他的头脑一阵空白,他在一瞬间感到舌头不是自己的,“——难道你……”

“我不知道,也许吧。”黑发金瞳的纯血种望着他,脸色苍白。

“你肯定没认罪,”鹤丸国永单膝着地,心越跳越快,“还是说被他们诱导进陷阱、一时绕了进去?不要紧的,明天在庭上都可以推翻。你冷静一点,保持清醒,他们说的并非全是真话,你别轻易相信。”

说到最后都不明白自己在讲些什么,他知道烛台切光忠一定也都将这些因素考虑了进去。正因为一直以来他都以稳重冷静的一面出现,所以听到他这样平淡地使用“可能”“也许”“大概”一类的词语时才会觉得绝望。鹤丸国永舔了舔嘴唇,他竭力让自己的话语充满说服力:“人类刑讯的技巧你又不是不知道,不要被伪造的负罪感压垮。”

烛台切光忠望着他:“可是,如果连我自己都觉得那才是真实的呢?”

 

月光透过小窗,静静地映照着两只纯血种,同走廊里的火光一道勾勒出他们的影子。鹤丸国永怔怔地望着他,随即否决了:“不可能。”

“鹤丸国永,”他慢慢说道,“你还记得我们的第一次见面吗?”

回答他的是沉默,烛台切光忠笑了笑:“那个时候的我和今天一样,而你却变了很多。”

说完后他垂下了眼睛,像是在思考着什么,脸上的笑容渐渐隐去。那双金色的眸子里浮起了一层厌倦的黯淡神色,靠在湿冷的墙壁上的背部略微弓起。烛台切光忠将手臂举到眼前,看着自己的手掌,完全无视了被银扦钉穿的双腕传来的钻心刺骨的痛楚。

“你别动啊!”鹤丸国永握住了他的手腕,自己手间的锁链发出了刮擦声。烛台切光忠望向了他:“‘为他人着想、关心别人’这点也是,从前的你独来独往,我行我素,根本都不会考虑到这些。”

“烛台切光忠。”一边叫着他的名字,鹤丸国永一边盯着他的双眸。烛台切光忠对着自己最亲密的家人垂下了头:“我有的时候会这么觉得,不,一直都这么觉得,活得太久是不是也会成为一种负担。大家都想到了各自的办法去克服和排遣漫长岁月带来的压抑和孤独感,所以会认为烦躁、愤怒、失落和压抑都是正常的心态,就理所当然地忽视了。”

鹤丸国永没说话,这种“失去”的感觉对他而言简直太熟悉了。十多年前因为朋友的死和人类的暴行,他曾经消沉过很长一段时间,用无节制的睡眠和远游让自己逐渐忘却。但是在他的记忆里,烛台切光忠永远都没有为类似的情绪所困扰过,他总是很有精力地保持着自己的形象。兴致勃勃地模仿与学习人类的行为也好,和上流社会的交际圈打交道也好,与其他纯血种维持家族友谊的交际也好……能够游刃有余地面对生活,随时保持体贴温柔的形象,这是他认识里的烛台切光忠。

“和我不熟悉的人,我会客气而友好地相处,从而避免将自己真实的一面表现出来;可与我相熟的,也未必就知道我的全部,”烛台切光忠望着鹤丸国永,嘴角露出了淡淡的微笑,“你还记得我跟你提过的‘封印’么。”

看向了他那只与左眼无二的、没有被眼罩扣着的右眼,鹤丸国永嗯了一声。烛台切光忠抿了抿薄薄的嘴唇:“一开始只是源自一句无心的玩笑话,说拿起眼罩和放下时看上去很不一样,我却在不知不觉中当真了。那些负面的感情,绝望的念头、杀戮的欲望和嗜血的本能——每次在激起来的时候我都会强迫自己‘放下’,反复暗示自己只有拿下右眼罩的时候才可以真正显露杀意,以此保持克制和清醒的一面。”

“我知道,你有强调过不要拿这件事在你身上开玩笑,它很重要。”鹤丸国永喃喃说道。

“像这种严格的自我训练,形成条件反射后根本无法控制得了,”他盯着自己的影子的轮廓,“为了在更多的时候保持帅气而完美的理性的‘我’,而选择把种种不完美和缺陷都压到一起,然后把这种畸形化的发泄缺口顺理成章地当作战斗时的助力和借口——这就是我的‘封印’。没有任何外在的要求让我这样做,可我还是这么做了,仅仅是出于对自己的期望,还有对你们看到我时的想象。”

鹤丸国永知道自己完全无权批判他的生活方式,严格意义上而言,他自己选择的是通过遗忘来逃避现实。他跪在烛台切光忠身侧,小心翼翼地撩起他的刘海,亲吻上他的眼睛。嘴唇轻轻触到了他的眼皮,他低声说道:“不会的,你肯定不会因为这个原因而纵容自己轻易伤害别人,你比你想象中要坚强得多,光忠。”

“即便是我记得那时的景象也无所谓?”烛台切光忠的额头抵着他的额头,他闭上了眼睛,嘴唇在微微颤抖,“我想得足够清楚了,回忆早就沉淀下来,那个时候我看到了他站在那里。”

 

压切长谷部在察觉到脚步声后转过身,步入花园的烛台切光忠见到在那里等的人果然是他,竟有一丝惊讶的感觉。当他听到仆人的口信时,尽管半信半疑,还是来到了花园。他没想到那位新授红衣主教的虔诚神父真的会等在那里,是什么理由不重要,因为……

“你有什么要对我说的?”他最后的话在记忆中模模糊糊。烛台切光忠一直在反复地回忆,然而只有这句模棱两可的句子在脑海里回响。他还记起了眼前漫起的红色,以及向前挥出的手臂的运动轨迹。

捕猎的讯号是那样清晰,意志指挥着躯体,享受着纯粹的本能的役使。当自己清醒过来的时候在确认自我约束的理智的最后保险——眼罩——时,发现它已经脱落。背上留下的是属于他执掌的圣器的痕迹,然而压切长谷部已经变成了一具尸体。

在陈述场景时,烛台切光忠被告知公爵府并没有他所谓的“那个仆人”,他深信自己的一切解释在他们看来都是狡辩——然而他不知道的是小狐丸也提供了相应的证词,然而教会在采信上还是打了问号。狂欢节舞会上的管理难免出现疏漏,假设真的有这样一个人存在——

 

“你听我说,”鹤丸国永没敢拥抱他,害怕触及烛台切光忠身后紧紧绞着躯体的锁链,“你没有直接击杀他的相关回忆,对不对?”

“是的。”烛台切光忠说道。

“那么结果就是一具尸体躺在你的旁边,但凶手不一定是你,”鹤丸国永凝视着他,“你明白我的意思?”

“可是并没有其他吸血种接近的气味,你觉得我会忽略这一点吗。”烛台切光忠笑了笑。

鹤丸国永觉得自己似乎遗漏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他想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唯有他才能将这些线索联系起来。但是他没有证据,只能作为猜想且无法在教廷卫士面前对烛台切光忠开口。仿佛有谁在平静的池塘中投下一颗石子,他思考了约莫半分钟,以更加严肃和急迫的语调说道:“你再跟我说一遍……你们见面的地点,周围的景物,还有你晕倒之前在感觉上的一切细节。”

 

 

吸血鬼猎人工会在晚上也有人当值,留守的猎人不少,甚至比白天都要多一些。他们基本都习惯了夜间活动,作息规律随了吸血种。也有例外的——狮子王带着五虎退朝外走的时候碰到了进门的三日月宗近,他有些惊讶地打了个招呼,而他只是点头示意,然后便足不沾地地快速向里走去。

见他行色匆匆,狮子王也没拦下他闲聊。只是五虎退怯生生地回头看了一眼,小声说道:“那个人是一期哥的搭档呀。”

“噢,这个啊……”狮子王抿着嘴,他还没跟自己名义上的学徒提到一期一振的事。虽然是私下传开的,基本上持黄色徽章及以上的猎人都知道了一期一振已经放弃了吸血鬼猎人的身份。他的档案已经被盖上了黑色矩形章,意味着他退职的理由是转变为了吸血种。

“不知道一期哥现在怎么样了,”五虎退看了狮子王一眼,将他皱起的眉头误以为是对自己的不满,“那个……对不起!我是不是又在唠叨……”

抱紧了怀里的小老虎,五虎退感到头发被用力揉了几下。狮子王恢复了往日的爽朗笑容:“没事!刚刚我是在想今晚我们去哪里吃夜宵,走吧!”

 

 

在情报交换处借了纸笔、随手赶出来的辞职书和金色的徽章被放到了办公桌上,坐在桌后的老人客客气气地将它们推回到三日月宗近面前。四目相对,坐在椅子上的三日月宗近平视着他:“为什么拒绝我的辞职?请给我一个合适的理由。”

 

 

 

第四十八章

 

负责人事的副会长咳嗽了一声,以他的级别也只够站在那位长者的身后。那位老人是赏金猎人工会的长老会成员之一,资历和话语权远高于担当行政工作的他。碰到这种情况,自然是由自己先出头代为解释几句。

“最高等级的猎人一直是我们的挽留目标,尤其像现在这种时候,”他想到了才引起过一阵议论的一期一振,“几天前你的搭档过来办理辞职手续,最强的精英组合之一的成员短短几天里先后引退,造成的影响也过于轰动了。”

“‘现在这种时机’?”三日月宗近不解地望着面前的两人。光是他的材料被移交到这里就够让他惊讶了,因为赶时间,他只是很简单地写了离职理由是出于个人原因。他没料到工会居然会出面阻挠,更没想到被副会长引到这位素来以德高望重著称的长老面前的目的居然是挽留。他飞快地想了一圈,结合小半年来听取的情报,隐约猜到了他所说的是什么。

“也就是——”副会长还没说完,一个清冽的声音在二人身后响起。被他叫来的小狐丸敲了敲门:“也就是吸血种内部的新老势力为了权力开始动荡交换,即将爆发内战的时候。对吗,长老,副会长?好久不见,哥哥。”

“确实如此,”苍老而有力的声音肯定了他的概括,那位老人望着这对兄弟,“《神圣条约》签订了一百年,今年就是到期之日。教会,王权,工会和吸血种内部都在面临挑战,按照目前的局面,也许明天的审判只是点燃这一切的导火索。”

“你想说,会有战争?”三日月宗近回头看了一眼小狐丸,然后转过身,盯着那张须发花白的脸。

 

《神圣条约》——由纯血种主导的利益集团代表吸血种与人类签订下的约束双方的法律,不知不觉离实行之日已经过去了一百年。在今年的最后一天将正式失效,到时是废除或是延续,修订还是创新,一切都是未知数。

按理说各方肯定已经紧锣密鼓地私下活动起来了,然而鹤丸国永没有和他提过这回事。三日月宗近对纯血种内部的交际和来往并不是很了解。他与他的伴侣相处的时间也不长,成为吸血种的事情也没有正式公开过。从各种角度而言,还算不上这个家族的正式成员。

 

“如果真的开战的话,我这样的老骨头是动不了太多的,”他慢慢说道,“说保护人类安危与维护种族和平的陈词滥调一定也让你听腻了。三日月宗近,你在赏金猎人工会里待了十二年,从见习猎人一直做到最高等级的巅峰。不仅仅是今日此时,将这份成就毅然抛开的话,你会有犹豫或不舍吗?如果我是你,就算知道我自己拥有大把的时间和精力可以支付‘选择’所需要的昂贵代价,也会认真地思考自己的每一步规划,而不是被动地绞入命运或者时代的洪流——唉,老年人的絮叨,像你这样的年轻人现在肯定在嫌我烦。”

“请问说完了吗?”三日月宗近将手搭到金色的徽章和文档上。这时副会长的话插了进来:“其实我们也做了多方面的考虑,为你安排合适的副手人选,正好回来了也就提前通知你们。首先——你们两位肯定互相认识,我也不必再介绍,从今天起你们就是新搭档。首要的任务就是在明天的纯血种谋杀红衣主教的庭审上协助圣堂守护者,它至关重要,据我们分析,肯定会直接影响未来新格局的走向。”

三日月宗近望着他,喉头动了动。他的目光落到了墙上,那里悬挂着缀有工会各分部徽记的挂毯,由匕首、荆棘和十字架缠绕为蔷薇状的巨大金色纹样在左上角。他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倘若教会和纯血种彻底决裂,就意味着导致现有《神圣条约》的直接作废。而根据他来到王都后所听所见的种种情报,似乎教廷已经做好了迎接关系破裂的准备。明天的情况也许比他想象中还要危险一些,而他的伴侣……

时间在思考中流逝,三日月宗近将徽章抓在手里,单单把文档推了回去:“我会改天再来,先留底。”

见他被说服了,副会长的眼里闪过一丝欣喜。三日月宗近全程都能感受到小狐丸的目光,将徽章收进口袋,他听到长老慢悠悠的声音响起:“我记得血猎工会里有规定,某些情况下是自动收回猎人资格的。但是时代在变化,你的搭档离职前我就在思考这个问题:我们是不是太古板苛刻,应该根据现实做一些变动呢?见得越多,活得越久,越觉得心性和品质远比一些表面的肤浅东西来得重要,哪里都一样。”

“那您慢慢思考,我就不打扰了,告辞。”三日月宗近站了起来,将放在膝上的帽子戴到头上,点了一下头。小狐丸则向长老与副会长微微欠身,然后跟在他身后出去了。等两人的脚步声去得远了,副会长嘘了一口气,带着歉意对长老说道:“还要麻烦您亲自来劝说他,实在是过意不去……”

他轻笑了几声以示无碍,戴上挂在脖子上的眼镜,仔细地读了一遍三日月宗近写得很潦草的手迹:“之前和那个叫一期一振的年轻人聊了些比较有意思的事情,吸血种方面的,吸血鬼猎人方面的。也许工会里有些标准是需要重新去衡量一遍,路还长着呢,你们慢慢走。”

 

“你要去哪儿?”小狐丸紧紧跟着走得飞快的他,需要大步流星才能勉强赶上。两人下了楼梯,出了赏金猎人工会总部,走到了街角。星月辉映,工会前的大街上有不少来往的行人与商贩,相当热闹。

“宗教裁判所。”三日月宗近上了一辆马车,对赶车的车夫说出了目的地。王都城区地段辽阔,出行甚不方便,慕名前来采买货物、观光游玩的访客也多。因此在广场和街角经常有载客的马车,价格早已约定俗成,甚少发生欺诈与口角。小狐丸也跟着坐了上去,三日月宗近没有说什么。能在这件事上尽心尽力地帮衬这么多,除了作为第一目击证人,唯一的理由也就是他已经知道了自己的事情。

看着坐在对面的哥哥,小狐丸的坐姿比平时要稍微僵硬一些。他挺直了背:“去那里调查线索?”

“鹤丸国永已经去了,我是去接他。”一直看着车窗外不断后退的街景的三日月宗近回答道。

“那位是你的伴侣,”小狐丸复述着自己所知道的事实,“纯血种?”

“是的,他是他们家族的首领,这次被指控的烛台切光忠就是他的兄弟,”他没有隐瞒,“明天我会以吸血鬼猎人的身份出席庭审,你也知道,吸血种在宗教法庭里是没有自由的,稍有不慎就会很麻烦。”

“你是说,如果被判定为暴动的话……”小狐丸停住了,他明白了他的意思。

兄弟俩对视一眼,三日月宗近露出了很淡的笑容:“你接受现实的速度和容忍力真是超出了我的想象,就没有质问或者怒吼之类的吗?斥责也可以。”

“那有什么用呢,又不会改变你的任何想法,”他抱起手臂,指尖触到了自己白色的发梢,“今剑托我带了一封信,等这件事结束后我再给你吧,他挺想你的。”

 

 

腿里像是被灌了铅块,站起来时的强烈眩晕消失了,随之而来的是让肢体沉滞的困意。手腕上的伤口没有复原,赤色的血痂凝固在伤疤附近,显出了狰狞的模样。鹤丸国永被带离牢房时频频回头看向烛台切光忠,他也一直目送着他离开。

胸膛里仿佛燃烧着火焰,隐隐约约成型的推测在咆哮着冲击着头脑,他需要集中百分之百的注意力去拓展和思考细节。加在手上和脚上的沉重镣铐和软弱无力的身躯只是累赘,鹤丸国永向前走着,挡在他身前的守卫依旧用长矛对准了他的身体。他没看到注视着他的离去的法官,只是机械地抬腿向前移动。

高纯度的圣水在体内不断剥夺和消磨他的精力,鲜血流失让他变得更加虚弱,身体也越发昏沉起来。等走过桥的一大半时他才看到三日月宗近,此时的他在夜视上和人类相仿。在三日月宗近的身后停着一辆马车,他看到他被桥头的守卫拦住了。

心里想着被他看到这副模样实在是狼狈不已,鹤丸国永叹了口气,继续向前迈步。然而轻飘飘的、发虚的脚步已经不太能支撑起身体的重量,他咬着牙不让自己倒下,腕间银色的手铐链子在微微发抖。

“按照常理来说,”他抬起头,眼前的景象已经变得一片模糊,声音小到只说给自己听,“伴侣在终点应该是可以飞奔过去的,大俱利伽罗说过好多文艺作品里都这么写。”

说归说,每走一步都让鹤丸国永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他始终都看着三日月宗近。当守卫用钥匙解开他手上和脚上的重负时他感到浑身一轻,随即倒入了他的手臂里。他被他很安稳地抱了起来,一个银白色长发的青年帮着将他扶上马车。车轮开始转动,靠在自己伴侣的怀中,鹤丸国永看向了面前的人类。

“这位是小狐丸,我的弟弟。”三日月宗近握着他的手,第一时间看到了他腕间极深的伤口。银白色的散发因为虚汗贴在颈间,鹤丸国永的头靠到了他的肩膀上。

“我是鹤丸国永,”他看向小狐丸,勉力笑了一下,“抱歉,以我现在这样的状态进行初次认识实在是太不合适了,非常失礼……”

在他说话时三日月宗近已经咬破了自己的嘴唇内侧,他单手托着鹤丸国永的下颌,吻上了他的双唇。血液的香气和甜美混杂着双唇的柔软湿润的触感,鹤丸国永在吸血之余不忘用余光瞄了一眼对面的小狐丸,他正聚精会神地看着窗外。

 

 

 

第四十九章

 

马车的速度不快,鹤丸国永移开搭在三日月宗近手臂上的手指。他拨开了车厢壁板上连通前方的小窗格,对赶车的车夫说道:“去猎人工会。”

“嗯?”感到疑惑的三日月宗近松开手。他能感觉出面前的纯血种已经恢复了一些力气,而且头脑和意志都很清楚,一定有他的原因。

鹤丸国永关上它后转过身坐正:“这次宗教裁判所给的圣水纯度太高了,明明不久之前还被某个猎人灌过那么多次,我都差点没能经受得住。”

在他说话的时候三日月宗近用手很轻地拍了几下他的腿,鹤丸国永瞄了他一眼,露出了笑容。沉默被打破了,小狐丸将目光从夜色里收回:“被灌下圣水……”

看到三日月宗近脸上的表情,他顿时明白了鹤丸国永指的是谁。鹤丸国永笑了笑:“是啊,这个应该是吸血鬼猎人不常用的技巧,虽然我也听其他纯血种说起过你们猎杀吸血种的方法……这个的难度系数怎么想都太高了一些,能碰上被用到的机会,还挺让我惊讶的。”

“我确实不是很习惯以这种方式来使用它。”和很多猎人一样,小狐丸最多只是将它作为威胁吸血种不得近身的防御品。尽管知道吸血种喝下去后会被暂时剥夺一切能力,能迫使对方饮下的一般前提就是完全制服对方——也就意味着完全不必用这种方式。

“宗教裁判所的手笔不会小,应该是纯度最高的那种,”三日月宗近打量着鹤丸国永,“你现在觉得怎么样?”

“力气虽然还在不断流失,已经好很多了,”他将手举到胸前,“这种方法究竟是谁在学谁,你们怎么都在用,交情果真不错啊。”

“并非交情,教会和猎人工会在利益上有合作关系。不仅会派出神职人员替新的见习猎人授课,每年也会分拨一批驱邪的器物和消耗品。别的分部的状况我不知道,吸血鬼猎人工会这里是按照猎人的等级领取圣水的。”小狐丸说道。

“噢,也就是说数量有限,用完就没了吗?”他颇感兴趣地问道。

“这个我不太清楚,理论上被分配到的数量和质量都有所区别,”小狐丸看向三日月宗近,“比如我们两个拿到手的品质就不同,持黄色纹章以上的才有资格申请等等。”

“这样啊,”鹤丸国永低下了头,他没有立刻开始解释自己去猎人工会的目的,他们也没追问。三日月宗近说道:“明天我会和其他猎人一起参与庭审。”

“和猎人们一起?那你会坐在哪个席位,”心下了然三日月宗近还没有完全放弃他明面上的身份,鹤丸国永用胳膊微微蹭了一下他,“肯定不会留在我身边吧?”

嘴上这样调侃着,他望向他时的目光里多了一些隐秘的希冀。三日月宗近的眼睛里映着那双金眸:“我会的。”

“只是开个玩笑而已,好好做你的工作。审判时的安全可就拜托你们了——至少人类那边是这样希望的。”他笑着说道,目光在两兄弟之间流连一圈,最终闭上眼睛,半靠在三日月宗近的肩上休息。

 

他们很快就到达了目的地,鹤丸国永率先跳下了马车,并未显出任何疲态。此时的大门附近和工会内部也是人来人往,完全不输白天。对应暗黑生物们的习性,克服了生物钟调整作息的猎人们大有人在。

鹤丸国永在访问处提交了登记身份的表格,要去的却是女巫猎人工会。负责审查的男人连着在他写下的清秀狭长的字迹和他的衣着打扮上来回看了三次,最终盖上了章。

“根据规定,你进入这里需要吸血鬼猎人陪同——”他还没说完鹤丸国永就举起一只手向身后挥去,稍稍带起了身后的黑色披风:“我知道。你不用急着安排别人,他们两个行吗?”

戴上纹章的三日月宗近站在小狐丸身边,月光下的血猎徽章闪耀着淡淡的光芒。那个男人看了他们一眼:“这……”

“三日月宗近和小狐丸,”鹤丸国永报出了他们的名字,不忘补充道,“你可以查他们的档案核对身份,麻烦请快一点。”

不用他说他已经翻了起来,对照手里的文件看了几眼,那人带着几分犹豫说道:“应该没问题。”

“还是说只能挑一个?”鹤丸国永后退一步,指着身侧的三日月宗近,“那我选他。”

“进入其他分部的纯血种至少需要两位或以上的独立猎人陪同,”他机械地重复了一遍规定,“不过,你的目的是……”

“找人,”鹤丸国永不假思索地说道,“我在一个月前拜托了一位女巫猎人帮我制作药剂,但是他拿了钱和东西就跑了,躲着我的血仆不肯见我。现在我等得有些不耐烦,由我在明面上亲自来追索,总比在外面私下解决要好,对吧?”

 

“究竟是谁这么大胆,敢在和纯血种做生意的时候耍花招?”小狐丸摇了摇头,为那位女巫猎人感到惋惜。三日月宗近和他四目相错,看到他唇角的微妙笑意后,他顿悟这完全是鹤丸国永的借口。

这时他们已经在女巫猎人的据点里,鹤丸国永正在和接待的那位女性比划两人的容貌:“他的搭档是一个高高长长的持金色最高等级纹章的猎人,脸色苍白瘦弱,闭着眼睛拿着佛珠,头发拖到地上;他是一个中等身材青色头发、刘海遮着半边脸的家伙,拿灰色纹章,使用的武器是不长不短的刀和各种药水——就是他欠了我的药不交货。”

她很快就得到了结果,小心翼翼地看着气鼓鼓的鹤丸国永:“确实有这么一个登记注册的女巫猎人,请问您说的人是不是笑面青江?”

“我不知道名字,你叫他出来见我。”鹤丸国永内心舒了口气,表面上如是不动声色地说道。他不忘紧紧地皱起眉头,做出一副含怒的模样。

“他现在……”她有些紧张地看了一眼站在鹤丸国永身后的小狐丸和三日月宗近。三日月宗近点了点头:“没关系,我们保证不会出事。”

“好的。”她摇了摇铃,从角落里跑过来一个十二三岁的见习女巫猎人,让他去药剂炼制房将当值的笑面青江带过来。鹤丸国永他们离开了柜台,但显然吸血种并不常来,他们的一举一动都被女巫猎人们注意着,甚至已经有人开始惋惜笑面青江即将面临的风暴。没头没尾的半句话飘入三日月宗近的耳朵:“——可惜数珠丸恒次这时候不在,完了,这下他表弟死定了。”

 

分隔用的门帘是用某种植物的光滑藤条,细密厚实的几百根都钉在高高的门框上,撩开时能闻到辛辣清凉的香气。鹤丸国永一直盯着它,在出现一道波纹后便走了过去。笑面青江迎面看到银发金瞳的吸血种,不由得愣住了。

“你还记得我吗?”鹤丸国永笑着问道,声音很和气。

“是你!你是那个时候的——”他握紧了拳头,被错误的“沼泽女巫”的情报欺骗的事情涌入脑海。然而眼下不是发脾气的地方,笑面青江压下心头怒火。让他觉得奇怪的是周围的同僚们都在怜悯地看着自己,这让他转而开始思考这只银发金瞳的吸血种为何会出现在自己面前。

内心的第一反应是他要为上次被攻击的事报仇,然而他身后站着两个吸血鬼猎人,而且这副表情也不是很像,这让他有些糊涂。

“我想问一下你关于药剂方面的事。”鹤丸国永说道,故意在“药”上加重了音节。

“是么。”笑面青江顺着他的意思揣摩。他确实很擅长。作为王都宫廷药剂学会的成员,他私下接过许多委托,也赚取了不少外快。

“那我们找个方便的地方谈谈吧?”鹤丸国永邀请道,“你放心,他们两个会一直跟着我们。”

笑面青江点了点头,他在被骗后虽然有报复回去的意思,被数珠丸恒次劝下了。再加上悬赏令被撤、鹤丸国永的名声被彻底洗刷,他以为这笔账再无可能清算——但是此刻他却出现在他的面前,机不可失。这时一片清晰可闻的叹惋声响起,他只觉得莫名其妙。鹤丸国永微微欠身,示意他在前面带路。

他们四个很快就来到了一间很小的房间,笑面青江确认里面没人后带上了门。他将桌上严严实实塞着塞子的玻璃瓶拔开,在壁炉里带着余烬的木柴上倒了些,顷刻间燃起的火光将室内照亮了。

“坐。”他指了一下椅子。鹤丸国永的脸上已经没了笑容,他说道:“在沼泽之心我遇到你时,你使用了各种药作为战斗的辅助。有没有一种药是可以屏蔽感觉的?比如吸血种非常依赖的的嗅觉。”

“你问我这个做什么?”笑面青江提高了警觉,确实是他在那一战里配出了那副秘药。他慢慢向后移动着,掌心暗扣着药水。鹤丸国永叹了口气,放缓了语速:“因为这牵涉到我兄弟的生死,请你务必告诉我。”

望向他的目光里带着错愕,笑面青江看向了三日月宗近和小狐丸。他想了半分钟,慢慢说道:“你是指那只谋杀了红衣主教的纯血种?”

“那不是谋杀,是嫁祸。”鹤丸国永定定地看着他,语气无比坚定。

片刻的沉默后笑面青江扭过了头:“这不过是你的谎言罢了。”

“不是的,”站在门口的三日月宗近出声了,“他确实没有说谎。”

笑面青江颇为意外地看向了他,视线落在他的纹章上停留了好一会儿。这时小狐丸也开口了:“我们正在调查这件事,这条线索至关重要。”

木头燃烧时发出了噼里啪啦的声响,他抱起了手臂,青色的长发遮住了半边脸。鹤丸国永内心无比焦急,却只有耐着性子等待。交谈中他已得知三日月宗近与小狐丸对药物学并不了解,他现在最快能找到的可能对此有所接触的人就是眼前的女巫猎人。

 

时间在流逝,鹤丸国永抿着嘴唇,几次想开口都因为三日月宗近的目光而闭上了嘴。他想许诺以重金回报,酝酿了许久的报酬在心里加了又加,却也明白这种急躁只会坏事。

“有。”笑面青江的回答让他精神为之一振。他连忙追问道:“那它是无色无味的还是——”

“是清澈透明的,”他描述着药液的特征,“但是它有气味,类似于花的香气。”

 

 

本章设定:

关于“只需吸入一点,就能暂时麻痹吸血种和其他暗黑生物的嗅觉的秘药”的“花香”的伏笔,详见:

第二十三章:空气里飘来了一阵若有若无的香气,很快也消散了。

第二十五章:他在袭击开始前花费心血调制了大量秘药,只需吸入一点,就能暂时麻痹吸血种和其他暗黑生物的嗅觉。他们将其布置在探知到的集会地点周围的小道边,闻起来就像是最普通的花香。

第四十二章:贴着墙壁向中庭穿行,在经过花园时他却嗅到了淡淡的血腥气和花香。

 

 

 

第五十章

 

“花的香气……”鹤丸国永喃喃重复着他的话。小狐丸啧了一声,他想到了公爵家的花园,也明白了鹤丸国永此行的用意;听弟弟简要描述过谋杀案前后经过的三日月宗近同时想到了这点。

“光忠,烛台切光忠——就是被指控的吸血种说过,他最后留下印象、同时也是他被发现的地方是花园,”鹤丸国永慢慢说道,“只要在那里布置下那种药,靠着花香的掩护,他就会不知不觉丧失嗅觉。不仅感觉不到周边的环境,甚至连别的吸血种或是人类的靠近也无法察觉。”

他一边说,一边努力回忆着一个月前沼泽之心里的场景:那个时候他靠近了正在对峙的吸血种们和自己的家人,而他们一点都没发现他,还被他的突然出现吓了一跳;同样地,稍晚时询问一期一振的时候,他更是直接说出了“闻不出”这种话。而笑面青江的声音骤然打断了他的思绪:“难道你在怀疑我和这件事有关?”

“难道有吗?”鹤丸国永的心飞快地跳动了起来。他感到身体有些发虚,于是坐到了离自己最近的一张椅子上。

“不,当然没有,我近半个月都没碰过这种药,”他矢口否认,“虽然秘药才被研制出来不久,药方也不是女巫猎人内部专掌。只要有中级药剂师或以上的水平,拿到方子就能配,差别只在纯度和效果。”

“它确实有非常出色的实战意义。”惊讶于人类在不声不响中取得的进展,鹤丸国永忍不住说道。

吸血鬼猎人还没有大规模使用它,想必也是最新的成果。然而对吸血种——至少对他的族群而言——倘若事先没有得到任何预告的话,绝对想象不出还会有这种突然袭击的模式,沼泽之心的战斗就是实证。

笑面青江眯起了眼睛,他警惕地打量着面前的纯血种和吸血鬼猎人们:“难道你们都是来调查我的?”

“我说过了,只是询问而已,”鹤丸国永干脆利落地说出了实话,“你是我认识的对药物最了解、又能最快在王都找到的人。虽然也是碰巧,你今晚正好留在工会里,不过我也做好了上门见你的准备。不指望你会帮忙出庭作证,我只是想弄清楚一些事情而已。”

暗自舒了一口气,笑面青江决定将自己在沼泽调配药剂的事情推得一干二净。他迅速转变了话题:“那你还有别的问题吗?”

火焰让室内变得温暖,鹤丸国永背对着明火,在和三日月宗近对视一眼后问道:“你有没有会使吸血种发狂的药?”

“啊?”笑面青江疑惑地看向了他。

“就是吸血种在闻到后会失去理智,本性被完全激发出来,无法思考只会陷入渴血状态的药……有吗?”鹤丸国永的眼前浮现出了一片血色,他放在身前的双手交握在了一起。

 

一切都好像昨天才发生过,那时的空气里似乎洋溢着鼓噪的杂音,无法描述的、几乎是有形的诱惑渗透进毛孔和四肢,在肌肉里扭曲和穿梭,鼓荡着周身的血液。干渴的喉咙在嘶哑地咆哮,身体是如此急切地期盼着鲜血的滋润。自己完全无法控制自己的的行动,血色蒙上眼前和脑海,等回过神来的时候……

左手的手指微微颤动了一下,鹤丸国永看向了三日月宗近。那个时候的他被自己袭击了,万幸的是唯一尚存的理智让自己预先推开了他。倘若不是那一下的话,现在站在眼前的伴侣也许就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

每每他在黑暗的地下石室里抚摸着他身上留下的抓伤时,都会忍不住想起那一幕。在跟三日月宗近提起自己在门口做出的举动时,鹤丸国永也百思不得其解。除了被精于用药的伯爵用某种手段迷失了本性、借此好故意在众人面前展示吸血种的凶残外,他们俩找不出更好的答案。

 

笑面青江摇了摇头:“我知道好几年前开始亚霍斯科那边就有人专门在做抑制吸血种渴血天性的药,但是从来没听说过还想着如何激发的。”

“研究过程里会寻找和测试有效成分,会着重筛选出正负面效果都很强的,分别加量和剔除。所以,也不是不可能先研究出催化吸血种本能的药。”小狐丸说道。

“看来你很熟啊?”笑面青江颇为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以前按照工会的分派去学者之都进修过两三个月,两年前的事了。”他回答道。

他耸了耸肩:“好吧,确实有这个可能,但是这种方法现在已经不流行了,都是老古董的做派。不过,我以王都宫廷药剂学会成员的名义保证,这种细致复杂的工作只有专业中的顶尖才能胜任,而且不可能在短时间里完成。药剂配方的研究如此艰深精细,你们以为只是拿着瓶瓶罐罐兑来兑去吗?”

“那就是了,他曾经在亚霍斯科呆过很久。”鹤丸国永没头没尾的话引起了笑面青江和小狐丸的注意,只有三日月宗近知道他是在说伯爵。他那骄傲自负的狂妄声音犹在耳边回响,夸耀着他的智慧和巧计是如何将种种不可能化为可能。

“所以这种药是极可能存在的。”三日月宗近的尾音没有体现出疑问的语气。然而笑面青江沉吟了一小会儿:“对没有研究过的东西,我的回答一律是‘不知道’。”

“如果让你做呢,能做出来吗?”鹤丸国永问道。

“不知道。”笑面青江坦然地回答道。

“如果有现成的研究材料,有书面性的文档呢?”鹤丸国永的手指捋过自己银白色的散发,“还有曾经中过这种药的纯血种和因为这种药而被加害的人……这些放在一起,能过说明它确实存在吗?”

定定地看着面前的吸血种三秒钟,已然明白鹤丸国永是在指他自己的笑面青江沉着地问道:“当时你是怎么解除的?”

“我不知道,排除一切后……可能是低浓度的圣水,”鹤丸国永咬住了嘴唇,慢慢说道,“如果神圣力量真的可以驱散它的话……”

 

既然圣水可以驱逐被药物激发出来的本性,那圣器应该也可以。

 

烛台切光忠手臂上的红痕在鹤丸国永的眼前一闪而过,它们无疑是那条锁链留下的痕迹。尽管鹤丸国永没有说出结论,听到这里的三日月宗近和小狐丸已经大致明白了他的想法。笑面青江思考了一会儿,依旧摇了摇头:“在看到事实以前,我给不了你结论。”

鹤丸国永叹了口气:“没关系。现在你身边有带那种阻断嗅觉的药吗?开价吧。”

“那可是很贵的,”他微微一笑,“有急用?”

“用来救命,怎么能不急呢。”鹤丸国永知道瞒也瞒不过他,索性全说了出来。笑面青江摸了摸下巴,眼睛里露出了狡黠的光芒。

在现场立下的字据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核对完数字后鹤丸国永如愿拿到了一小瓶药剂。他仔细地将那个小瓶子收了起来,不忘对折好单子的笑面青江说道:“对了,今天因为要过来见你,我随便编了一些理由。”

脑内警钟大作,冲散了这笔意外横财所带来的喜悦。笑面青江的嘴角微微抽动,带着相当不妙的预感看向站在门口的他们三个:“什么理由?”

“我雇你做药水,你卷了我的材料和钱跑路所以我找上门来,”银发金瞳的纯血种笑得很开心,“反正这种事情很常见,你们人类经常做。看来你人缘也不怎么样,那些女巫猎人好像都觉得你应该是这样的人似的。”

无声地张大了嘴,笑面青江看着推门离去的鹤丸国永,脸上的肌肉抽动了起来:“你竟敢这样败坏我的名声,以后我还怎么在外面接活?!”

“没关系,这笔钱够你吃半年老本,”轻轻松松地用指头点了一下嘴唇,靠在门框边的鹤丸国永眯起了金色的眼睛,“在人类这里接不到委托,你还可以找吸血种啊,我是很乐意照顾你的生意的。你看,现在不就有一个大单子吗?如果你能在行刑日前做出来我要的那种药,报酬是这个的三倍,怎么样?”

“十倍我也做不出来,明天——不,今天上午就要行刑了,办不到的。”他一口回绝道。鹤丸国永严肃地纠正了他:“是审判,不是行刑。”

“我能明白你很在意这些细节——”笑面青江的话被三日月宗近打断了:“提供给你药方的话,需要多久?”

“在这个的基础上十倍就十倍,”鹤丸国永紧接着说道,“你能保证吗?”

“那也得看药物本身的复杂程度,有的要需要熬满七天,更长的需要半个月乃至更久……我不知道。”笑面青江长出了一口气,他在高价面前没有放弃原则和底线。

“越快越好,”鹤丸国永相当满意他的表现,权当他已经接下,“我会尽快通知你。”

说完他便离开了,笑面青江看着他们鱼贯而出,坐到了离火焰最近的椅子上。噼啪作响的燃烧声和瞬息万变的火苗让他的思绪渐渐飘远了,将刘海拂到耳后,他站了起来,慢吞吞地走了出去。

 

 

以最快的速度向小狐丸解释了伯爵其人,他们决定先回去。鹤丸国永在吸血鬼猎人工会里一定会被十分严密地监视起来,对查看资料和搜集更多情报而言尤为不便。他们走出大门登上回程的马车。鹤丸国永的目光在车厢顶部的四边流连,仿佛能穿透它们一般:“真是的,都跟了一路了,还没消停。”

三日月宗近解释道:“他是指跟踪着我们的吸血种。”

“什么?”小狐丸的手搭上了腰间的枪。可是窗外什么异常都没有,和寻常的夜景别无二样。

数个黑影正借着夜色潜伏在道路两边的房顶上,远远地离着那辆再普通不过的马车。靠在自己伴侣肩头的鹤丸国永伸屈了一下手指,抬头看向三日月宗近:“嘿,你说,我们要不要等他们过来?”

 


人物设定:

 

鹤丸国永(???):纯血种。和非同血系的烛台切光忠、大俱利伽罗和太鼓钟贞宗现居西方王国伯特里城郊区。四只纯血种一起组成了新的血族,由鹤丸国永担任首领。地下寝宫位于格尔玛荒原周围的林地,个性随和,喜欢捉弄自己看上的人。虽然被人类伤害多次,但还是相信着人类的善意。

选择了三日月宗近(人类)作为自己的伴侣。

 

三日月宗近(24):吸血鬼猎人(最高等级,持金色纹章)。一期一振的搭档,武器是双枪和双匕首。11岁时碰到了鹤丸国永,帮忙后被其吸血,在右手手腕留下了疤痕。因为和鹤丸国永的约定12岁时成为见习吸血鬼猎人,并以此为职业。

答应了鹤丸国永的要求,愿意以吸血种的身份陪伴在他身边。

 

一期一振(22):原吸血鬼猎人(第四等级,持黑色纹章),现吸血种。三日月宗近的前搭档,武器是由钢线操控的小银刀和长剑。追猎鹤丸国永时摔下山崖,性命不保时被迫接受他的血,之后因故被太鼓钟贞宗转化,成为了他的血侍。

 

烛台切光忠(???):纯血种。年龄次于鹤丸国永,稳重温柔。与上层社会接触甚广,甚至有自己的人类社交圈,此外也很受女性的欢迎。在家族里担任与外界接触的角色,是产业投资和财政的主要负责人。

 

大俱利伽罗(???):纯血种。年龄次于烛台切光忠,沉默寡言,个性沉闷。喜爱人类创造出的艺术,在弹琴、绘画和雕塑上的造诣很高。擅长使用人类的枪械,尤其是燧发枪。

 

太鼓钟贞宗(???):纯血种。年龄次于大俱利伽罗。活泼直爽,将烛台切光忠视为自己的模仿对象,对一期一振经常耍小孩子脾气,负责发展和教导血奴。血缘上的兄长为龟甲贞宗和物吉贞宗,因为长时间独立出原家族并和鹤、烛和俱组成了新血族,联系较少。

 

压切长谷部(28):教会神父。持圣器锁链退治邪道,克己虔诚。因为很受爱戴而被多次提名为主教人选,屡次推辞,后被直推为红衣主教。与烛台切光忠的关系微妙,不只一面之缘。

 

大典太光世(30):狼人猎人与吸血鬼猎人(均为最高等级,均持金色纹章)。武器是镰刀,灵力极高,平时依靠身上的红绳作为封印才能不影响正常生活。因为自身灵格而无法很好融入世界,遂一心扑在赏金猎人的事业上退治狼人与吸血种。与兄弟楚叶矢是搭档。

 

楚叶矢(23):狼人猎人(第三等级,持黄色纹章)。武器是可以迸发指挥灵力的刀,一般以灵力制造灵压辅助战斗。活泼热情,与兄弟大典太光世是搭档。

 

笑面青江(22):女巫猎人(第二等级,持灰色纹章)。与表哥数珠丸恒次是搭档,以调配的各种药剂作为武器,能够凭借魔法阵施行简单的法术。王都宫廷药剂学会成员,擅长调制药物。

 

数珠丸恒次(27):女巫猎人(最高等级,持金色纹章)。与表弟笑面青江是搭档,以随身携带的长串念珠作为武器,平时闭目而行。

 

狮子王(20):吸血鬼猎人(第三等级,持黄色纹章)。热血义气,少年心性,立志继承爷爷的志向成为一个优秀的吸血鬼猎人。将饲养的异兽“鵺”作为搭档然而未被工会承认,虽然独来独往,人缘很好。

 

莺丸(???):纯血种,现居罗纳达峡谷,个性淡泊,喜爱茶文化。和髭切、膝丸是远亲,与鹤丸国永是好友。

 

物吉贞宗(???):纯血种,太鼓钟贞宗的哥哥。被人类贵族视为幸运儿,在社交圈很有地位。和太鼓钟贞宗、龟甲贞宗是兄弟,对弟弟很是宽容,与鹤丸国永是好友。

 

小狐丸(22):吸血鬼猎人(第三等级,持黄色纹章)。优雅冷静,对三日月宗近的感情很特殊,作为同行而言很欣赏,作为兄长则完全亲近不起来。会以自己的方式对事情做出判断,善于思考。

 

 

 

通用设定:

本文为架空世界观,设定以西幻为主,已出现的地名有:

西方:马斯贝西山谷,伯特里城,格尔玛荒原,沼泽之心

北方:蒂兰丘陵

南方:罗纳达峡谷,亚斯拉莫港口,卡诺兰庄园(酒庄)

中部:王都纳伦科城,亚霍斯科(学者之都)

 

关于吸血种(世人多称为“吸血鬼”):

纯血种:出身高贵,备受敬仰,不畏惧阳光,力量、恢复力和速度首屈一指。在本文中,刀剑男士的设定均为纯血种,能力数值的设定等同于游戏里对应的数值;非吸血种的刀剑男士(人类)的能力设定为游戏里对应的数值x30%。

血仆(总称):分为下级血仆(游戏数值x42%)、中级血侍(游戏数值x55%)和上级血臣(游戏数值x70%),以及完全转化的、和主人同血同态的吸血种(游戏数值x100%)。一般会根据受血量的多少来区分三个等级,后面的行文会有提及。血仆在概念上可以等同于刀装的存在,作用是保护转变自己的吸血种。下级血仆因为力量微弱,身体会听从主人的控制;中级和上级因为力量得到强化,可以摆脱主人的操控成为独立个体,仅凭个人意志和忠心侍奉。

转化:吸血种将人类变为血仆的过程。第一次给予少量鲜血仅改变体质,成为无从属的预备血仆,需要经过一段时间的适应期;第二次由单个吸血种给予预备血仆大量鲜血,然后将其转变为自己独有的血仆。

血奴:非血仆的人类,因为各种目的(金钱,崇拜心等)将自己的血奉献给吸血种并效忠于他们,多以家族为单位。

当吸血种:

1.处于完全饥饿状态:游戏里对应的数值x30%甚至更低;处于半饱状态:游戏里对应的数值x50%左右;

2.处于中毒状态:当前数值x80%;

3.被圣水触碰到的地方自我修复极慢,和人类恢复伤口的速度相仿;

4.饮用圣水后吸血种的能力暂时被封印,血液越纯封印效果越强,设定上为15毫升封印一天;

5.听到圣咒会产生各种不适症状,视个人情况和念咒者的修为和数量决定。

 

关于赏金猎人:

大分类为“赏金猎人”,细分为很多种类,文中已出现的:

吸血鬼猎人:被设定为吸血鬼猎人的刀剑男士的徽章等级为金-黑-黄-灰-深灰五色,对应刀剑乱舞游戏珍稀度花数的色彩。纹章是以匕首、荆棘和十字架缠绕的蔷薇状纹样。

狼人猎人:等级颜色同吸血鬼猎人,纹章为满月、血滴和爪痕组成的狼形头像。

女巫猎人:等级颜色同吸血鬼猎人,纹章为三角帽、长剑和燧发枪组成的女巫头像。

 


一至十章 十一至二十章 二十一至三十章 三十一至四十章 第四十一章  第四十二章 第四十三章 第四十四章 第四十五章 第四十六章 第四十七章 第四十八章 第四十九章

番外一:《长夜》(三日鹤,R18)

第五十一章

五十一至六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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